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妙真拜过各位妃嫔后就出宫归家,带着丰厚赏赐见到王氏夫妇,未免二人担心,并不提起自己遇险。
用罢午饭,排开奴婢,只说五皇子淫辱母妃这件事引得乾元帝雷霆大怒。王氏夫妇得知此等宫闱秘闻,俱都惊了一跳。
王氏忧心忡忡地将紫檀云纹匣子合上,那里头装了各位娘娘赐给苏妙真的首饰金银锞子:“这听着越发像先帝在时的情形,以后定然太平不了了。依稀记得颖王的侧妃出自赵家,眼下慕家又跟三皇子他们走得近,只怕将来若景王登极,慕家得势,虽有裕王殿下庇佑,也唯恐——”
王氏提及此处,欲言又止,
苏妙真先前就曾听闻成山伯府和好多贵勋一般,当初历经风雨磨难。但当年的事各家都忌讳着,从来没再提过,王氏夫妇更没跟苏妙真讲过其中细节。
苏妙真虽知晓伯府一贯不同蓟辽总督慕家来往,但只以为是两家不熟,听着语气竟是早在先帝时两家就有过节,否则王氏不至如此忧心。难怪昔年王氏总是亲近赵夫人。
苏观河的神色显得格外凝重,他道:“历朝历代每逢立储总有风波,先帝在时,伯府差点未能保全,眼下又起了这样的事,怕不是好兆头。”
听到王氏语气,苏观河同王氏对视一眼,握住王氏的手,道:“等到湖广丈田结束,我就乞请致仕,再用其他名义回到金陵,天高路远,不管日后是谁登位,只要我们谨言慎行,又有这些年的苦心经营,该不会有事。先前我瞧三弟他们也都有此意,只因皇上要用臣子,不得不从,如今皇上五十万寿,此等盛事不能错过,万寿过后,大哥也要向吏部递折子了。”
“其实大哥他早该如此,只是贪恋权位,又以为金陵是老家,当年……”
苏观河又安慰王氏道:“赵家自开封贡后煊赫无比!那柳侧妃虽出自赵家,又不是赵家的亲女儿!前日我见了赵总督,他正是此意,赵家眼下虽不能讨三皇子的那边的好,但也绝不会得罪谁,安心在宣府大同驻边。”
提及三皇子,苏观河略有皱眉,“景王刻薄且癖好特殊,我都略有耳闻,皇上总不会没听到风声……嫡子原还有二皇子,先皇后家中掌握织造多年,三大织造里,起码有两个是二皇子的门下。”
“庄王殿下虽看着平庸,但未必就没有半点心动,若真无争储之心,当年顾老太爷也不会保立他了。”
苏妙真有心继续旁听,王氏却把她赶了出去,说绿意一早递牌子求见,让她回去跟昔日身边丫鬟好好叙旧。苏妙真忙回到房中,将其叫入,也不看绿意带来的顾长清书信,先拉着绿意跟她闲话。没聊两句,苏妙真却气得仰倒。
原来竟是林知县因绿意未能产育,就纳了妾室,得享齐人之福。
苏妙真重重一拍桌子,“他怎么敢如此待你,侍书,拿笔过来,我要给顾长清写封信。林知县原是顾长清的幕僚出身,由顾长清提拔才做了这一方父母官,只要林知县还想在仕途上有所作为,顾长清的话他就不能不听!”
还没说完,绿意忙道;“姑娘万万不可,原也没有上峰管着属官纳妾的,就是顾参政愿意管,让人知道却不好听。再说,相公他如今是一方父母官,本也该有一两个妾室做装点。而外头买来的总比我妹妹进去强,好歹我管得住。”
绿意吃了半块枣泥糕,苦笑,“而且女人难免遇到这些事,就像翠柳也跟我提过,敖勇在宣大也包过姐儿,家家都有难念的经。”
翠柳的事苏妙真原有听闻,但孙荣并未把人娶进门,且当日苏妙真恼怒之后就问过翠柳的意见,见她仍想继续过,就让苏问弦告诫了孙荣,说是眼下完全收敛了,再不往花街柳巷走。
苏妙真瞅着一身官眷打扮却强颜欢笑的绿意,不由深为自悔,握住她的手:“我若知道有今日,就不把你嫁给他了,给你寻个精干管事陪嫁得再多一些,或者当初我没让顾长清给他寻门路出仕补缺,林知县也就不会自觉飞黄腾达而要——”
绿意却安慰道:“姑娘当初也是为了我的前途着想,想让奴婢挣个风光诰命。姑娘且放心吧,相公对我很有情分,只是因我无子,婆婆那里说不过去。退一万步讲,日后我年老色衰,只要伯府仍在,顾参政在,裕王殿下仍拿姑娘当至亲待,他就断不会欺负我。”又道:“姑娘切莫为此和顾参政发恼,眼下都说,顾参政若非太年轻,定然能入阁!对了,姑娘赶紧看看顾参政的信吧,有什么话让我捎带的?”
绿意虽细细劝解,苏妙真却格外不忿,连带着也没心思细看顾长清的信。这一年他虽每半月就有书信给苏妙真,但苏妙真一概只看不回。
除了去年苏妙真长篇大论地拟出丈田上的琐碎章程带过去以供参详外,再没有文字笔墨。偶尔让绿意带两句诸如“已阅尚安”的口信,涉及私情的话全都没有。
她虽眷恋顾长清,但也不是没有脾性的人,打定主意要冷他两年,此刻更为林知县的事有点迁怒。见信中心中顾长清语气小心地试探,请她万寿节间得闲时同游京城,便立时拒绝,交代绿意转告。
此时尚不到未时正牌时分,苏妙真正挑拣着宫中赏赐要赠与绿意一些,外头喧躁了片刻,却是苏问弦过府了,正在前堂跟王氏苏观河叙话。
苏妙真知道他是为她而来,正好又有话要跟苏问弦说,打发绿意出府,安排人煮茶取点心。等苏问弦一进院门,瞧出他见到自己后神色一松,揣度出苏问弦未必详知五皇子被撞破奸#情的情形。
等苏问弦略喝了口她送上的径山茶,她将奴婢摒到正间外头,把当日之事快速讲出,苏问弦脸色巨变,先是大怒,随后转为庆幸懊悔,又皱眉苦思半晌,方紧紧握住她的手歉意道:“真真,实在是我连累了你。”
“我知道钟粹宫请了太医去,奈何打听不出半点东西来,宁臻睿还被申斥闭门思过,我没法问他。这两日我在外头公务繁忙无法支应,虽心急如焚,只怕你出个好歹,却万事不知,一筹莫展。没想到你却被人算计至此……”
苏妙真听出他这话跟宁臻睿当日如出一辙,她有模糊猜想,只听苏问弦继续道:“若非我一直跟皇后他们只做表面功夫让他们不安,也不会把主意打到你身上。”
苏问弦神色难看,“由你撞破颖王的丑事,对皇后景王而言,是一石二鸟之计。若你那日被阉人所害,他日我知道了和颖王定然不死不休,纵然我不支持景王,但只要我不倒向颖王,就万事好说。”“
“父皇眷顾贵妃和颖王,这几年颖王得了高人指点,为人处世很有改观,本有一争之力,但谁知他好色的秉性没改半分,这以后就不好说了……”
他脸上带出种后怕模样来,咬牙道:“若非宁臻睿警醒,只怕你早已身涉其中,父皇更会迁怒疑心于你,且为了皇家脸面,不知将会如何处置你这一外臣女子。”
苏妙真听他分解,渐渐明了。摇头道:“哥哥,这也不怪你,我借了你的势去开琉璃厂去印书去庇护海商家眷去辖制人,已经沾了许多光,就是偶尔有一点带累,也是应该的,没有我只得好处的道理,你别自责……”
因提到印书的事,苏妙真记起王度:“哥哥,先前我托你将《数算统宗》印发上献,你可做了?眼下如何?皇上怎么说?”
说到这,苏问弦面色转为震惊敬服:“真真,那本《数算统宗》一被工部和钦天监的人得到,都欣喜若狂,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除了恢复宋元失传的招差术、天元术、增乘开方术等数理办法外,还有新的造诣成就。钦天监说里头天文篇指出各种历法的疏漏,不但在天文极有助益,能帮着修改历法;工部的郎中更喜不自胜,说几何篇里的算式方程在宫室营造,河工测量上大有裨益——所以都奏请皇上擢王度出仕,皇上若非近日心情不悦,早就传召王度了。”
苏妙真这一年在京城她最下功夫的一件事便是此事,甚至为了避免眼下的觉得数理只是奇淫巧技,不足采用推广,而在这第一本《数算统宗》中暂且删了微分三角等晦涩难懂的知识,进而将于天文、测量有用的算式理论摆在最前,就想徐徐图之,等众人认可后,再编纂后续。见朝廷里的人甚是推崇,就大感欣慰。
还没高兴一会儿,因听苏问弦道:“这次献书的人多,但只有这本和另外一本《乐理全书》得了圣上的看重”,就笑问另一本是何人所著。苏问弦看了她片刻,低声道“出自平江伯府,只是不知谁人所作。”
苏妙真一怔,脱口而出:“那定然是陈姐姐了,她精通乐理,若是有所研究集结成册,可再正常不过了。”
因瞧出苏问弦端详她,在观察她是否不悦,苏妙真摇头解释了两句。
她如今早不介怀陈芍,更不讨厌对方。听闻这《乐理全书》得乾元帝赏识,反而为对方高兴。毕竟陈芍屡遭磨难,若得皇后及乾元帝欣赏,在外人眼里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因觉得苏问弦似要追问,苏妙真就转开话题。
两人略聊了几句进京谒贺的鞑靼首领答及汗,得知对方年近六十却带了个二十出头的夫人,而这夫人乃是答及汗孙子的原未婚妻,被答及汗抢到手中,不由咋舌惊异不已,更为那可怜的三娘子愤愤不平。
很是感慨了半天,申牌初翻,侍书送上新茶,苏妙真喝了两口,终是忍不住问:“哥哥,我一直没问,你原先是想帮扶哪位皇子?”
她本以为苏问弦会打岔过去,不意苏问弦看了她一眼后就极干脆回答道:“我想的是宁臻睿为人耿直,又无城府,虽嫌暴躁冲动,也是一个选择。”
苏妙真闻言一惊:“可当年在襄阳,你说他没有人主之相。做个领军元帅可以,做治国的皇上却难当大任。”
苏问弦立时道:“但矮子里拔高个,他也算上上之选了,难不成要去扶庄王吗?”
苏妙真摇头:“我只是,我先前看着,原以为你有,你有那上面的意思。且我想着,就算你没打算,但你精通政事,在地方上历练过,跟钞关盐政军务各要紧处的官员又多有来往,并非长在深宫坐井观天的人,比他们几个是强出许多的,若能,那是最好不过……但这种事我不好问你,只是存在心中,不曾跟任何人提。”
苏问弦一怔,许久方道,“我流落民间许久,说难听些,不过是个私生子——”却见苏妙真柳眉一蹙,立时打断:“哥哥,你别这样说自己,你跟那另外几个皇子若有区别,也是你比他们能干聪明,断不在这所谓的私生婚生或是嫡出庶出!”
苏问弦心中一暖,缓缓松开握住她柔荑的左手,到底没忍住冲动,如数倾吐,“真真,我出身朱家旁支,元末朱、陈、张、宁四姓争夺天下,后太宗获胜,朱家隐姓埋名多年……皇上眼下不知江南朱家的根源,若有朝一日知晓,又见我争夺大位,只怕会忌惮至极…………”
见苏妙真闻言一颤,苏问弦慢慢道:“是以我从未想过那个位置,用心政事也不过是因为自小外祖对我有所期望,我自己也不甘心平庸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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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五,乃是万寿佳节。这日京城处处万头攒涌,张灯结彩。自京城西郊过新街口、西直门乃至紫禁城,几十里的路上设满了高大彩坊,都是由六部三法司、各地督抚及布政使司等官衙搭设;
至于民间自发建造的彩墙、彩廊、演剧采台、歌台、灯坊、灯楼、灯廊、龙棚、灯棚更是不计其数。黄缎结成的字幅上书“万寿无疆”“天子万年”“河清海晏”“承平盛世”处处可见,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及京中驻军则严密协防,五步一哨十步一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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