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妤垂着眼皮, 继续小口小口的吃着点心,心里对宗纪因为户籍不符合圣上要求不能参与选婿这个理由多少有些遗憾, 她原本还想着如果是他自己不愿意呈递画像,就说明现在他的计划里,还没有想通过娶她取得信阳侯府的支持。
他主意没打到自己身上,自己也不用太警惕他。
倘若他私底下已经决定利用她,那她可就得小心提防着身边有他安排的人了,姜三婶在她身边安插的眼线她一眼就能看出来,但他是书里的男主,心思缜密,还真不确定院里哪个是他的人。
真是一件令人头大的事情。
姜妤轻叹口气,宗纪捕捉她面上一闪而过的遗憾,眸中微动,意味不明的说:“郡主想让我呈递画像?”
姜妤抬起眼梢,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眸子,空气凝滞,她屏息片刻,急声解释道:“世子误会了,我并无此意。”
想让他呈递画像的另外一层意思就是想要让他娶她。
他现在连她凑近看他脖子上的伤口都如此抵触, 原主欺负了他这么多年, 他此刻必是强压着心中反感与她待在一起的,让他误会自己贪图他的美色想要嫁给他,还不得想着怎么弄死自己。
“我就是随口一问,看看圣上说要把全皇城适婚男子画像都给我找来, 底下人有没有偷懒耍滑,少去几家,给我漏掉了。”
她言辞恳切的解释了她对他没有心怀不轨,宗纪听了心情更为复杂。
拿了那么多画像,还觉得不够。
看着她一副过于贪色的模样,宗纪哂笑起来,“倒是不知郡主如此心细如发。”
这是在奚落她。
姜妤搓了搓手,笑得坦荡,“这毕竟是婚姻大事,自是要谨慎挑选,如果因为粗心大意错失良缘,日后想起会抱憾终生的。”
宗纪没有搭话,姜妤觉得这个话题可以过去了,拿了一块糕点起身坐到凉亭靠栏的长座上,背对着他,把糕点掰开丢到湖里喂鱼。
摇头摆尾的锦鲤争相从湖底冒出来,一簇簇的甩着尾巴抢食吃,翡翠递了块帕子给她擦手,她站起来,朝着宗纪笑,“世子快来看,这么多锦鲤,咱们要有好运道了。”
宗纪起身,走到她身后,姜妤指着湖面让他看,一扭头,那些鱼吃完了食,已经无情的游走了。
宗纪看向她,慢吞吞的问,“鱼呢?”
姜妤尴尬的扯了扯嘴角,想说他大概是没有好运了。
她扭头问翡翠,“还有糕点吗?”
翡翠摇了摇头,从家中带来的已经没有了,她指着石桌上摆着的盘子,“这里有,郡主要吗?”
姜妤瞥了眼宗纪,宗纪道:“轿子来了,走吧。”
他转身走出凉亭,姜妤也没纠结锦鲤的事,跟了上去。
姜妤刚要上轿,宁熙帝跟前的内侍庆寿远远的躬身行了一礼,脸上挂着笑走了过来,先是同姜妤问了好,又转身对着宗纪拱手道:“圣上让奴才请世子过去一趟。”
宗纪看了姜妤一眼,姜妤道:“即是圣上传唤,那世子还是快些过去吧,回府后我亲自将玉佩送到平阳王府,你看可好?”
姜妤自以为托妥帖,宗纪却觉得不好,淡声道:“还是我空下来到信阳侯府取吧,郡主不要让别人碰那块玉佩。”
他如此慎重,姜妤倒是能理解他的心情,毕竟是他母妃留给他送未来媳妇的,不能随便让别人碰。
姜妤笑得狗腿,“世子放心,我会妥善保管的。”
宗纪微微颔首,改道往乾元宫去。
宁熙帝坐在案桌前,手里捏着毛笔专注的看着面前的册子,宗纪一进衍庆殿,宁熙帝便放下毛笔朝他招手,“阿纪快来。”
宗纪看他春光满面,唇角挂着浅浅的笑,走了过去。
宁熙帝把面前的册子合上递给他,“阿纪看看,这里面的几人如何?”
宗纪接过去扫了眼,名册上都是青年男子,连生辰八字都写上了,看来这些是圣上为姜妤择婿的名册,不多不少,刚好十个。
宗纪看完,躬身道:“陛下,这些人可是为永安郡主择婿?”
宁熙帝敲了敲桌子,“不错。”
宗纪道:“适才臣在殿外遇到永安郡主,见她的宫人抱着画像,便多嘴问了一句,郡主说那些都是陛下为她择婿人选的画像,她要拿回去与信阳侯一同商议,依臣之见,让臣品评这些人不太妥当,还是要选郡主自己喜欢的。”
宁熙帝不以为意,“阿妤已经挑选了,这些便是她喜欢的,这些人的容貌都不错,只是不知品性如何,朕久居宫中,所有人在朕跟前都是谨小慎微,朕不知他们的真实面目,想让你替朕去查一查,这些人里,有没有品行不端的,诸如逛花楼,嗜酒成性,家中已有通房妾室,朕希望你都能查清楚,朕只有阿妤这么一个外甥女,容不得半点差池,你可明白。”
永安郡主选婿这种事,背后牵扯的利益太广,皇城世家大族之间关系盘根错节,交给其他人办这事宁熙帝不放心。
宗纪在皇城跟其他世族都没什么牵扯,让他负责此事再合适不过。
宗纪询问道:“郡主看上了十个人?”
他原以为宁熙帝总共只给了她十张画像让她挑选,没想到她是一口气选了十张。
宁熙帝听了他声音里的讶然,神色有些尴尬,替外甥女解释,“这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大宏人杰地灵,才俊辈出,难以割舍,也是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啊。”
宁熙帝用一种男人都懂的眼神看着宗纪。
宗纪颔首:“陛下说的是。”
宁熙帝庆幸身边有个宗纪这么通情达理的人,这要是朝中其他大臣听到阿妤选了十个,必然大惊小怪。
“此事不宜传出去。”
都是皇城有头有脸的人家,让人知道家里的公子被挑白菜一样挑来挑去面上也不大好看。
宗纪善解人意道:“臣明白。”
宁熙帝满意的点头,太子行事荒唐,他痛心疾首,怒其不争,幸好有阿妤这么关心他的外甥女,又有宗纪这么知心的臣子,让他心情舒畅,身体才这么快好转。
宗纪唇角挂着温润的笑,从衍庆殿出来想到姜妤前阵子不停的给自己送东西,连曹先生都觉得她这是对自己有意,面上就掀起了冷笑。
他手上拿着宁熙帝给的名册,薄唇微抿,在储秀宫附近遇到了霍英彦,四下无人,他踱步到他身侧,轻声说:“太子从东宫跑出来了。”
宁熙帝并未解了太子禁足,这回是下了狠心要教导太子,明令他禁足三个月,若是被发现偷偷跑出来,就加罚一个月,如今太子的禁足已经加到六个月了,再乱来估计他得在东宫待到下一个春暖花开才能放出来了。
许是宁熙帝坚定的态度让他怕了,这阵子倒是老老实实的待在东宫没闹,今日突然跑出来,应该是知道姜妤来了。
“在哪?”
霍英彦挑眉,“你要去瞧热闹?”
他指了一个方向,宗纪信步走了过去。
霍英彦无事可做,也跟了上去。
一片青葱草木遮掩的假山后面,姜妤正一脸怅然的看着神情激动的太子,刚刚她坐着轿子出宫,走到一半被太子堵住了,非要跟她说说话。
姜妤拗不过他,只好给抬轿的内侍一些赏钱,恩威并施,让他们不要传出去。
太子俊秀的眉眼憔悴许多,不停的质问她,是不是在议亲。
姜妤安抚了他好一会也不见他消停,没辙了,索性就站在那里静静的听他说。
太子得不到回应,满脸涩然,“阿妤妹妹,你同我说说话啊,你为什么,突然不想嫁给我了。”
他伸手要拉姜妤的手,姜妤侧身避开。
太子怔愣的看着她,满眼困惑不解。
姜妤心里觉得挺对不住他的,但她不是原主,已经感受不到同他的青梅竹马之谊了,她扯着唇角,温声安抚,“你这阵子还好吗?”
太子悲痛的眼眸重新掀起亮光,对上姜妤平淡的眼神,喃喃道:“我不好,我每天都想你,听说父皇要为你选婿,我恨极了,恨不得把那些想娶你的人都杀了。”
姜妤叹了口气,已经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了。
“你不要这样,你是太子,这些话传出去不好,何况我总要嫁人的,难道太子希望我一辈子不嫁人,孤独终老吗?”
太子瞳孔微缩,“嫁给我不好吗?你从前不是一直想做太子妃吗?你说过,要做这世间最尊贵的女子,只有我能办到,父皇为你选的那些人,他们都只是想要利用父皇对你的宠爱,加官进爵,他们不爱你,更配不上你。”
“那么你呢,太子殿下,你爱我吗?”
太子毫不犹豫,“你知道的,我从小就爱你。”
姜妤摇了摇头,“小时候那不是爱,我与你是表兄妹,你从小与我亲近,是因为你把我当妹妹看待,那是亲情,即便我不嫁给你,我们依旧是表兄妹。”
太子沉默片刻,“她们说,你虽然与父皇说不想做太子妃,只是不想惹父皇生气,但心里还是有我的,今日我才发现,你是真的不想嫁给我了,你也不像她们说的那般伤心,你是不是,早就不喜欢我了。”
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紧紧的盯着她,姜妤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咬着牙承认,“是。”
太子自嘲一笑,“什么时候的事了?”
姜妤含糊道:“很久了吧。”
“很久是有多久?”太子刨根问底,“元宵节的时候,我们还一起去求父皇赐婚,那时候,你是喜欢我的。”
姜妤乜了他一眼,那时候这副身体里的还是原主,原主确实是喜欢自己这个太子表哥的。
姜妤不说话,太子见她目光闪躲,双手搭上她的肩膀,让她正对着自己,“是不是那次你在东宫看到姚司寝和许司仪的时候,你就已经不喜欢我了。”
姜妤睫毛抖了抖,吓了一跳,那次是她成为永安郡主之后,第一次入宫,没想到太子看着脑子不怎么灵光,直觉那么准。
“既然殿下明白,就不必再问了,我是什么性子,殿下也清楚,什么司寝司仪,在我手底下一个也活不了,而现在这样,殿下有她们伺候,不也挺好吗?”
“阿妤。”姜妤没防备,太子蓦得把她搂入怀里,力道大的她挣都挣不开,“我把她们都赶走好不好,我不要她们了,我只要你。”
“太子,你快放开我。”
太子不放,姜妤急得抬脚狠狠的踩在了他的脚面,太子吃痛,俯身松开了手。
姜妤退后几步与他拉开距离,防备的看着他。
太子一脸懊恼,讪讪得喊道:“阿妤。”
姜妤捏了捏眉心,“以后不要这样了,咱们虽是表兄妹,但行事总该要顾忌着些,你马上就要选太子妃了,而我也快要嫁人了。”
姜妤转身要走,太子还想拦她,姜妤道:“你回去吧,我会去跟舅舅说,是我想见你,传话约你出来,让他不要再加你禁足的日子了,路上抬轿的内侍我也使银子打点了,他们不会乱说话,你回去的时候避着人,你现在禁足几个月了?”
说到禁足,太子神色奄然道:“六个月了。”
姜妤安慰他,“那你好好在东宫反省,六个月很快的。”
“......”
“说不定你表现好,舅舅还能提前让你出来,你是太子,大宏唯一的皇子,贵妃娘娘执掌六宫,便是禁足也无人敢苛待你,你若觉得无聊,我让人在外面寻些新奇的玩意给你送过去。”
太子还沉浸在悲痛中,让她这么好声好气的哄着,心底升起一股怪异。
姜妤还在柔声哄他,“好了啊,不要再想我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况你是太子殿下,现在都有四个侍寝女官了,只要你想要,将来还有四十个,四百个对不对。”
太子真忧伤不起来了,他觉得姜妤这话说的有点酸,好像是吃醋才不愿意理他一样,但她神色又很坦然。
“回去吧,别让舅舅和贵妃娘娘担心了。”
“阿妤——”
姜妤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再不回去我就不为你求情了,你可就得禁足七个月了。”
姜妤半哄半骗的把太子弄回东宫,出了一身的汗。
假山背面的角落里,宗纪和霍英彦把姜妤后面哄太子的话全听了进去,霍英彦唇角掀起一抹兴味,“倒是不知这位永安郡主是大智若愚,还是大愚若智,竟要给太子送东西,用那些哄孩子的伎俩哄太子,太子倒是吃他这一套。”
宗纪阴沉着张脸,原来如此,向圣上求情,打点内侍,不让太子加长禁足,担心太子无聊,要寻稀奇东西给他送去,她对每个人都如此体贴,他倒要看看,她能体贴到什么地步。
姜妤一回信阳侯府便急着把身上的外裳脱掉,珍珠跟在后面捡她丢下来的衣服。
“热死了热死了,我流了一身汗。”
“郡主先坐着,奴婢这就让人备水给您沐浴。”
琥珀端了碗酸梅汤来,姜妤喝了一口,抬头问道:“有冰的吗?”
“奴婢让人去做。”琥珀放下碗,掀帘子出去吩咐人去厨房要冰镇酸梅汤,姜妤坐在榻上,翡翠给她扇风,小心翼翼的打探道:“太子殿下今天跟郡主说什么了?那么会功夫都不出来。”
她还是觉得郡主能嫁给太子殿下最好,郡主今日带回来那些画像上的人都是些没什么品级的官家子弟,父辈也不过是三四品的官职,他们还都不是家中长子,拿个次子幼子出来就要娶他们郡主,简直是把郡主当成他们登天的梯子了。
姜妤瞥了她一眼,“不该你问的就别问,去厨房看看,让她们做两盘我今天在宫里吃的点心。”
翡翠诺诺称是,她发现郡主的耳边风越来越吹不动了。
“使人去门房那里盯着,如果平阳王世子来了,赶紧回来告诉我。”
“是。”
姜妤把人都遣了出去,拿钥匙打开床头的小抽屉,取出宗纪的那块玉佩瞧了瞧,这玉佩可不能丢,要是丢了宗纪非得记恨自己一辈子。
好在他应该今天就会来把这块玉佩拿走,自己就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收着了。
姜妤沐浴完等到夜深人静宗纪也没来。
第二天闲着没事去厨房学着做了两盘桂花糕,其实就是厨子准备食材,她负责把桂花糕放到锅里,然后再取出来。
她留了一盘自己吃,另外一盘让人送平阳王府,顺便传个话,她今天在家没出门,在家里等着他,宗纪要是有空随时都可以过来拿东西。
结果没等来宗纪,等来了天天跟在他身边的那个护卫,说他们家世子吃了她送的桂花糕,中毒了,让她交出解药。
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姜妤整个人都懵了,谨慎的询问了宗纪的中毒症状,在宴义暴躁的描述中,信阳侯府的府医初步推断,是中了砒/霜。
姜妤大惊,紧张的问道:“那人现在还活着吗?”
宴义目光深深的盯着她,看那样子,仿佛下一刻就要抽剑砍了她为他们家世子报仇。
“宴护卫,世子身边现在需要人照顾,你先回去照顾世子,我等会就去平阳王府。”
宴义不愿意,“世子是吃了你送的桂花糕中毒的,你必须要跟我回去。”
“放肆,你跟谁说话呢?”
姜誉听说她姐给平阳王世子下毒,被人家护卫找上门来了,慌慌忙忙的跑到栖霞院,他刚刚在午歇,衣服带子都没系好。
宴义直接抽剑架到姜誉脖子上,冷眼瞧着姜妤。
姜妤吓了一跳,“宴护卫,有话好好说。”
“解药。”
“毒真的不是我下的,不如这样,你回平阳王府,我去宫中请御医,我堂堂永安郡主,也不可能畏罪潜逃,你在我这里只会浪费时间,说不定等你回去你们家世子都——”不治身亡了。
姜妤还没说完,被宴义凌厉的扫了一眼,“一个时辰内郡主不到平阳王府,我会再来。”
说完便收了剑,轻轻一跃出了门。
姜妤松了口气,忙扶着姜誉问,“没事吧?”
姜誉摇头,摸了摸脖子,对着门外骂了一声,回头对姜妤道:“姐,你真给宗纪下毒了?”
姜妤没好气道:“我给他下毒做什么?”
姜誉:“你给他下毒也不是头一回了。”
姜妤暗叫一声不好,原主从前给宗纪下过毒,这下更说不清了。
这是有人想害宗纪还是想害自己?
姜妤维持着镇定,宗纪中毒宴义都找到信阳侯府了,这事瞒不住了,
“珍珠,让人拿我的牌子去宫里请御医,再让人去越骑营把我爹请回来,带上府上所有的府医,我们先去平阳王府。”
姜誉说:“姐,还是我先去平阳王府看看吧,你等大伯回来再过去。”
姜妤道:“不行,我放心不下世子,要尽快看到他安好我才能放心。”
姜誉盯着姜妤的脸,揣测他姐这是想看到宗纪安好,还是想确定他有没有被毒死?
宴义刚回到平阳王府就被跌跌撞撞跑来的曹华清拎住了衣服,悲痛欲绝的问,“世子中毒了吗?咱们世子机敏过人,到底是什么人能毒到我们世子,世子中了什么毒,你是怎么保护世子的?”
宴义凝着眉,淡定的说:“别问我,我不知道,世子自己说他中毒了。”
曹华清:“......”
还可以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曹华清:浪费我澎湃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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