涣城的七月大概是一年中最不受欢迎的日子。
海滨城市的风带着粘意，闷而潮湿，到了大晚上都很热。
“你们已经到了？”林若把开着视频的手机搁到桌上，起身拉开窗帘，“说吧，要帮你拿什么。”
窗外涣城大学的校园里空荡荡的。临近清校日，九成的学生都已经溜没了影。
视频那端的祝依依就是其中走得最快的。一大早就拉了群朋友跑去海边，说是要在离开前好好玩一顿。
“朋友带给我的礼物，被我不小心落在图书馆了。是个装零食的粉色袋子，麻烦你辛苦一趟啦！”
祝依依声音轻快，调转镜头围着四周转了一圈，“坐了几个小时车才到。怎么样，海边漂亮吧？”
视频里的两侧是望不到尽头的白沙滩，正后方的海面上是一座巨大的游乐场。
祝依依周围人山人海，把海滨乐园这个涣城最大的海上建筑堵得水泄不通。
“还挺热闹。”林若简单评价了一句，站在阳台前百无聊赖地敲着玻璃，“不像宿舍楼，已经没人了。”
“谁叫你要订明天一早的车走。要是一起来海滨乐园，肯定不会像现在这么无聊。”祝依依把镜头拉远了些，“对了若若，你是明天几点的车去澈城？东西理好了吗？”
“行李已经寄回去了，直接就能走。”
林若挑起拎包的带子，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早上五点的大巴，到了澈城再去赶中午的火车。”
他们所在的涣城不愧于海滨城市这个名头，整座城都建在岛上。
要说风景绝对是一绝，但生活麻烦得不行。
全市连火车站和机场都没有，只有一条通到对岸澈城的海上高速。
不出城的时候还好，一到假期去别省，单单转车就能耗掉几个小时。
“早知道当时就让你订晚一点，刚好和我们一块儿来。”祝依依转动手机镜头，语气里有些遗憾，“可惜今天天气不好，本来想来看落日的，全被云挡住了。”
她身后的海天交际线阴沉沉的，望过去塌了一片似的。
像是要下雨了。
远方的天蒙上了厚厚的云，将落日的霞光遮得一丝不剩。跟平日里朋友圈看到的照片相差甚远，莫名透着一股压抑感。
而海面上……
林若盯着屏幕看了半响，突然问：“海上那片黑的是什么？”
祝依依一愣：“哪里？”
“你后面的右手边。”
“可能是海鸟……我靠近点看看。”祝依依眯着眼张望了半天，抓着手机穿过人群，想找个近一点的角度，边走边开玩笑，“最近不是有很多关于奇怪动物的报道吗？说不定给我们遇上了。”
闻言，林若不着痕迹地扬了下眉，将拎包往桌上一搁，伸手把手机勾过来。
“你把镜头放大试试。”
关于不正常的动物，大街小巷各种各样的新闻传得到处都是。
她是听说过一些的。
比如动物园开放场馆的动物变聪明了，有人周末去游玩一趟，连包带手机都被猴子抢了。
再比如，附近宠物店狗粮价格大涨，据说是部分宠物食量大增，导致食物供不应求。
甚至还有说法，说他们学校里有人悄悄养的兔子消失了，发现的时候，整个笼子扭曲变形，像是被暴力撑开的。
……诸此之类。
海滨乐园那里的空气沉闷压抑。
祝依依绕了一大圈找了处没人的护栏，迎着海风张望好半天，喃喃道：“好像还真是。”
“真是海鸥！这么大一群！”
等到看清楚后，她的声音差点变了调，手忙脚乱地把镜头画面调清晰，“你看！整整一片全都是，跟变异了一样！”
随着祝依依的动作，林若终于勉强看清楚了那一边的场景。
先前泛起的困意在一瞬间消散得干干净净，她蹙了下眉把手机拿近。
视频里的海面上是数不清的巨型海鸥，每一只粗略估计都有半个人大小。
振翅飞起来时，尾羽长得可以遮天。
而这群海鸥成群结队聚集在一起，跟远处黑沉沉的天浑成一景。
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
发现这群海鸥的不止她们两个人。
海滨乐园的游客数量多，注意力很快就被吸引了过去。
海边的护栏站满了人。还有的胆子大，抓了一把面包屑，竟然还壮着胆子靠过去投食。
这边的海鸥不怕生，见了人也不躲，扑腾着翅膀纷纷起飞。
本就阴沉的海面上顿时乌压压一片。
海滨乐园夜晚绚烂的灯光被悉数遮挡在外。
涨潮时的浪撞在岸边的礁石上，一层一层不停涌上来。
群众又是拍照又是交头接耳，见这些海鸥没有攻击性，一群人也浩浩荡荡想挤过去围观。
海滨乐园游客本来就多。这样一折腾，搭起来的木板架子摇摇晃晃的，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倒。
通着视频的手机被夹在人群之中剧烈晃动。
几声忙音后，连着的通话彻彻底底断了。
涣城大学的宿舍楼里。
林若垂眸，安静地看着陷入黑屏的手机。
房间的灯光衬得她姣好精致的面容衬成近乎透明的冷白色。
在一片寂静之中，她抬手将长发挽成一个马尾，偏头望了眼窗外。
外面的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完全暗了。
.
在学校里眺望远处的景色没比海滨乐园好多少。
可能是被前面是视频里的风景影响了，校园里好像也特别不对劲。
明明才晚上六点多，天色黑得可以滴出水来，像是翻了的墨汁，浓稠压抑。
室外的空气比宿舍楼里还要闷，连一点轻微的风都没有。
这种鬼天气，晚上估计要下大雨。
路灯的光都穿不透这片黑暗，校园的小路昏暗不明。
林若抱着一把伞去了图书馆。
假期已至，又是大晚上。图书馆内黑漆漆的，空无一人。
祝依依说让帮忙拿的东西在楼上的自习室。
楼里安静得可怕，脚步声在走廊里清楚异常，回声传出去好远。
自习室的木门被推开时发出厚重的声响，里面没有一点光，伸手不见五指。
林若开着手电筒找到了墙边的电灯开关。
开关按下的声音在自习室里回荡了几秒才散。
出乎意料，灯没有亮。
林若怔愣一瞬，把手中的雨伞搁在一旁，又重复按了几回开关。
没有一点动静。
她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照常理说，还没到清校日，图书馆虽然已经没人了，但电源还是开着的。
停电了？
林若下意识看了眼手机，见到左上角大写的“无服务”三个字，长久地沉默下来。
手电筒的照明模式被调到最亮，她抓着手机往自习室里扫了一圈。
诺大的屋子单是座位就有几十排，一眼望不见尽头。
手电暖色的光被四周的黑暗悉数吞噬，顶多只能看清离她最近的位置。
装零食的粉色袋子……
这要怎么找？
林若才翻了一排就失了耐心。
她在原地站了几秒，拿起搁在桌上的伞绕去了窗边。
自习室的窗帘像是幕布，稠而厚重，需要用点力才能完全拉开。窗环摩擦过支架杆子的声音有些刺耳，甚至还落了些灰。
但是室外的光线却没有如预料之中般落进来。
外面……什么都没有。
就连路灯微弱昏黄的光也没有。
跟原以为要下的大雨不同，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了一层浓浓的雾。
往外看出去的时候，灰白一片，把视野遮挡得干干净净，连东南西北都无法分辨。
林若扶着窗檐的指尖一顿。
她也来过自习室不少回。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扇窗正下方就有一盏路灯。
然而现在，大雾把可见度降低到只有几米，校园的一切都模糊不清。
连个路灯的影子都看不到。
可能是因为实在太暗了，之前那股不对劲的感觉又漫了上来。
林若回头看了眼一片漆黑的自习室，抓着伞的手不自觉收紧了些。
她在窗前站定，紧接着，一把推开了窗。
潮意一瞬间弥漫进来，露水般将衣服袖子都一并染湿。
图书馆室老建筑，窗是镶了玻璃的破旧木头，推开时的声响延了好长时间才彻底消散。
“吱嘎——”
这道声音像是一道惊雷，把幽静校园的角角落落一并唤醒。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窗外的楼下小路发出了砰地一声巨响。
林若推窗的动作蓦地停住。
她猛地固定住还在晃动的窗框，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扫去一眼。
那里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像是被刚刚开窗的动静所惊扰了。
大概是发现了图书馆的情况，那家伙竟然没有离开，反而拖起步子朝自习室靠过来。
“咚、咚。”
白雾里的影子模糊不清。
步子沉到连地面都在震，完全不像是人能发出的动静。
更何况——
这个时候的图书馆附近根本没有人。
这可……有意思了。
林若松开了被震得发颤的窗檐，无声退后几步。
这段时间不对劲的事情似乎出奇得多。
动物园、宠物店、消失的兔子。
海滨乐园的变异海鸥。
那么，这次是什么？
自习室里什么都看不见。只有外面潮湿的雾气，浓厚粘稠，蔓延飘散进来。
一片黑暗中，林若三两步找了处墙角，把身形隐在阴影中。
她的眸子跟环境一般漆黑，看不出什么情绪。
手上的动作却看不出急，一下一下，慢条斯理地整理着雨伞的骨架。
那东西慢慢靠近，每走一步地面就颤一下，连带着图书馆的墙都是抖的。
等到离窗户只有咫尺之遥的时候，它止住步子，停了下来。
时间在一瞬间似乎静止了。
一秒、两秒、三秒……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林若面无表情地惦了掂手中叠得整整齐齐的伞叶，不紧不慢地扣上了最后用来固定的搭扣。
粗重的呼吸声透过浓稠的雾传进窗内。
自习室瞬间升温。
半响，林若活动了一下手腕，从墙边直起身。
一边是漆黑的屋子，一边是茫茫大雾。
她“咔嚓”一声收起伞柄。
接着，用力往窗外砸了出去。
雨伞似乎是撞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沉闷的撞击声隔着薄薄的墙传进来。
下一秒，玻璃碎裂的声音应声响起。
窗外那家伙将脑袋探了进来。
碎成齑粉的玻璃散落满地。
刺眼的反光之中，林若抬起头，对上了一双透红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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