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妙真一出角门,便眼睛一亮。
原来这庵门处早已开了角门,路口搁下四条长桌香案,每桌子上摆了几个竹筐,里头装满烧饼点心和素面,更搁了另两个藤编筐,里头全是铜钱,预备着舍豆儿时一并散掉。
而附近的乞丐听闻有高门女眷要做善事,也都簇拥过来,挤在庵门口探头探脑。更有许多平民百姓云集在此,比肩迭踵挤做一堆,要看热闹。
人一多就显得热闹有趣,前些日子扮成男装出府,只心焦账本,居然也没说好好逛逛集市,看看这京里的风土人情。还是自己太鞠躬尽瘁了,那顾长清可不欠自己好大份人情?
苏妙真连连咬牙,心道:必须让顾长清送份大礼相赔!
又隔着眼纱,很瞧了会儿热闹。
这静慈庵位居闹市,此刻便热闹非凡,路边聚满了男女老少,把庵门前的大路堵得几乎水泄不通,可谓是人山人海。
苏妙真不由自主地要往台阶下走,苏妙娣叫住:“别下去,只许在这看看热闹。”苏妙真灰溜溜回身,站回庵门檐下。
几个年长姑子与两府家丁隔开人群,把看热闹的市坊百姓与乞丐孩童赶到十步开外。两府小厮们亦拦在庵门台阶下,遮得严严实实,这么安排妥当,一姑子过来回话,笑道:“可以舍了。”
苏妙娣微微点头,就让春杏蓝湘把带来的两升佛豆儿递给姑子们拿了。
姑子们下到路口,散给众人,因时人多信鬼崇佛,一见这京中名刹舍下佛豆儿,都慌不迭地挤过来,争着抢着伸手来要,一时间嘈嘈杂杂,逐队成群,挤得道路上人不得顾,车不能旋。
突地,三匹骠壮大马从街角拐来,后面跟着两列穿甲卫兵,疾驰到庵门口,因此处水泄不通,引路人一打马鞭,大声喝道:“尔等还不闪开。”
人群嘈杂,只顾着嬉闹,置若罔闻。
苏妙真模模糊糊听见,凝目一看,左边衣蓝骑马的男子可不正是顾长清,那么,正中的那位会是谁呢。
就见庵堂的姑子上前问询,苏妙真模模糊糊听见静清师太道:“这位大人,这是宣大总督赵府与成山伯府的女眷在做善事儿,可否……”
话没说完,那居中年老官员排出一雕金牙牌,嘶声说了几句话。
静清师太转身,皱眉上阶,往她们走来,道:“不晓得哪里来的官,好大的威风,居然让贵府女眷停善事,即刻清道让路,瞅着那牙牌上也没个四品,就敢大呼小叫,在两府面前显官威势了?”
十三道御史官阶小而权柄重,这么说来,那居中老者想就是张松年了。如此匆忙急促,定是有要务在身。
苏妙真一把扯住仍嘀咕不休的静清师太,道:“不必回二位夫人了,现在就给他们让路。”
也不等静清师太答应,立马喝声,指挥小厮搬桌清路,不一时,四张大案桌被抬起安放至庵门阶下,看热闹的人群见状,也都退散让路,留出了条宽阔大道儿来。
那三匹高壮大马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往北口去了,急促的马蹄声由近及远,卫兵旋风似得跟了上去,只剩下飞扬的尘土四处弥漫。
向北,北边有什么呢?苏妙真暗自琢磨,却听赵盼藕笑嘻嘻道:“北边那儿有几个大粮行米铺,还有许多古董铺子,十分的有意思……”苏妙真这才反应过来,是她不小心把心中所想讲了出来,而赵盼藕接茬,“再往北还有烟火棚子,以往我娘还准我出来逛,后来再不许的了……”
粮行米铺,总不会这么巧,但也不会这么快就有了进展。苏妙真凝望着街口,暗暗思忖。
接下来又是散钱结缘,事无可絮。
苏妙真怀着心事回府,到晚间用饭时也没吃多少,只等着苏问弦回来,去打听究竟是个怎么回事。
……
傅云天在宁祯扬处躲了三天没敢回家,就是试步下箭和比拼武艺皆居前列,也不敢回家报喜,仍往吴王别府消遣。
宁祯扬让人叫来月芙、娇容来陪他,让香凝滴珠二女隔了帘子唱曲弹琴,又安排下各色瓜果菜肴来款待。
不多时,娇容,月芙二人的小轿子便落进了别府,香凝滴珠便要起身告退,被宁祯扬叫停道:“无需避讳。”香凝滴珠二人只能又坐回去,一人调弦,一人散散地拨着琴,又起了个小调。
娇容原是傅云天包下了的,但因傅云天惦记着许府佳人,久久不往风月场上走,娇容备受了数月的冷落,更不敢接外客,只能苦苦挨着,每日把门依遍。
此刻因人来传,知是个窝盘住傅云天的好时机,便打扮得花枝招展,金钗凤簪插了一头,香粉胭脂扑了一脸,把身上熏得香喷喷地,再穿了白绫通袖鸳鸯戏水袄子,下拖红罗湘水裙,进门先假意泣道:“小侯爷恁的负心,让奴望穿了秋水,总是食不下咽寝不成眠,好狠心的冤家,生生要了奴的命。”
傅云天正是心里悬事儿,哪能多跟她纠缠,随手推开娇容递来的酒,道:“知道你的用心,我也惦记着你,只是一贯有事不得闲去。且起来,别让世子看笑话。”
娇容跪在地上,就着手中盏吃了口酒,娇滴滴道:“奴不依,小侯爷若是真心,就吃了奴这盏残酒。”
傅云天不耐烦应付,便不忌讳,就着娇容了手一口喝完,娇容见他百依百顺,便依偎到他身边,使出百种手段要缠住他,不巧从傅云天怀中掏出一枝鎏金喜蝠翡翠碧玉簪。娇容还道是他在外又包占了哪个院中的姐儿,当即哭得泪人一般:“小侯爷忒负心,这里还说惦记着奴,那厢儿就又梳笼了别家的粉头儿,既是有了好的,何苦不放了奴家,偏把人撂在院里……”
香凝与娇容原是一个老妈子养下的,香凝得了宁祯扬的意,被收做侍妾,却也惦记着娇容如何。
此刻见娇容哭得泪人一般,隔帘帮腔道:“小侯爷忒狠的心,咱娇容不是最拔尖儿的,可也是京里数得上名号的,小侯爷这样的见多识广尊贵人,更该知道咱娇容是少有的,如何轻易抛却?”
若在往日,傅云天保不得要说几句好话敷衍,这会儿正是烦闷的时候,那簪子又是许莲子于三日前所赠,揣怀里还没焐热乎,当即抢回手上,沉脸喝道:“贱人,谁许你动我东西了。”
娇容更是不依,跪倒在一边,掩面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傅云天素来不跟女人们计较,一贯也都是漫着使钱,好不好总哄上几句,现在说了重话,也有些不自在。喝声道:“哭什么哭。”
但见没用,更是烦躁,一口气喝了几口闷酒,甩手不管,要起身更衣,宁祯扬看不过眼,把他叫住:“不过一个娼妇,就是正经妻妾,也没让女人拿住你的。”
摆摆手,让府卫把娇容赶出去,另叫了府内乐伎歌姬来伺候。
调起两套,歌姬正声腔婉转地唱着时新曲子,苏问弦撩袍进厅,傅云天和宁祯扬二人俱是一愣:“你怎么来了。”
苏问弦惦记着苏妙真,急着回府,但因兵部会武一事,他有几句话要交代傅云天,便匆匆而来,预备着速速说完,再回府去。
他一进花厅,宁祯扬便让人择开一席,府内仆婢往来穿梭,奉来酒食美馔,苏问弦点景喝盏茶,也不啰嗦,先问临席的傅云天道:“东麒,三日后策略可有准备?”
傅云天叹口气道:“你明知道我在这笔试上的东西都有些不济,何苦来问。”又振奋精神,笑道:“反正不过是走个过场,且历来只看前两场,我不愁。”
苏问弦皱眉,道:“不成,我听上头的意思,这回官舍比武三场策略要占到最重,不再仅凭个人勇武来定夺名次,我今晚回去给你拟几道题,你这三日好好琢磨,别让赵家的拔了头筹。”
傅云天宁祯扬二人一愣,宁祯扬道:“这是皇上的意思?”
苏问弦颔首道:“今日皇上召见了兵部侍郎,过问此事。”
宁祯扬道:“你怎么晓得?”
苏问弦淡淡道:“侍郎大人主管官舍会武,而我协理,便跟去了。”
他话虽说得轻巧,宁傅二人却是猛地一怔,过小半日,宁祯扬喝了杯酒,摇头笑道:“你这圣眷很是不错,这场官舍会武,若办得不出差错,肯定是这批进士里头升迁最快的了。”
傅云天也明白过来,无乾元帝召见,苏问弦不过区区观政之衔,绝无法入内廷对,笑了笑道:“官舍会武历来只走场面,想来是圣上高瞻远瞩,察觉里头的弊端,想要督促一番,诚瑾,你这恰好协理此事,运道好。”
宁祯扬撒开梅竹临米芾书折扇,摇了摇,向傅云天笑道:“东麒,你现在看事算精到了。”
傅云天哈哈一笑,道:“跟你们这几个人精儿混这么久,我还能傻?”探身,拍拍苏问弦的肩膀:“不枉咱俩做兄弟做了这么久,你还记得给我透风,可是没白相交一场。”
宁祯扬转过脸,对苏问弦笑道:“给你把连娘叫来,不对,”收起折扇,敲敲手心,笑道:“听说你纳了连娘做外室,我再给你叫几个新的过来伺候?”
“不用。”
宁祯扬失笑:“你这是要学景明做柳下惠了,我可不信。”
苏问弦自然不会接话,宁祯扬便让一乐伎过去好好伺候。那乐伎领命起身,收了琵琶,娇娇袅袅地挨着苏问弦坐了。
那乐伎见得苏问弦俊美,席间又听他很得圣眷,便使出十分的殷勤,娇声颤气地劝酒,手伸进了他的下裳,咬着嘴唇乜斜着眼,只望着苏问弦吃吃笑。
苏问弦久不近女色,此刻连喝数杯酒,见这乐伎生得几分颜色,两颊更有小小梨涡,登时心浮气躁起来。
他按住那乐伎的手,低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乐伎听了,知他有意,低下脸娇羞地嘤了一声,扭着衣角不肯说话。苏问弦倾身过去,嗅了一嗅,只觉这乐伎一身浓香,十分刺鼻。
傅云天恰恰插进话来,道:“不对啊。你口中‘姓赵的’莫不是赵越北?他不是你未来妹夫吗,怎么听你语气,很瞧不上你未来妹夫?”
傅云天挠挠头,转向宁祯扬问道:“我没记错吧,那五妹妹要嫁进赵家去?听我娘之前把他五妹妹夸出花了,说什么容貌品性都是天下少有,我自是不信,不过性子该是不错的,我妹妹绛仙那样的人,成日在家也‘妙真’长‘妙真’短,可见这五姑娘的好性儿……”
宁祯扬眉心一跳,合拢折扇,敲敲手心,道:“你没记错,就是苏五姑娘,至于她容色品行如何,”
宁祯扬面无表情:“你大可仔细问问你妹妹。”他猛地偏头,望向傅云天:“名为妙真?哪个妙,哪个真?”
苏问弦已然回过神,往厅外一望,见天色墨黑一片,染漆一般。他更没了兴致,推开凑过来的那乐伎,沉下语气:“世子。”
宁祯扬把玩酒盏片刻,叫出香凝伺候,方不甚在意道:“不过顺口一问。”
傅云天瞧出来他二人面色语气都不对,忙打岔道:“哎诚瑾,你还没回答我,你妹夫是哪里不对劲,让你瞧不上他了,论起来家世品行年岁样貌,我看那赵越北也都不错,说起来不比咱们差,你怎么就瞧不上人家,一口一个姓赵的?”
……
苏问弦先去请过晚省,再往平安院去,没走几步,记得吴王府家乐身上俱用了浓香,便顿住脚,回明善堂沐浴更衣,谁料一进明善堂,就见苏妙真立在门下,抬手揭了帘子,正扭过头与室内人说话。
苏妙真正和称心如意儿说话解闷儿,听见脚步声,忙转头去,见得苏问弦大步过来。
苏妙真打起帘子,满脸堆笑,把苏问弦迎进堂内,递茶过去笑道:“哥哥,我都等你半日了,这茶都凉了。”
苏问弦伸手接过那盏茶,只觉苏妙真把盏处仍是一片温热,他心中微微一动:“有劳。”
苏问弦示意苏妙真坐下,苏妙真甜甜一笑,“客气什么呀哥哥。”
苏问弦瞧见,只觉有十分的娇艳妩媚,让人难以自持,低头握拳,缓缓出一口气,复开口问道:“临帖已经让人送去了,真真,你可看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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