1997年的第一片雪花贴上了把戏坊阁楼的窗户时,他听见了冬天的指节叩响门窗。
秋季像是不存在于世间,他没有看见变色的树叶从树梢飘落,也没有看见坠落于地并最终归于尘土的落叶,更没有见到逃离寒冷的候鸟。冬天来得悄无声息,随意得像是一声叹息,任谁也能发出。
十一月来得毫无征兆,正如冬天降临在这乌云密布的城市之中一样。
乔治.韦斯莱躺在自己位于阁楼的床上,指间夹着那张单薄的纸条——对比起几个月前他刚刚拿到手的时候而言,它被揉皱,变得愈发不堪一击。但上面的字却没有消失,仍旧□□着。
D&WH
他默念着翻了个面。如以往很多次那样,那里什么也没有。
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咆哮嘶吼着,无比渴望地想在那封闭的笼中寻找一个出口,就此奔向光明与自由——但是没有。不论他如何抓挠,啃咬,或是嘶吼,没有任何办法能够将笼子抓破,将自己释放出去与光明相拥。
但希望确实在那,太近了,他甚至能品味到其中甜美的气息——一切的一切,都只是这张细小的纸条。如若他能够知道这张纸条上的东西代表着什么,他或许能够成功地寻找到他所思所想的人。
那是地名,人名,亦或是复杂的,指向下一条更为繁琐线索的密码?为什么它会出现在这本属于弗洛伦斯的笔记本之中?西德利亚先生是否知晓这张纸条的存在?
他感到大脑卡了壳,无法运转。
随着夏天与秋天的逝去,那个燥热的七月末尾的夜晚似乎也要顺着他的指间溜走了。他不再整夜整夜地梦见那死去的白鹤尸体,更没有再看见从空中坠落的弗洛伦斯——她的名字也不再被人频繁地提起,仿佛就这么被抹去了一般。
大家说她死了,他说没有,但他确实不曾寻找到她——他没证据证明她活着,更没有证据证明她已然死去。于是她便活着,他一定能将她找到。
偶尔在夜里他会醒来,看着落在自己床头的月光,恍惚得像是看到了她的脸颊。而当她伸出手去触碰的时候却又变成了那三个字母,一个字符的冰冷的话。
D&WH
他感到无所适从。
梅林啊。他时常这么想。或是任何一位天神,谁都好,只要一个奇迹就好。
一个奇迹。
可是什么也没有。
他习惯了早上起床换上制服与弗雷德下到店里去,生意并没有被过多地影响。仍旧有学生的订单从霍格沃兹飞来,需求大量的逃课糖与一切他们所能出售的东西。唯一的改变大约是对角巷的商铺大多都关了门——奥利凡德,冷饮店,只有寥寥几家开着。
他们不再忙得焦头烂额,魔法部垮了台,那个名字不能被说出来的巫师掌控着魔法部——他们登记审判一切麻瓜出生的人,将那些反对他们的人丢进阿兹卡班——于是给魔法部供货的这一条途径也算是被画上了一个叉。
在没有顾客的下午,弗雷德总是询问他要不要关上店门出去转转,反正这儿离查林十字路相当近,在下午要找到一家开着的麻瓜酒吧毫不费劲。
他在十一月末尾的一天下午说了好。
关闭店门并翘班一个下午的事儿自从他们开业以来就没有出现过,这是第一次。当他们从破釜酒吧的门里走出去,来到大街上的时候,满天的白雪迎接了他们。
人行道上被白雪覆盖,无数行脚印交错着走向远处。各种花纹的鞋底像是印章,一点点拓印在雪地上。当他们往前走的时候白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落在他们的头发上,身上,冷得他们双双开始发抖。
“冷死了,真是活见了鬼!”弗雷德骂了一声,开始搓那双几乎要被冻僵的手。“十一月就够难挨了。”
乔治不想提醒他这个“活见鬼”的鬼主意是他提出来的。
于是他们顺着那条路往下走,慢悠悠地走过屹立在街边的红色电话亭与公交车站。汽车在马路上小心地行驶着,路上的雪被车碾过去,雪块溅起,随着尾灯的消失而又落回地上,只留下几行肮脏的,平行着的车辙。
“你想喝点什么?”弗雷德开始往手心里哈气,仿佛再不行动起来他就会被冷成一座冰雕。那件韦斯莱夫人织的套头衫粘上了雪,他看上去非常后悔没能多穿一件外衣。
“我想钻进第一家我们看见的酒吧里。”于是他这么说,同样愤恨自己为什么就答应了自己兄弟的请求而放弃温暖的壁炉。“看在梅林的份上,快点走。”
他们风一般地穿过这条街道,感受着新雪与微微融化的雪交杂着混在他们脚下。融化了的雪像是夹着冰渣与融化后的冰水,踩上去有些滑。
一家叫“罪孽与救赎”的酒吧出现在街角。
木质的招牌挂在老旧的门上,上面积了薄薄的一层雪。外面一盏复古的挂灯挂在门边的钩子上,鹅黄色的光照亮四周的飞雪。这间酒吧出现得格外突兀,甚至没有拦起一圈儿围栏供人坐在街边喝酒聊天,通往酒吧的只有这一扇门而已。
没人愿意留在寒风与冰雪里。他们将门一推,便大步冲了进去——门上的风铃被这个动作撞得摇晃起来,叮当乱响。
这和一般都酒吧没有区别,暖黄的灯光笼罩着屋内的四壁。几张圆桌零零散散地分布着,巨大的吧台几乎占据大部分的位置,高脚凳顺着吧台摆放——在那黑色的柜台后边儿,一个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孩儿正托着下巴打盹儿,甚至没注意到风风火火闯进来的两人。
“嘿伙计,劳驾!”
弗雷德在桌子上咚咚敲了两下,却惊得对方猛的一跳,沉闷的撞击声紧随其后。
“对不起,没看到您先生。”男孩儿说,声音听上去很柔和,带着海峡另一头才有的口音。“还有您,先生。”那双浅淡的蓝色眼睛带着绵羊般的温顺看了乔治一眼,随后小心翼翼地补充道:“来点什么,先生们?”
乔治打量着面前比他矮上一截的纤瘦男孩儿,棕色的卷发打着卷垂在脸颊边上,看上去倒真的像是一只绵羊。他的衣服规规矩矩地穿在身上,扣子扣到最上方,黑色的马甲裹着他的身子。在他左侧胸口的位置上别着一个金色的小牌子,上面写着:“埃斯特雷尔.加西亚”。
“一杯干马天尼——加西亚。”
“您怎么——”
他收获了惊讶的一瞥与对方猛然打住的话。
“啊,牌子!”男孩儿叫了一声,轻轻捶了捶自己的脑袋。“叫我埃斯特雷尔就好。您呢?”
“随便来点什么。”弗雷德在吧台前坐下,像是这么做过无数次一样。“火焰——我是说,威士忌。一杯威士忌。”
埃斯特雷尔狐疑的看了他们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去身后的柜子上面寻找他所要的酒水去了。
窗外的严寒逐渐被隔绝在外,装饰性的壁炉在他们不远处的地方燃烧。他们并肩坐在这间不大的酒吧里面,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逐渐浸泡进暖洋洋的室内。
埃斯特雷尔调酒的手法很娴熟,搅拌冰块的声音叮叮当当地响着,最终被盖上盖子,倒进一只高脚杯里。透明的酒水填充了大半,一小片弯曲的柠檬皮被放进酒水里,杯子被推到了乔治面前。
“马天尼。”
“谢谢。”
他端起杯子凑到唇边喝了一口。顺滑的酒液入口的瞬间便滑入了他的口腔,顺其自然地滑进了他的喉咙——顺滑而冰冷,并没有那种浓烈的,呛人的辛辣,简直像是冰水走过他的唇齿一般轻描淡写。
身子开始发热。
仿佛是一道闪电走过他的身体,刺激着他微微一颤。这一颤抖掉了所有的寒冷,反倒让他有了种真切存在的感觉——他就在这儿,这间酒吧里,喝着他的干马天尼,像是失恋之后买醉的普通男人。
他的目光扫过酒吧。埃斯特雷尔正在试着把一大块冰块分成一小块,旁边放着一杯看不见标签的威士忌。在他身后,巨大的柜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酒水,鹅黄色的光落在那些瓶子上面,那些酒水看上去就像凭空变成了琥珀色,蜂蜜般金黄的光泽遍布在瓶身上。
而就在那柜子的顶端摆放着一只栩栩如生的木质雄鹰雕像。它往前探着头,双翼张开,一顶皇冠被端端正正地戴在它的头上。在它锐利的爪边上放着一个不起眼的木头小相框,里面裱着一张看上去像是普通小孩儿的涂鸦,稚嫩的大写字体歪歪扭扭却格外认真地写着:A.W.H
他猛然清醒了。
“埃斯特雷尔,”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激动得在发颤。“埃斯特雷尔,那是什么?”
男孩儿顺着他的方向看过来,装着威士忌的杯子被放在了弗雷德面前。
“什么?”
“那个相框里面的东西。”
棕色头发的绵羊回头看了一眼便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尖锐的虎牙。
“啊,那个。”他笑着说。“那是我一个朋友送我的。”
“你的朋友!”乔治叫起来。“看在梅——我是说,天主的份上,WH指的是什么?”
那一瞬间,埃斯特雷尔浅蓝色的眼睛似乎变得茫然无措起来,像是与羊群走失并遇上野狼的那只羔羊。他眨了眨眼睛,犹豫而小声地说道:“希尔。薇诺娜.希尔。”
薇诺娜.希尔。
像是那块缺失已久的拼图归位,又像是转动着的齿轮,要把他引向更深的谜题一样。
他从椅子上跳起来,一口气喝干了那杯马天尼,却被呛得疯狂咳嗽起来。冰凉的酒水落进肚子里却像点起火焰,一阵阵地灼烧他的胃。杯子被重新放回桌子上,他却往门口大步走去。
“我的兄弟会帮忙付钱——弗雷德,我在店里等你。”他说着,用力拉开了门。“万分感谢,埃斯特雷尔,万分感谢!”
然后他跳出了门外,木门在他身后随着风铃的响动而关上了。
当他踩着新雪往查林十字路大步走去时,却再一次感受到了一种目光。那种包含恶意,能让当下严寒不值一提的目光恶狠狠地刺进他的背脊。
他像是从百货商店出来的那晚一样猛的回过头去。
只有茫茫白雪,什么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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