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人怎么会没有遗憾呢?
生命中总是有一些不可弥补的缺陷,正因为如此生命才显得弥足珍贵。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要是事事都尽如人意,生命又有何魅力可言呢?
“我曾经听人说过,学武的人有许多都想达到传说中的破碎虚空的境界。他们说如果达到了那种境界,就能感受到生命之外的生命,宇宙之外的宇宙。我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境界,但是我想,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几个人达到过那样的境界,那样的境界一定不是寻常人想象的那样。你是不是也想追求那样的境界呢?”
“你在许多人的眼中就像神一样,你所说的每一句话他们都会深信不疑,你所发出的每一个命令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舍命执行。他们崇拜你、信任你、畏惧你,从不怀疑你,却从来不了解你。他们似乎没有把你当做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把你当做了一个完美无缺的天神。那是天刀宋缺呀,当然什么都能办到。那是天刀宋缺呀,当然是谁都不能打败他的。那是天刀宋缺呀,当然是无人能敌的统帅。那是天刀宋缺呀,当然是算无遗策的军事大家。那是天刀宋缺呀,当然要令所有人都惧怕他的威名。就连你的名字也没有人敢当面叫你,他们从来不知道你心里面在想什么,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一直在追求着什么。他们也不知道你是否有痛苦,是否孤独,是否也有能够了解你内心的朋友,是否也曾为一颗花一株草的存在而感动得痛哭流涕,是否也会为错过山头壮美的日出而耿耿于怀。就连你的弟弟,你的女儿,他们也不了解你心中的想法。他们爱戴你、崇拜你、相信你,却也敬畏你。在你的面前,他们甚至不敢表露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生怕让你生气。就连对着自己最亲近的人,也要看对方的脸色行事,这还是亲人吗?”
“这里有数十把刀,每一把刀你都想为它寻一个对手,要是能把你打败,那就更好了。只可惜你从来就没遇过这样的对手,就连一个也没有。从来就没有败在别人手上,这是你最大的遗憾和骄傲,是不是?”
“你的一生中,想做什么都能做成功,看准的事情就从来没有错过。你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什么事情都在你的掌握当中。你根本就没有犯过错误,你宋缺怎么会犯错?”
“可是现在我却在这里,我就是你最大的错误,是不是?”
“你那么厉害的一个人,却犯了这样一个又低级又不可饶恕的错误。你不能原谅自己,也无法相信。所以你想尽办法要去纠正我这个错误,要去抹消你人生中最不光彩的这一点,是不是?”
“可是我并不想成为你的错误呀,可是那也不是你的错误呀,天命如此,我又能怎么办呢?你想我恨你怨你,可是恨你怨你有什么用呢?难道就能让那一刀不存在?叶子从树上落下来后就再也回不到树上,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就不会再改变,这个道理你是懂的呀。”
“我也不想像现在这样,我也想能自己走到太阳下面去,我也想继续吹笛子,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也不想这样啊。”
如珠玉般的泪滴自女孩眼中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不住滴到她的衣襟上,浸湿她纯白无瑕的衣裳,就像冷雨无情地打在娇嫩柔弱的花瓣上一样。
“你的刀法那么自然,那么如鱼得水,那么游刃有余,就像鸟儿飞翔、鱼儿跃起那样自然而然。你在施展刀法的时候,这里好像就只剩下了一把刀,而没有你这个人。就好像你已经变作了刀,刀又变作了你,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刀法。我想,如果世上真的有所谓的最厉害的刀法,那一定就是像你这样的。”
“你那么厉害,为什么一定要对这个事情耿耿于怀呢?你一直都不放过自己,也不放过我,你很痛苦内疚,可我也很痛苦内疚,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你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呀。”
“宋缺,你放过自己好不好?也放过我好不好?”
连绵的泪水早已打湿了单薄的布料,女孩的脸上满是泪水,她一瞬不瞬地看着宋缺,本来纯然通透的眼睛也满是痛苦之色。
“或者,”女孩举起袖子擦擦自己的眼泪,“你把我的名字也刻到那上面去吧。”
磨刀堂内寂无人声,堂内的两人心中虽有千言万语,却都保持着沉默。尤其是宋缺,自天刀八诀施展完之后,他就站在磨刀堂中央一动不动,就像是一尊完美无缺的塑像一样立在那里。一双令人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睛也望着女孩,就在女孩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眸才微微动了动。
说完那句话后,女孩再也不说话,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宋缺,似是要等他的回答。
仿佛是过了很久,宋缺眼中露出几分无奈又带着些怜惜的神色。他将手中的水仙宝刀放回原处,一步步走到女孩面前,
仍旧有零星的泪水从她眼中流出,宋缺从怀中取出一方洁净的手帕,弯下腰去,轻轻地擦干了女孩的泪水,深深叹出一口气:“我宋缺这辈子还没有弄哭过一个小姑娘。”
说话间,他已经将停留在女孩脸上的泪水全都擦干净,然后又将手帕纳入怀中。
“我是永远不会将你的名字刻在磨刀石上的。对不起,让你这样痛苦,是我的过错。”
“我答应你,放过自己,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情,不要放弃自己,好不好?”
“天大地大,现在找不到办法,不代表以后也找不到办法,若凡事遇到些挫折便放弃逃避,那人生还有何意趣?我有信心能坚持下去,你呢?”说到这里,宋缺英俊不凡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了一丝笑意,他望向女孩目光也恢复了平常的从容写意,不再像之前那样总是充盈着愧疚和悔意。
“好。”
太阳再次在宋家山城升起来的时候,笼罩在山城之上的隐隐阴霾已经消失无踪。宋缺仍旧每天去磨刀堂练刀,只不过现在磨刀堂又多了一位常客,每当宋缺去磨刀堂练刀的时候,女孩就在一旁静静观看着。宋缺的刀法如天马行空来去无迹。他练刀的时候,每出一刀都随心所欲又妙若天成,毫无斧凿的痕迹。刀法至此,的确已经达到了舍刀之外再无他物的物我两忘境界。
有时候,宋缺会一整天都一言不发默默练刀,有时候宋缺又会一边练刀,一边解释这些招式的来由,还会讲一些自己的感悟,或是讲一些对江湖上一些知名的高手的一些见解。他对江湖上各门各派的各家高手是都了然于心,又是用宗师级的眼光去点评他们的武功,自然有与众不同、别出心裁的独到见解。
宋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不懂半点武功的小姑娘讲起这些事情来。有些话他甚至连自己最亲近的人都没有讲过,对刀道武道天道的感悟更是他少有对人提及的事情。然而这一切,他就那样自然而然地说给了女孩听。
而每次他讲起这些的时候,女孩都听得十分专注,还时不时会问出一些他从来就没有想过的问题。甚至他连自己最害怕回想起来的,一些过往他也讲给女孩听。他最害怕回忆起来的过往,当然就是当年遇上梵清惠的情景。
听完了他的描述后,女孩望着他,轻声细语地问道:“你喜欢她吗?”
宋缺迟疑了一下,还是遵从内心的感觉点头。
“那她喜欢你吗?”
宋缺想了一下,又点头。
“那你们为什么不在一起呢?”
“我和清惠都不是那种会沉溺于男女爱恋的人。她有她的天道,我有我的刀道,并且在对许多事情的观点上,我二人的看法差距很大,所谓道不同自然不相为谋。”
“那你现在还喜欢她吗?”
这个问题让宋缺犹豫了很久,到现在依然会不时想起梵清惠。他从未踏足过慈航静斋,也是因为怕见到她。然而现在他想起梵清惠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当年那种销魂噬骨的痛苦了。是否时间真的能冲淡一切,让人淡忘曾经浓烈深刻的感情?但是每次想起她时,心中那种悸动又痛苦的感觉仿佛还和四十多年前一样。
一时间,就连宋缺自己也不能分辨出,现在的自己对梵清惠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感。
见他不回答,女孩笑了起来。她凝视着宋缺,眼中流光潋滟,声音轻若飞鸿:“我知道,你现在已经不喜欢她了。”
听见这句话,宋缺一怔,不由得问道:“为什么你会这样想?”
是啊,眼前的这个女孩又不是宋缺心中的蛔虫,她怎会知道连宋缺自己都弄不清楚的事情呢?
“因为,如果你还喜欢她,那你现在就会表现得更无情。只有那样,你才能压下心中对她的思念和渴望,压下令人难以释怀的苦痛。可是现在你的表情既轻松温和又充满眷恋,没有半点保留地表现出了,你对当年那份难以忘怀的恋情的深切追忆。那就说明现在的你,已经完全不害怕再想起她来了。我觉得,你现在大概已经敢去慈航静斋见她了,是不是?”
听见这话,宋缺静心思索了很久,然后点头。
“那你要不要去见她呢?”
“若是我去,你愿不愿意同我一起去?”宋缺望向女孩,脸上露出一丝充满男性魅力的笑意,坚毅英俊的脸庞也因此柔和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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