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娉娉没呆多久。赵盼藕寻来拉她,引着柳娉娉往角落里的葡萄架子下站了,时近仲夏,葡萄架子藤叶蜿蜒,茂盛繁育。只听一声哨响,一个人影从院墙处翻下来,利落着地,正是赵越北。
柳娉娉又惊又喜:“越北哥,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你们男人都在村上主人家歇息么。”
赵越北抖抖衣裳上的尘土:“觑了个空,过来瞧瞧你,怕你吃不住路途遥远,到时候犯了头晕。”赵越北关心道:“怎样,身子还好吧。”’
柳娉娉取了腰间帕子,上前一步,给赵越北擦灰尘:“我哪里是那样娇弱的人了,且为我娘求福,再头晕也得来的,烦你惦记了。”柳娉娉一瞥眼,见赵盼藕早不知走到哪里去了,方咬唇问道:“越北哥,你方才可瞧见那未过门的娘子么?”
赵越北咦了一声,回想了一下,吃疑问:“方才那打秋千的姑娘,就是苏家的?”自言自语道:“怎么觉得她的身影,好似在哪里见过。”
柳娉娉见他出神凝思,立即抽回帕子,登时冷笑一声:“还说你是来看我的,原来竟是为人家来的。”
赵越北苦笑不迭,忙正色道:“我连她正脸都没瞧见,就瞧见了个背影。再说,我早答应过你,此生绝不相负,否则天地不容,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柳娉娉喉咙一噎,望向赵越北。越北哥他身形高大,相貌英俊,在武臣子弟里是数一数二的好。才干上也不必说,这回官舍会武拿了次名,不过略输兵部尚书之子。已经授下候补指挥同知,正是前途无量。
母亲曾说过,便是爹没死,越北哥的正妻,也是轮不到自己来做的,自己只能牢牢抓住表哥的心,到时便不是正妻,只要抢在正妻头里生下儿子,她又与赵越北这样的情分,到时便可高枕无忧。
柳娉娉心乱如麻。可这一切都建立在越北哥待那未来的妻子毫无男女之情的基础上。但苏妙真的容色是罕见的好,不类自个的清丽,反是一种娇美媚艳。男人们,不都更爱那些娇艳妩媚的女子么。表哥再怜惜爱护自个儿,真娶了这么个美娇娘,能保得住不动心,不和她生孩子?
赵越北见柳娉娉面色凄惶不定,伸出手握在柳娉娉两肩,重声安慰道:“娉娉,我真的是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苏五姑娘的背影,才多留了心,但断不是见异思迁,你别伤神伤身,否则若随了姑母那样忧思过度,留了重症在身,可怎么好。”
柳娉娉闻言,更是一怔。
今早临出门前,母亲咳了满帕子的血,靠在引枕上闭目了半日,方交代自己道:“多和那苏五姑娘打打交道,摸清她为人究竟如何,日后你也好应付。我这身子是见难大好了。只望着你能称心如意。想也不难,你这样的容貌身段,又通诗书,和你表哥又有自小到大的情分……除非那苏五姑娘是个世间少有的绝色女子,心机手段又样样不少,才压得住你,否则,你便不用怕半分。”
柳娉娉提了声急切问道:“娘你不知,那苏妙真,恰是个绝色女子。女儿见着,女儿见着,她也不是没有手腕的无知小姐,那时该如何?”
见母亲眼睛一睁,厉声道:“那你便先发制人!内宅争宠,不外乎在名声,贞洁,容貌,子嗣上做文章,别说我没教过你!且记住,一计不成,还有百计千计,万不可自己先失了胆气!”
先发制人,如何先发制人?一计尚无,何来百计千计?柳娉娉只觉头痛欲裂,一口气几乎提不上来。
赵越北见柳娉娉低垂了脸,面色煞白,不由扬了扬声道:“娉娉,你别烦心了。”“见柳娉娉不应声,赵越北叹口气:“时辰不早了,娉娉,我先过去了。”
柳娉娉猛一回神,便见赵越北扶墙一登,轻松跃了过去,临跳过去,还朝她挥了挥手。赵越北不辞劳苦来看她,柳娉娉知道自己该感动喜悦。可莫名地,她心里却只有惶恐。柳娉娉收回视线。这样的温柔蜜意,等苏妙真进门了,还能分多少给她呢?
柳家婆子寻过来,哎唷一声:“我的姑娘,倒让我好找,赶紧吧,前头要动身了。”
柳娉娉抬步,待经过西北角的那扎秋千,她猛地一扭头,定定望过去,攒紧手中绣帕。
待近妙峰山,已经是申末时分,一路坐落了大大小小数十间庙宇,又有不知凡几的茶棚粥棚间杂其中。香客往来如云,热闹非凡,络绎不绝仍上山去。王氏等诰命互相商量着,上山下山时辰怕不够用,诸府的姑娘们坐车久了也劳累,便让在山下大觉寺歇了,待次日方往山上去。
打前站的镇远侯府仆人一早定下大觉寺,提前了数日把闲人屏退,收拾停当。大觉寺隔壁是清水寺,两寺历来都给前来进香的达官显宦们做歇宿处,因而收拾得极为齐整。大觉寺寺内新葺几处别院,寺院来人人问各府主子住何处,王氏等人商量了,不消半会儿,就有了结果:
伯府上下住四怡堂,傅夫人选了四怡堂旁的憩云轩,文府要走了领要堂,许府要了玄同院,赵府则选了向东的朝阳院。
一时间便传话下去,小厮仆妇们领命,忙进忙出。你递送行礼,我搬运箱笼,齐心协力,过小半日,便回话来说:“各府下处都拾掇好了,还请太太姑娘们下车落轿。”庙门前用锦帐围断了路,驱赶走了看热闹的行人香客。众人人陆续下车,便往各处歇息。
四怡堂前院东厢房前种了一排的海棠树,开得极其繁茂,粉白相间,状如烟霞。苏妙真树下赏玩了小半日,被王氏叫着,就一同往大觉寺正殿去。
大觉寺殿内多了不少人似得,乌洋洋挤了一地。苏妙真定睛一看,只见除开傅夫人、许夫人、文夫人、赵夫人外,又新来两位夫人,其中一人是顾夫人,苏妙真认得她是顾长清的叔母,
不过,叔母出来进香,顾长清应该是不会跟来的。苏妙真暗想,
而另一长脸夫人,坐在文夫人与许夫人之间,似是在伯府升迁贺宴上见过。但当时人多,苏妙真实在记不住这是哪个府上。那夫人身前侍立一穿绿色长褙子的年少姑娘。
各府的丫鬟婆子都忙侍茶的侍茶,忙打扇的打扇。因大殿外一无草木,夏日的日光烤在绿瓦红墙上,折射进殿,苏妙真乍一进殿,便觉有些暑热。随行的蓝湘忙抽出一纨扇轻轻地打起来,顿觉凉爽不少。苏妙真把扇子抢在手,退至一边,用力扇风,突见那身着绿色长褙子的姑娘一转身,露出一张清秀面庞来。
“怎么是她?”苏妙真自言自语。
原来这人不是别人,恰是许久不见的平越霞。苏妙真捏住扇柄,停下扇风的动作,心道:那这新来的夫人,定是平越霞的母亲了。
就见平夫人起身笑道:“玉娘,许久未见了。”王氏笑迎上去,一把把她按回去:“可别来这套。”便问平夫人何时来,又歇宿在何处。
平夫人笑道:“我约了顾家夫人,就在隔壁清水寺。一听动静,让人出来打听了,才知你们几府的女眷和我一般,同样赶了个晚会。”
平夫人望向文夫人,笑道:“说来也巧,我还带了恪然来,他和一干朋友住在一里外的隆宁寺,说那里有庙会花会夜市,离得方便容易逛。我一晓得文夫人带了婉玉来,立马递话过去给那孩子,听宁福来说,恪然当即慌了神,也不看花会了,立马让人在庙会置备礼物祭品,过会儿说不得就送来了。”
文夫人摇头,抖了帕子直笑。
苏妙真在一旁望见,难免有些疑惑,想了半日那“恪然”是谁,为何专要讨好文夫人?正疑惑间,瞥眼瞧见文婉玉双颊泛起微红,立马明白过来。那“恪然”多半是文婉玉的未来夫君——吴王世子了。
平夫人这样的语气,想来与吴王府有亲,那末,平夫人不是那吴王世子的姑母,便是那吴王世子的姨母。该不是姑姑,没听说平家尚了公主。
傅夫人笑道:“我说怎么我家云天一下马,就急吼吼地走了,说要替咱们起茶棚粥棚,又叫上了越北,说还要演社,想来就是一群人找世子耍乐去了吧。”又望向王氏道:“天儿都去了,你家问弦怕是也耐不住。”
王氏笑道:“那是自然,我们问弦交代着打扫过四怡堂就匆匆出去了,也不一定是玩,这文会武会的,单给咱们香会临时起个茶棚,可就够费事的了。”
傅绛仙凑过来扯苏妙真袖子悄声问:“什么叫文会武会,不都是香会么?”
苏妙真便悄声答了。这香会历来有文会武会。文会便是替不远千里而来进香的香客提供些茶水、粥饭、拜席等物,多半是起个茶棚,里头放上诸物供来往行人自取。武会则主要是演艺酬神,有各种各样的花名项目,诸如什么唱大戏,踩高跷,舞狮子,挎鼓,叠罗汉,跑旱船,飞刀舞索等等,甚至还有打擂台之类的项目,极为热闹有趣。
傅绛仙一听,登时心痒:“这听着可十分有趣,咱们要是也能去看看就好了。”
苏妙真心里也是既羡慕又嫉妒:难怪没见着苏问弦人影,原来他一早就出去看热闹了。顿时恨不得插翅也飞出去四下瞧瞧。
但她仍安慰傅绛仙道:“没事儿,明早上山,路上肯定能见着不少。”傅绛仙撅了嘴:“你哥我哥就能出去,咱们却不行。”
突地,赵夫人携着赵盼藕柳娉娉二人也进来了,平夫人顾夫人等人忙起身来,见人来齐,便让各府姑娘互相厮见。苏妙真忙上前一一拜过。
王氏笑着拉住平越霞,望向赵夫人,傅夫人等人道:“这孩子很有才学,四书五经,女红针指,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厉害极了!我要是有这么个女儿,真是做梦都得笑醒。”
赵夫人握住苏妙真的手,笑:“瞧你这夸的,咱们真姐儿也不差多少,四书五经可不都是通会的?”
王氏摇头:“我这女儿,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上可不怎么行,话先跟你说明白,免得到时候你还说,着我们伯府骗了。”
众人皆知伯府赵府定下亲事,此刻听王氏如此相言,登时哄堂大笑起来。
平越霞默不作声地立在一旁。听说苏妙真不但许了赵家,还被傅夫人认做干女,这样的饱受宠爱……平越霞想到自己的亲事始终没个着落,不由在唇边浮起个冷笑:皇后姑姑当初只等着让她嫁进赵家,结果赵家要的却是苏妙真,而自己反被耽误下来。立时,心内便有些不平之意。
其实平越霞心内不平也算有理。她家世高门第好,府上出了皇后,又有个才名,连乾元帝也曾夸过的,可因着皇后起先想把她嫁入傅家,就没让许人,结果好容易说动了傅家,一算属相八字,俱是大克,便耽搁了一年。后来赵家进京,家眷留都,皇后又打起了赵家的主意,也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平越霞年已十六,论理早该定下亲了,平夫人为此唉声叹气许久,打算到了顾家身上,这才邀了顾夫人一同进香。
傅夫人望向平夫人道:“我们因结了香会,今晚要守夜,倒不如你和顾夫人过来,大家开个夜宴,好好乐上一场。”
平夫人笑道:“倒是很好,只是不晓得恪然他们要待如何,难不成就咱们女人家乐,把这些子侄全抛在一边。”
赵夫人笑道:“这话岔了,到时候隔开屏风,给他们另开一桌便是了,且到底在外头,也须得他们男子汉守着,不然我也怕怕的。”
这话一出,诸位夫人都笑了:“你跟了你们大人在边关几十年,还怕这场面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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