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时辰后。
鸡宝村,天透亮。
路边的早餐摊已经撑了起来,包子混沌热米粥的香气四溢,人流加多,总算比之前显现出来了些许生气。
“它就这么砰的一声变了,然后冒出的那人瘦得跟个话本里的厉鬼似的,讲话也神神叨叨的,他说他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那里,我们看着实在是害怕,不敢去招惹他……”
“满背的刺青,头发很长,穿的灰色破布……”
“是呀是呀……”
两位被吓得差点尿裤子的年轻人此时正哆哆嗦嗦地站在村长家门口,他们身上动作还是方才的脸贴脸,胸口贴胸口,那表情能和隔壁家刚去世的那位黄脸婆比惨。
“不知道自己是谁?”村长赶紧把这两个丢脸丢到村门口的人给赶进屋内,皱眉问道,“你们的意思是将军像活了?”
“对对对。”两青年脱口而出,又对视一眼,随即立马否认,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哦不不不!”
村长被他俩气急:“到底是还是不是!?”
“是变了,变成了有鼻子有眼的人样,但那东西怎么看也不像是活人啊,还怪……”
“怪什么?”
“怪好看的!”
村长双腿一闪,差点没能站稳,既而敏锐地问道:“行了行了,你们知道他现在在哪儿,或者往什么方向去了吗?”
俩傻冒继续拨浪鼓脑袋行为。
“他只回了一句多谢,然后好像抬了抬手还是说了什么,我们便眼前一黑,直到刚刚才被饿醒,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后,就立马来向你老人家报告了!”
村长:“……”
这么说来别人还挺有礼貌的对吧?
“依旧对外声称将军像是丢了,大不了假戏真做。”大清早地就听见令人背气的消息,思虑甚多的村长不想跟他俩继续贫嘴,话题一转,压低声音,“大\麻二麻,你们去把小王爷和老头叫去将军庙,对了,还有工匠部的人也叫上,依旧按照我们的计划行事,待会儿汇合。”
“是!”
工匠部,也俗称老妈子堆,顾名思义,就是那些整日在街头敲铜打铁的一群人。
日子久了,刮个风下个雨闹个旱灾什么的很正常,围墙会被侵蚀,所以自然需要一些人来盯着,及时找到隐患并修补,确保它的长久。
这也是工匠部的中心职责。
自三道城墙修建以来,始皇帝靠把大宸百姓分为外围人和城内人来维持国泰安乐,确保内外协调,而第一批被选入工匠部流放的人便也是鸡宝村的祖辈们,整整百年时间,当城内人在歌舞升平,坐享繁华盛世的时候,外围人正熬着数九寒冬,守着厚重的黑墙。
始皇帝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人,他看得见国运,看得见权利,看得见谋策。
就是唯独在事情的处理上少了“情分”二字。
大\麻二麻先跑去了工匠部。
凑巧,正好颐渊也在那里。
他一身红格外显眼,自个儿的眼神也很尖,看见两位胖乎乎的年轻人走来,像两只剥壳后水煮过的鸡蛋,兴趣上来,便隔着老远就给别人打了声招呼:“嘶……旁边这位兄弟我们是不是见过啊?”
被点名的二麻突然发出一声十分诡异的“咿呀”,夹着胳膊蹿去大\麻身后:“殿下饶命呀,人家昨天只是个传消息的,不敢有其他心思。”
颐渊听着这句话愣了片刻,然后全身上下一阵鸡皮疙瘩扫过,在原地翻了个白眼:“呕……”
二麻探出半个脑袋瓜,眉眼含羞地盯着他:“如果殿下执意的话,也不是不可。”
“不,不不不,完全不可。”颐渊心惊胆战地看了一眼这颗水煮蛋,赶紧避嫌,“我就是路过,你们有事干事,没事也找点事干。”
大\麻这才说出他们的来由。
“村长让我们立马去将军庙?”
一干统一破布麻袋服饰的大叔费力地抬起头,因为长时间的埋头工作,他们背部呈现出格外突兀的弯曲,就连抬头说话的时候都能牵动脖子两侧的青筋,满身臭油味,“哼!闯祸丢东西后终于想起我们来了?当他等着,一天到晚都爱没事找事儿,等我们这边的麻烦事处理好了再去看他。”
老妈子们除了很会敲敲打打搞生产以外,还有一个祖传特色——个个都是爱嚼舌头的臭脾气大叔。
大\麻忙问:“各位大师是遇上了什么麻烦吗?”
“你俩瞎啊?”颐渊又叼着一根不知从什么地方拔下野草,懒懒地靠在一个铁器边,伸手敲了敲,几声清脆就跑了出来,“这都冻得比你们村的床板还要硬了,没工具还想叫人干活?”
的确,今早一起床就能明显感觉到比昨日冷了许多,戳不及防的强寒不留任何余地给人做防护准备,可谓是刚一开工,就发现所有的器具都被冻成了亮晶晶。
颐渊的眼睛是一双天生的桃花眼,不笑都时候都会略微弯曲,因此总是呈现出一副嬉皮笑脸的妖异模样,时间久了,总是让人搞不清那含笑的眉目下有没有别的东西:“哎,我都在怀疑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跑出来了。”
毕竟这冷得也太不寻常了。
□□比二麻激灵许多:“哈哈哈,怎么会呢?边塞之地不比中原,很正常的,既然各位大人都在这里,那我俩兄弟就去找谭大人了。”
“去挨打吗?”颐渊的手还在不安分地敲打,迎上大\麻二麻的疑惑后,才多嘴解释一句,“那臭老头昨半夜多半是梦游去了,吹出一身的风寒,现在正缩在床铺里喝药呢。我刚刚去过,被赶出来了。”
与此同时,他趁众人不注意,受好奇心驱使,往指尖上注入了一点东西,突然发力,重重地往那亮晶晶的铁皮上一敲!
铮——!
颐渊没想到反应会这么大,那一刻,他感觉到有一丝微不可查气流从接触的地方顺了进来,紧接着,再他的手骨中展开,包裹住那一点与自身相克的东西,狠狠搅碎!
再回神过来,指腹上已经出现了一条小口,正缓缓地滴着血。
好冷。
仿佛连思绪都能冻住。
和平时跳进池子玩或者淋盆冷水提神的作死完全不一样,颐渊自从出生以来就在变着方地感受“冷”的味道,但这次,他尝到了真正的“天寒地冻”。
“殿下,快给殿下拿药来!”
颐渊一个激灵,却并不在意手上那条口子,他顾着回味方才的感觉,等终于从呆滞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后一抬眼,又看见二麻那张近在咫尺的圆脸,差点又背气过去。
二麻:“嘿嘿嘿。”
“娘啊!你,你们把他拉过去,拉远点,离远点,别靠近我!!!”
跑去取药的老李惊呼一声:“工具上的冰化了。”
颐渊翻了个白眼,心想,废话,刚刚那一击各自都伤了元气,不然我岂不是白被割了?
不过话说回来,拖时间的借口没了,他们只能听那位村长的,乖乖地被牵着鼻子去将军庙。
村长心里刚得了一件“神像变成人跑了”的烦心事,打发走大\麻二麻俩傻呆瓜,又听人来报说将军庙突然垮了——好像是屋梁年久失修,被白蚁虫蛀,经历一晚上的强寒后,给冻得嘎嘣脆,结果被一个小屁孩飞踹一脚,里面还压了几位办事的兄弟。
他感觉自己两只拐棍腿要断了,就算是假戏真做,这劲儿未免也过猛。
这会儿天上灰蒙蒙的,像是下一刻就要下起暴雨来。
颐渊已经很明显地感觉出四周藏着的冰渣子,还有淡淡的腥味,气息甚至比刚才还要冷。
等赶到将军庙的时候,情况已经非常惨不忍睹。
人虽然已经挖了出来,歪歪斜斜地坐在边上,但有几位被吓傻了,牙齿哆哆嗦嗦地说着什么“鬼”,“好冷”,“全是冰”。
全村的大夫都在他们身边转悠。
颐渊对着方才那位老李笑道:“嗯……贵村的庙,真的是让我大开眼界啊。”
老李对村长没好感,自然对这位隔三差五就要嘲讽村长的殿下有好感,话题一开,攀住颐渊的胳膊,一个劲儿地往外吐憋屈:“可不是嘛!殿下您可不知道,这老东西可宝贝这块地了,平时让都不让我们碰一下,这下好了吧,垮了!气不死他!”
颐渊听得耳疼:“……哈哈哈。”
这大叔叫别人老东西的时候估计是忘了自己头上也没几根毛了。
村长见到颐渊后,连连过来拱手作辑:“殿下,让您见笑啦,今日请您来本想是按流程清点祭祀用品,可没想到会造此天灾,请稍等几日,我们一定位您重新准备。”
颐渊没好气地冲他一笑,心里原来你还知道我只是来祭个祀的。
这老东西说话也太没水准了。
就在这时,突然有村民吼道:“村长,这儿有个人好像快不行了!”
此话一出,所有目光都顺着声音送了过去。
而就在看到那人的一瞬间,颐渊手指上的伤口兀地一痛,从止血的地方竟然又重新渗透出血珠。
村长已经提着衣摆跑过去了,嘴里骂骂咧咧:“什么叫不行了?不行了还要你们干嘛用,让开!继续救!”
那人平躺在铺了一张草席的地上,看着很奇怪,一副活脱脱的失神模样,他的头发已经被冷汗浸湿透了,成股贴在脸颊边,破旧灰色的布料勉强包裹着孱弱的躯体,上半身似乎沾着什么脏东西,密密麻麻的,那胸口起伏程度看起来就像是在倒气。
还没死,他在听见村长的声音后甚至费劲地歪了歪脑袋。
他和颐渊的目光越过中间人的阻碍接触上的时候,双方都恍惚了一下,几乎是同一瞬间的事情,那股濒死的劲儿猛地松下去了,他嘴里好像说了句什么话,然后竟然笑了起来。
颐渊双目一睁,肺腑中本能地爆发出一团火气护住身体,下意识大吼道:
“全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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