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前的柳续刚被“挟持”没几天,就有消息传来说:银甲军退兵,叛贼已死,国都被空了出来。
……这样一听,银甲军到真有点像是来帮忙的。
大伙全都听得云里雾里,弄不清楚这些人到底又要搞什么名堂,一时间,反倒显得柳续杵在这里有些不伦不类。
稍后便有阎魔提出杀了这位对他们已经失去用途的人族士兵,对此反对最强烈的便是格都,他总觉得柳续是自己单独、亲自抓回来——是大功劳,更是作为强者的表现。自己的人质若就这样白白死了,该怎么和小伙伴们炫耀?
格都是前国主唯一的儿子,前国主死在了叛贼的手下,按大宸制度来算的话,他也该是阎魔族新继位的小皇帝了。格都虽然没有能在国都宫殿中被金枝玉叶地养大,但从小娇惯的臭脾气还是相当沿袭了千古的惯例,他这样一哭二闹三要上吊地闹了后,真让下决定的族中长老有些无可奈何。
其他少年难得见到老大的“混账功夫”,都下意识地觉得这位人族士兵身上有什么好处,废柴脑子没多想,集体加入了鬼哭狼嚎的阵营。
穿鞋的坳不过撒脚的,乳臭未干的崽子们闹起来比被屠城还可怕,长老们没法,又多关了柳续几天,在确定这位看上去细皮嫩肉的小士兵真的不会构成威胁后,便把人还给了格都。
接下来的这一段时间,柳续便被小屁孩们带着四处游荡。
格都好像并不关心其他阎魔的生死,甚至连钻空子回国都重整旗鼓的念头都没有,大老远地跑来抓柳续,可能只是一时起兴,害怕银甲军突然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地的时候,手上连点讨价还价的筹码都没有。
只要战火没有烧到自己亲朋好友的头顶上,雍容华贵的国都和这世外桃源的山涧,对他来讲都一样。
但格都不招惹外界,并不代表外界不来招惹他们。
“我是在一个月之后才能彻底自由行动的,这个画面的时间应该是在……我想想,抱歉,记不太清了……想起来了,两个月之后。”
颐渊看小屁孩们玩水正看得起劲,上流处还有一个光\\腚的在放水,被身后骤然出声的柳续吓了一跳,提在手上的剑差点就挥过去,侃侃止在了脖子前:“……将军,你怎么总是喜欢搞突然袭击啊?”
百年后的柳续朝他微微一笑。
颐渊想了想,又道:“我想问个问题,你是怎样逃过这些长老的检查,被误认为是个手无寸铁的小士兵啊?”
“简单。”柳续说,“我当时把自己的手筋给震伤了,伤筋动骨一百天,不是装的。”
颐渊:“……!”
这人好可怕!
颐渊一直以为格都和柳续之间只是敌对关系,尽管之前的话中存在着某些颇为直得深思的疑点和诟病,但那也该是在事发之后,被柳续误打误撞才察觉的端倪,而不是眼前这幅甚至能称作有点温馨的场景——
格都玩够了,像条鲤鱼似的从水里探出个头来,吐出呛进嘴里的水,再一脚踹开挡路的小孩,提着裤子就往岸上柳续的方向跑去。
格都作为异族的身体和人族有着细微差别,他们没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概念,爱在身上乱涂乱画,胸口和后背上写满了奇怪的文字,却很精致,乍一看像刺青,头发短短的,水一浸就显得他头大,但也衬得眼睛格外水灵。格都跑到柳续身边后,盘腿坐下,把头伸过去道:“玄清,帮我擦头发!”
底下的一群小孩要看得羡慕死了。
“豁!”颐渊看得心口一酸,往柳续身上狠狠地一瞪,心道,“不是说别人不知道他的字吗!骗子!”
稍后,他又在心底自言自语:“不,这小兔崽子不算人!”
柳续当了一百年多的笑面虎,没有什么高高在上的架子,自然也不会因为小孩的这点小无礼就闹脾气,他拿起早就备在一旁的干帕子,轻轻地搭在格都那颗圆滚滚的头上,用双手仔细地擦拭起来。
“靠!”
颐渊越来越脑,但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生气,下意识地把气撒在了一百年后的柳续身上:“你让他叫你‘玄清’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帮他擦头发!?”
柳续不明所以地看了颐渊一眼,反问道:“大名说出来会暴露身份,至于擦头发,小孩子撒娇而已,这有什么问题吗?”
颐渊气得鼓着腮帮子:“你……我……他!”
“你”了半天没理出个反驳的话,颐渊干脆手一摆,叹气道:“你说你这个人怎么就不懂我意思呢,算了……暂时不和你扯这个。不过话说回来,难不成你这几个月来时时刻刻都和他在一起的?”
话音刚落,柳续那副自然的表情突然裂开了,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不太好的东西,骤然间便将眉头锁得死死的。
颐渊觉得他这反应不对:“怎么了?哎,其实我也没真的生气……”
“不。”柳续打断他的话,“你没猜错,不是一直在一起的。”
另一边,格都那圆颗脑袋已经被擦干了,在他又跑回去其他小屁孩的同时,柳续也站起身来,独自一人往回走去。
“你又要去看那只蛋了吗?”格都站在一块光滑的岩石上,光着上半身,问道,“难得今晚有篝火会,长老把好酒全拿出来了,你就别管那东西了,一起来玩!”
柳续背对着他摆摆手,意思是不去。
“瞧他那样子,一个人质而已,没让他挑水做饭就不错了,有什么了不起的?”一只小阎魔走到格都耳边说风凉话,当初哭闹族长留下柳续的时候纯粹是瞎参合,现在这股新鲜劲儿过了,便觉得没意思了。
格都也很生气,他慢慢地发现这位“战利品”并没有发挥到自己预想中作用,反倒像是请了位大爷来供着。但与此同时,无论他怎么使坏和闹腾,柳续都不会嫌烦,也不会扔下他去和别的阎魔玩,而是静静地站在一旁,在有需要的时候,替他收拾完了残局,然后声称要照顾一枚蛋,将自己关在小屋里从天黑到天亮。
他自小没有父母,长老和亲人们虽然待他和善,但那总归是别人施舍的爱护,不是他自己的,总会在心里产生一层隔阂。
格都做梦都想当着朋友的面,对着一个人大叫道:“我让你去你就去,除了我你还能和谁一起?”
至于那枚蛋,他好像是从柳续“被挟持”开始就带着的东西,格都偷看过,乳白色的蛋身上隐隐约约浮现着复杂的红色图腾,看上去颇为漂亮。可九州混战时期,异族和人尚且命如草芥,谁又有功夫去管一枚呢?
所以肯定是柳续在骗他!
他不想柳续对他的这份纵容和温柔被一枚蛋分走!
“好奇”和“占有”的两个心思环绕在格都心里,让他越发单方面地想去参透柳续。
既然要讨好人,那就得付出一点代价,格都不知从谁口中听来的话,知道了人族不能五感通灵天地,天生不会咒术,双脚像是扎根在了土壤里,至死为止,身体都分外笨重,他便自以为柳续会对控制草木藤条等事感兴趣,扬言要教柳续学习咒术。
此话将族内长辈们吓得不轻,虽然知道人族肯定不能学会阎魔特有的咒术,但族中秘密被外人知晓了,就好比让一个陌生人知道了你今天穿了什么颜色的亵裤。
但长辈们现在才去阻止,已经找不到人了。
格都把柳续带到了阎魔王族这十多年来存放秘器的地方,跟着的还有好几位阎魔小辈,里面的兵器全是由异族死亡后留下的骨骸打造,灵气充沛,和他们平常生活的村子不在同一座山上,位置隐蔽,地域也十分广大,若两人成了心要躲藏其中,不找上个十月半载,是连人影都见不着的,否则当初叛贼逼宫,王族们早就死于刀下。
颐渊跟着进来的时候也被震撼住了,这事儿放在百年前,可能就是一个略带恐怖的笑话,但放在百年后的今日,当他领略到柳续对阎魔族的咒术达到一种炉火纯青的地步后,便不由得背脊发麻。
接下来的画面又开始飞速移动起来,他们二人并肩站在一处悬崖尖上,像是独立于世,俯视着回忆中的人影来来去去,以及天边虚假的太阳日升日落。
晃眼便又度过了十几天。
“原来你是在这里学的咒术?”颐渊问道
“算是吧。”柳续说,“但当初确实没有想到能学会。”
“将军。”颐渊有些慎重地看着他,“我不是很能明白,你当初假装被格都挟持,就是为了找到阎魔王族的藏身之处,我就当你传递错误消息给下属们是为了分散警惕吧,但说句不怎么和气的话,你当时已经找到了,为什么还要继续伪装下去?”
柳续没侧头,只是用眼角撇了他一眼,又飞快地撤了回来。
颐渊突然发现,柳续眼中平时那种漠不关心没了,眸子像是被一层水雾给蒙上,细细地看去,还能从中看出一丝感情来。
这感情仿佛是一种留念,又仿佛是一种厌恶。
“在阎魔秘器领地的这些天,我还意外地发现了一些事情。”柳续坦然,“和战争没关系,仅仅和我有关,让我想知道。”
“能问问是什么事吗?”
柳续点头,抬眼看他,斩钉截铁:“我想知道我到底是什么。”
话音刚落,新一轮沉下去的太阳便再也没升起来过,快步移动的时光缓慢了下来,夜晚,有冲天的火光在眼前燃起,那火和颐渊抛暗扣玩的烈火份外相似,然后,有一道巨大的影子打在了他们脚下的位置。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