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醒来,顾和以不可抑制地打了个颤。
屋里的温度比昨日降了不少,火盆应该是已经熄了,在暖被外露着的脖颈都感觉到一片凉意。
冬天就是这样,越是躺着就越是不想起。
于是她崩了劲儿,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飞快地换下寝衣,换上亵衣,又套上了昨天那身衣裳,最外面是那件板岩蓝仙鹤纹棉服。
皮肤一触碰到微冷的空气,皮肤上立刻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尽管已经穿好了衣裳,可身上还是不太暖和。
“从安,从安,快加点儿碳点上火盆,今儿个也忒冷了吧。”
她叫了两声,很快就听见嗒嗒嗒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从安一进来就带着一股寒意,她喘了一声,“小姐今日起得好早,奴婢立刻添上炭火。”
屋子里点上了银丝炭后,才逐渐暖了起来。
顾和以用从安打来的温水洗了漱,坐在金丝檀木桌前,任凭着从安给自己梳了个单螺髻,一根梅花嵌珠白玉簪将一头乌发固定住,既大气,还有几分灵动。
“今天怎的这般冷?”顾和以一边在金丝边妆奁里的瓶瓶罐罐中挑拣一番,一边冲从安说道。
“已经几年未下过雪了,不想昨天夜里竟然下了大雪,早知如此昨晚应该给小姐多填些炭火才是。”从安附和着点了点头,还跟她解释了一番缘由,“幸亏小姐昨日捡进来的小乞丐一早起来就扫了雪,将常走的路面全都清了个干净,家中下人们抱柴生火做饭才方便了不少。那小乞丐实在勤快,也不枉小姐捡他回来待他那么好。”
顾和以听到从安提到贺穆清,手上的动作忽然顿了一下,他那么个小瘦身板,这一大清早的将顾宅园子里小路上的雪全都清扫干净,得是废了多大的功夫啊?
沉默了两秒之后,她才又开始给自己画眉,“我给他取了名儿,你就别小乞丐小乞丐的叫着了。”
从安一鼓嘴,有两份委屈在其中,“小姐为何这般看中他?竟对一个才被捡到家中的人这么好。”
因为她是个看脸的颜狗啊,有个模样顺眼的男子在身边,单是看着就舒心。
不过倒也不是单纯因为脸,更是因为眼神。
那个可怜巴巴的贺穆清,看她的眼神——那种饱含着期待、憧憬和感激的眼神让总是她很是揪心,她对贺穆清其实也没多好,只不过是给他吃住,没有责罚他罢了,就让贺穆清流露出那种神情。
一看就知道他以前过得不好,她顾和以只给他那么一丁点儿好处,他就有这么大的反应。
见顾和以不说话,从安又道:“小姐莫不是想养他做面首?小姐待他那么好,昨日晚间不让奴婢陪着,却叫他跟着小姐。”
说归说,她手上该做的活儿还是不会停的,先是在白玉镂雕高足杯香炉里燃上了炭火,又以一柄红木香匙取了些清远香香丸撒了进去,只一小会儿,便已经烟气氤氲。
清远香是一种合香,味道清冽而幽远,煞是好闻。
顾和以满意的动了动鼻子,嗅了两下,笑道:“那是他自己出来想帮我掌灯,又不是我主动唤他出来陪我。再说,跟一个小孩子你也争风吃醋?”
“他虽是年纪不大,可小姐也才十七岁啊。”从安回了句,又小声嘟哝了两声,“况且争风吃醋这么个词儿不该是这么用吧。”
被人提醒了年纪的顾和以叹气,好像是什么回事儿,她一下子年轻了十多岁,一时之间也扳不过来,总觉得不管是十□□的从安还是看起来只有十五六的贺穆清,都不过就是个小孩子。
用了早膳之后,顾和以便套上了那件白狐皮里的鹤氅出了屋,想要去前厅见见九叔,她对顾家好多事都了解太少了,有些问题还是得去问问。
好好将顾家的生意做下去,脱离女子嫁人以夫为天的时代现状,成了顾和以最大的目标。
至于为什么不去为官从政……她只是不想再重回学校去太学念书考试罢了,从小学到研究生毕业,她受了那么多年的摧残,可是不想再体验那么一回了,以前没家业的时候得自己奋斗也就罢了,如今有家业还不回家继承遗产?
外面更是冷,寒风一吹,还夹杂着雪花,能让人狠狠嘚缩一下。
她沿着长廊前行,见到廊外院中的青石板小路已经被人清扫的干净,雪堆积在了小路两旁,一条石黑的小路向前蜿蜒。
昨日用的紫金浮雕手炉给了贺穆清,顾和以现在怀里抱了只珐琅五彩小手炉,还未到前厅,就在庭院中见到了九叔的身影,她快走几小步,下了长廊。
“九叔,我正好在寻你,有事想要问你。”
听见了顾和以的声音,九叔停下脚步,回头看过去。
“小姐早,外面天凉,咱们去前厅说吧。”九叔还是那身石青色暗纹袍,身上打理的一丝不苟,额头上却是冒了些汗,看样子应该是一大早就在忙。
“不用,我就问几句话就得。”顾和以慢慢走着,说得也不急,“今年下半年咱们没能有新的香料入库,明年开年大内所需的香料,咱们还能供应得上么?”
九叔沉吟了一下,回道:“这件事儿我也已经在考虑了,近来几个月与几家香铺的交易都停了,仓库那边还余下不少存货,肯定是有不少上品在的,我也打算着手抬高些价钱从别家购入点,好能供应上。”
顾家兄弟一直以来都主要进行出海的贸易,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都在商船和海外度过,而香料运送回京后,九叔和一个叫王奕和的在帮忙打理着这些交易,九叔除了管理家中事务,还要负责账房和关系的维护,而王奕和则负责仓库的货物统计和进出货管理。
最初顾家兄弟二人与大内和京中几家香铺的交易谈好之后,若没有重大变故,后面的事宜都是由九叔去谈的。
“嗯,是得供应上,一旦断了,落到别人家手里,要想再捞回来就难了。这么大的事儿,我本应和九叔一起去瞧瞧别家的香料,只是现在还不大了解,就先都劳烦九叔了,等得了空我去找王奕和,跟他多学学。”
听顾和以这么说,九叔心里熨帖得很,“小姐体贴,这都是我应该去办的。”
昨日还显得萧瑟的庭院,今天因为一场大雪,不仅忽然有了些生气,还让人觉着增添了不少美感。细雪叠在红梅的枝杈上,白里透红的梅花更显得娇艳。
顾和以停在梅树之前,有些出神儿,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九叔见顾和以盯着梅花出神,正欲问些什么,又听见她说道:“九叔,与大内的交易是哪位官爷在管着?我顾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们肯定早有耳闻,兴许已经在心里算计着换别家去供应了,此时已是腊月,再有些时日就是元日了,我挑些礼去拜访一下这位大人。”
与大内的交易自然是不比京中的几大香铺,与香铺之间的交易九叔这个管家去,还算得体,可跟负责大内的官员交往,怎么的也得是当家人自己去。
叫一个管家去与官老爷来往,人家不给你轰出去都算是便宜的,怎么可能谈得来事。
所以这么些天来,九叔也确实没敢有动静。
“大内的宫廷事务都是内务府在管着的,只是……”九叔说到一半,欲言又止。
顾和以挑挑眉,“只是如何?”
“唉。”九叔叹了一句,面露难色,“内务府总管陈大人,实在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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