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向雨田就不免对另外一个问题又升起了莫大的兴趣,也许这也是许多人都感兴趣的问题。
这女孩到底修的是什么功法?
为甚他竟然一点都看不出来她身怀绝世武功?看她这副多情善感的样子,显然对情放不下看不透,难道这样也能修得天道,破碎虚空吗?什么时候破碎虚空竟然是这样儿戏的事情了?
在心中想着,向雨田心里就开始有点发酸。想当初,他为了要上窥天道,不惜绝情弃爱,把自己的命都押上,付出了很多代价,终日游走在精血爆裂,化作一蓬血雾的危险边缘。他也曾遇到过令自己十分动心的女子,正因为要修成《道心种魔大法》,他只能在情爱和天道两者之中选择一个。他当然只能放弃情爱,终他这一生,都不能再踏入情关,无法感受男女相爱那销魂噬骨的滋味。
也许就因为这样,他才这么爱听书,尤其爱听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在听书的过程中沉浸其中,感受别人的相知相许、爱恨情仇。在他人的情花爱海中徜徉,让他们替自己得偿所愿,用来弥补自己的遗憾。
这仅有的爱好,经过两百多年的风云更迭依旧如初,没有半点更改。那是否就代表着,这遗憾将会一直伴随着他的人生。他向雨田,永远不能踏入情关,永远不知道爱是何滋味,永远也只能躲在他人的恋情中,慰藉自己空虚的心灵。
向雨田不再想下去,他禁止自己再想下去。
动情者死。
他是因修成《道心种魔大法》而得以破碎虚空,这一不变的铁则依旧束缚着他,没有一天放松过。若是到了今时今自己日才去闯情关,那就实在太愚蠢了。
不知不觉间,月亮代替了太阳照亮万物,照在天津桥上,也照到了洛水之上。夜晚的清寒,与白天的炙热不同。与太阳的璀璨不同,月是克制的,冷静的,理智的。月将澄澈如水的月华洒落人间,是要点亮人们的眼睛,让他们看清世间的迷雾,不被阳光所蛊惑,斩断多情的宿根。
向雨田就是像这月亮一般冷静理智,甚至有些冷酷无情。他的脸容苍白峭刻,英俊深邃,在月光的映照下相得益彰,阳光的温度与他格格不入。
若是能够选择,向雨田宁愿万古如长夜,世界没有太阳。
而那女孩,向雨田也分辨不出,她是像太阳多一点,还是像月亮多一点。或者,她既属于太阳,又属于月亮。太阳的光艳璀然、多情热烈,月亮的清远空逸、缥缈迷离,她都兼而有之。甚至连春花的秾丽,秋叶的宁谧,朝露的剔透,寒雨的凄清,绿波的骀荡,都在她身上一一显现。
至远至近,至冷至热,至疏至亲。如倒影在手边的天上明月,洒落身上的蔚然阳光,又如耳边流动的倦倦春水,一吹即散的离离寒雾,如此矛盾,却又如此和谐。无处不在,却又无迹可寻。
就在这一片宁谧、万家无声的夜晚中,那个一直凝然不动的女孩,从怀中拿出了一只白色的笛子放到嘴边。
寒砧催木叶,明月照流黄。
未到九月,这如秋声般的笛声却已响起。
笛声凄寒悄怆,如望断故乡路的征人呜咽。一时间竟吹得整个洛阳城被这乡愁归思所笼罩。向雨田听得悲意大作,向来如死水般的心湖也大受影响,不由得联想起少年时代的痛苦遭遇。他本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秘族少年,自小父母双亡,受族人的庇佑长大。若不是恩师墨夷明从众多少年中选中他,作为入室弟子,并教他种种不传绝学。那向雨田现在早就化作了沙漠上的一堆枯骨,不知飘向何方了。
少年心事谁人知,他向雨田名满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有谁知道,少年时候的他,也曾和许多人一样,独自躲在无人问津的帐篷中挣扎求存。
少年时代的他十分不起眼,族内的同龄人都把他视为空气,从来不会带他一起玩耍。他向来也冷酷孤僻,从不对他们玩耍的身影投向一个目光,也从不露出羡慕的渴望的神情。他只是在暗中默默努力,学习一切自己能学到的东西。
后来他遇到了万俟明瑶,也曾和她有过一段非常投入的爱恋,但他很快就放弃了。人心易变,情爱是短暂的,如果他一直沉溺在这样的感情中,那他向雨田一辈子也不过尔尔。什么道胎魔种,天道至境,破碎虚空,都与他无关,他当然不甘心,也不肯就这样。于是他便做出了放弃明瑶的决定,即便这样的举动,伤透了明瑶的心,令明瑶恨他入骨,对他百般折磨,他向雨田始终不悔。
天道胜过一切。人生的尽头,天道至境,生命的终极意义,这些才是他向雨田真正追求的,渴望的,执着的,其他一切一概不足为论。
直到今天,他也仍旧这样认为。可是,就在刚才,就在笛声中,他居然会有那么一瞬间的迷惘,天道至高无上,但天道也是一个孤独寂寞的选择。
若一切重来,他会不会再一次踏入这样的寂寞之路呢?或许,这个就是矢志追求天道的人都会有的困扰吧。
笛声继续,就连向雨田这样的人,心门也被这样的笛声吹开了一个缝隙。在城中的人,又有几个能够不为之动容的呢?一时间,整个洛阳城都被这凄神寒骨的笛音萦绕着。听到这笛声的人,心中都浮现出了隐藏在心底,不愿被他人知道的伤心往事。
若往事真能如风,一吹即散,那该多好。
国破家亡,朝代更迭,战乱不休,处在这个时代的人又有几个,心中没有伤心事呢?
原来这样一个看起来如春水般明净,春花般灿烂,春柳般依依,春雪般轻盈,春雾般迷离的女孩,心中也有深埋的伤痛。
不然,为何她的笛声,这样令人魂伤神断?
向雨田忽然站了起来,他一把夺过女孩手中的笛子,笛声戛然而止,那催人心肝的声音立刻消失。
女孩睁开眼睛望向他,这么多天以来,她终于睁开眼看了他。
向雨田依旧是那样散漫又讥诮的样子:“你若是心中感到痛苦不舍愤懑不平,那就大声说出来。若你觉得,对了空不起,那就追上去。若你觉得,这天下人对你不公,那就让天下人都付出代价。只会在这里吹得自己断肠,有什么用?”
女孩仍旧没说话,就那样看着他,她的眼睛依旧平静如水。
向雨田有一瞬间的恍惚,到底绝情弃爱的是自己,还是这个女孩?到底她是有情还是无情?
向雨田忍不住讥讽道:“你到底是真心喜欢他,还是在玩弄他的感情?人都走了,还做出这副多情愧疚的模样,又要骗谁?”
“这与你何干?戏都已经看完了,你为什么还留在这里?是觉得洛河的水太清澈了,想下去清醒一下吗?还是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被人烧过,想来柴堆之上感受一下?”女孩的语声很平静,但她的言辞却很不留情面。她很少说出这样不留余地的话,对待别人,她向来都会留上七分余地的。
“怎么,你恼羞成怒了?”向雨田也不生气,反而感觉到有些趣味。一直以来他都想知道,这个女孩脾气能好到什么程度。现在他终于知道,原来她也会发火会生气,而不是像平时一样,不管谁说什么,都不动怒,一副讨厌的静如止水的模样。
“我既不恼,又不羞,也不怒。我只是可怜你,可怜你只能在别人的身上找寻自己的愿望,弥补自己的缺陷。永远小心翼翼守着那股线,不敢有任何的行差踏错。魔门中人何止千万,像你这样固步自封,画地为牢的人,我是第一次见到。”
女孩的话显然是戳中了向雨田的心事和隐痛,他脸上闪过一丝怒色。女孩仍旧平静地看着他,目光没有半点闪躲。
“既然你觉得,围观别人的悲喜这么有趣,那为何你不把自己的情绪展露在天下人面前,让别人来也来体会你的乐趣呢?或者说,你只敢窥探别人的,却不敢让别人知晓你的情绪?因为你怕别人发现纵横天下、名满古今的邪帝向雨田,不过是一个胆小鬼、逃兵、懦夫、缩头乌龟?什么邪极宗,什么古今第一人,什么魔门高手,什么道心种魔大法,这些不过是虚有其表,徒有其名。连修炼个武功都要畏首畏尾,即使破碎虚空以后,头上仍然悬着一把随时会掉下来的剑,不敢越雷池半步。若天下人知道,原来你向雨田不过是这么一个角色,你又有何面目对别人冷嘲热讽?每天沉浸在自以为有趣的趣味中,到底有什么可陶醉的?邪帝很了不起吗?《道心种魔大法》很了不起吗?破碎虚空很了不起吗?高高在上很了不起吗?你到底在骄傲什么?到底在看不起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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