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家

    想起当初下乡坐火车, 林盈盈就觉得这一次回去简直堪称舒服。

    下乡的时候因为是一群人，所以睡得硬卧，人多嘈杂体味又重，熏得她脾气非常暴躁。再加上叶曼曼在一边晃来晃去, 说是要伺候她, 可她一瞪眼就开始哭啼啼，又惹得叶之廷唧唧歪歪。

    这会儿多舒服啊。

    青霞负责给她唱歌讲故事, 青芳还能和那个女干事聊聊。

    那女干事叫王丽娟, 得了这个机会去首都学习, 兴奋激动得很, 她知道林盈盈家是那里的, 少不得要好好请教一番。

    一个车厢四个人，大家气氛融洽得很。

    等到了首都火车站，林盈盈挽着霍青霞，王丽娟热情地帮青芳拎行李, 她们跟着林盈盈往外走。

    霍青霞颤巍巍地道：“嫂子，我腿发软, 头也有点晕。”

    林盈盈：“生病了？”

    霍青霞：“嫂子，我咋觉得那太阳在北边呢？你说太阳还能在北边？”

    霍青芳笑道：“没事，你那是掉向了, 等熟悉一下就迷糊过来了。”

    乡下人在家里四通八达习惯了, 太阳东升西落，周围也没什么高的建筑。乍一来到大城市，这里也没有熟悉的田地街道，没有了那些参照物, 她就觉得那太阳莫名其妙的挂在了北方。

    林盈盈笑道：“还好没晕车呢。要是你晕车软成了面条，到时候别说照顾我, 还得我照顾你呢。”

    霍青霞不好意思起来，“嫂子，谢谢你。”

    林盈盈打趣她，“你没晕呢，谢什么？”

    她们跟着人潮往出站口去，路上有同行的男人看林盈盈气质出众，容貌绝美，就忍不住上前搭讪。

    林盈盈直接一个白眼翻过去，“对不起，我已婚。”

    搭讪的男人就表情很尴尬，还会为了缓解尴尬来一句，“我没那个意思。”

    林盈盈就不理睬了，大家到站都急着出去，你好端端地跟一个陌生女人打招呼，笑得跟朵花一样，不是说面善就是问去哪里，投亲访友还是家住此地，你说没那个意思，那是几个意思？

    一出站，林盈盈第一眼就看到林妈站在那里，手里还举着个大牌子，上面写着：欢迎女儿回家！

    林盈盈忍不住就飞奔过去，叫着“妈妈，妈妈”，一下子扑进林妈的怀里。

    林妈赶紧把手里的欢迎牌塞给一旁的勤务兵，抱住女儿转了两圈，她迫不及待地捧着林盈盈的脸，“快给妈看看，是不是瘦了？”

    林盈盈仰着娇嫩的脸蛋朝她笑，“是不是更美了？”

    林妈眼里有泪花，欢喜道：“我瞧着倒是长肉了呢？看来呀就是得多下乡，锻炼一下结实，吃得多。”她在林盈盈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就揽着她迎上了霍青芳三个。

    林盈盈刚要给她介绍，林妈却已经主动开口跟她们打招呼，她先和王丽娟握手，然后又跟青芳和青霞握手。

    青芳和青霞两人都紧张，尤其青霞手心都是汗，头都晕得厉害呢。

    林盈盈笑道：“妈，我还没介绍呢，你怎么都认识了？你有千里眼不成？”

    林妈笑了笑，“你就四个人一起，我有什么不知道的，要是十四个人我肯定就认不得了。”

    她还见过照片的。

    她很歉意地对王丽娟道：“小王同志，我今天就申请出一辆车，咱们坐不下这么多人，我给你讲一下你坐什么公车，就在那边方便得很。”

    林妈不但人长得美，声音也柔润甜美，让王丽娟受宠若惊，“阿姨，不用的，我都已经规划好的，不麻烦您。”

    林妈还是听她说了一下，然后给她纠正不合理的路线，在她笔记本上画出正确的线路图，又让勤务兵送她去旁边坐公车了。

    霍青芳和霍青霞俩看着林妈，总觉得她比在乡下见到的那些领导还大，可这个领导一点架子也没，反而很亲切。

    林妈亲切地问她们路上累不累，吃得好不好，多谢她们照顾林盈盈，“盈盈从小娇气，嫁过去这些日子可没少欺负你们吧？”

    霍青霞只把头摇成拨浪鼓，却害羞的一句话说不出。

    青芳倒是不至于那样，却也紧张得嗓子眼发干，“婶子，没，嫂子对我们可好了，一点不欺负我们。”

    林妈听见这声质朴的婶子，还恍惚了一下，笑了笑，招呼她们赶紧上车，回家吃饭。

    上吉普车的时候，林盈盈让青芳坐前面，让她好好看看首都城。

    霍青霞有点胆小害怕，林盈盈就让她跟着自己，上了车她先给林妈好好介绍了一下自己能干的小姑子小叔子们。

    林妈惊讶道：“开拖拉机呢？真是厉害。不是还有一个双胞胎青荷，怎么不一起来？”

    林盈盈：“现在正忙着收玉米呢，青芳还是好不容易请假出来的，等回去以后还得接着耕地种麦子呢。”

    林妈紧紧地握着林盈盈的手，感慨道：“你这才去几天，说种地都头头是道了。”

    从前林盈盈那可是韭菜麦子都不分的。

    林盈盈让勤务兵把车开得慢一点，然后多绕一绕，给青芳和青霞看看，看多了她们回去也有得讲。

    林妈在一旁看着，也很是欣慰，原本她寻思女儿在乡下肯定受苦，虽然电话和信里说婆家人很好对她很照顾，可林妈担心她报喜不报忧。现在见了面，一下子就放心了，看来女儿虽然娇气，可这挑人的眼光却是随她，好得很呢。

    等到了大院门口，两边有警卫持枪站岗，进去以后中间还有岗亭，那战士冲着吉普车敬礼。

    霍青芳吓得手忙脚乱，也立刻敬礼。

    林盈盈攀着林妈的肩膀，冲着站岗的警卫摆摆手，“陈冲！”

    那警卫站得笔直，浑身上下纹丝不动，眼神瞄了她一下，唇角微微一勾算是跟她打招呼。

    林盈盈跟霍青芳和霍青霞介绍到：“这是陈冲，是我们警卫连最帅的！别看他现在一表人才，以前可熊了！”

    林妈：“你这孩子，都结婚了还这么孩子气。”

    林盈盈又在她怀里扭了扭，然后嘻嘻笑道：“当然，老林同志是最帅的。”

    林妈：“那你家霍青山排第几？”

    林盈盈：“当然是第一啊？陆韵如主任，你家老林是老年里面最帅的，你家闺女女婿是年轻人最帅的，你那俩叉烧现在是人家家的了。”

    林妈嗔了她一眼，“你这孩子，越说越没谱。回头让你嫂子听见……”

    林盈盈吐吐舌头，“我嫂子没有顺风耳吧？”

    大家都笑起来，车子驶过一条长长的泊油路，道路两边是笔直高耸的水杉树，标枪一样指向天空，然后拐了几次就到了一座红砖红瓦的小楼前。

    林盈盈立刻戒备地往门口看了一眼，“妈，那老白花没在咱家吧？”

    林妈疑惑：“老白花？”

    林盈盈清了清嗓子，“就是叶曼曼她妈啊。”

    林妈轻轻拍了她一巴掌，“你这淘气孩子，别瞎起外号，小心你爸生气。”她招呼霍青芳和青霞下车，又跟勤务兵说了几句，让他先开车走了。

    这时候路口有几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妇女探头探脑的，那都是这附近人家的老家亲戚。有几个好八卦，也好嚼舌头，凭着一己之力都能把大院弄得跟菜场一样。林盈盈把她们和林爸的养母林老太太归为一类，对她们也很不客气，立刻喊道：“妈，这里有人探头探脑的，别是哪里来的特务！”

    那几个老婆子听见，“嗖”得就把头收回去了，推推搡搡地走了。

    林盈盈跟霍青芳和霍青霞道：“有两个老婆子跟大娘和三婶一样，特烦人，就不能惯着她们。你要惯着她们，她们见天来嚼舌头，还敢到你跟前来指手画脚说三道四呢。就她们这样的，进了两天城，可比城里人会摆架子瞧不起人，去买菜的时候惯会拿捏来卖菜的社员。”

    林妈亲自去给她们冲蜂蜜水，又拿水果点心，“先垫垫，我这就去给你们做饭。”

    霍青芳惊讶道：“婶子，你还自己做饭呐？我来！”她放下东西，挽挽袖子就要去忙活。

    林妈笑道：“你们跟盈盈坐会儿，歇一歇。这上车的饺子下车的面，我给你们擀面条吃，你们也尝尝我的手艺。”

    林盈盈很主动地说要去帮忙想露一手自己烧火的新技能，却被林妈推出来。她就让霍青芳和霍青霞喝水吃点心，然后去看房间。

    姐妹俩进了这干净的小楼，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脚不知道往哪里踩，手不知道往哪里放的。

    她们瞅那院门是带花的铁栅栏门，进来以后院子里一边是长得郁郁葱葱的菜畦，一边是五颜六色的鲜花，有些还装在白的蓝的漂亮的花盆里，还有一个葡萄架，挂着滴里嘟噜紫莹莹的葡萄。这院子虽然也种了菜，可看着跟乡下就是不一个样，到底是哪里……可能没有猪粪味，也没有鸡粪，没有苍蝇嗡嗡嗡？

    再看这屋里，不是泥地，甚至也不是水泥地，干干净净很光滑，好像还带着纹路呢？

    屋里的家具都是木头的，油亮亮的也不知道什么木头，旁边还有几个缝着被褥的椅子，也不知道是啥。

    林盈盈看她俩发呆，不敢坐，就拉着她俩在沙发上坐下，让她俩喝水吃点心，“就跟在家里一样，别拘束。”

    霍青芳终归是胆子大一些的，她摁了摁屁股底下，“嫂子，这、这是啥？”

    林盈盈：“沙发啊，其实就是木头框子，然后包上海绵。我是坐不惯那些硬邦邦的木头，喜欢这种沙发。我爸说这么软绵绵的**，一直不肯，现在他年纪大了倒也喜欢这些软绵绵的了。”

    她整个身子就往沙发上一摊，白嫩的脚丫子也拿上来，还让霍青芳和青霞也跟她一样，“沙发就是为了瘫着的，不瘫就失去了沙发的意义，像你们大哥那样的人，就适合坐木椅子。”她用手比划了一下，“溜直笔挺的。”

    霍青霞小口小口的吃一块点心，也不知道什么做的。

    林盈盈：“这是桂花糕，好吃吗？”

    霍青霞点点头，“真好吃！就尝着甜甜的，香香的。”

    林盈盈又让她们吃红豆糕，她俩尝了一下却没吃出红豆味儿来，就觉得好吃了。

    两人一人尝了一小块就不肯吃了。

    霍青芳：“嫂子，我还是去给婶子帮忙吧，我还从来没这样干坐着让别人给我做饭吃呢。”

    林盈盈：“没事，我们这不刚来吧，我妈高兴，她请了假有空的。她要是工作忙，我们自己在家吃饭，就得你做啦。”

    霍青芳：“婶子那么大干部，还得自己做饭呢？”

    林盈盈小声道：“周围邻居们，家里都有勤务兵来帮忙，有的还有保姆，也有老家来帮忙的。我们家我爸不许找保姆帮工，不许占用勤务兵，我妈不肯让我爸老家的人来，可不就自己做了？反正我和哥哥们不在家，家里就他俩人，他们多半吃食堂呢，也没什么忙的。”

    霍青霞插了一句，“嫂子，那以后和我哥，那咋整啊？也天天吃食堂？”

    哥那么忙，嫂子不会做饭，到时候也不能喝西北风啊？吃食堂，那嫂子吃得惯不？

    林盈盈倒是愣了，哎呀，她还没想到呢。

    霍青芳笑道：“咱娘肯定脱不开身，要不青霞跟着去呗。”

    霍青霞疑惑道：“那我有随军资格吗？”

    林盈盈摆着手指头算算，摇摇头，“是你哥级别不够。”

    这时候厨房传来动静，霍青芳立刻拉着霍青霞去帮忙，帮着林妈把面条端出来。

    林妈动作也快，早先就在炉子上用鸡骨头和猪骨头熬了汤底，这会儿直接擀面煮面，加上酸笋，再把虾仁丢进去，放一捧鲜灵灵的小蘑菇和青菜，很快也就出锅了。她还另外给每人煎了一个鸡蛋。

    林盈盈眼前是一小碗面，霍青芳和霍青霞一人一个大海碗，然后还有一盆放在一边，谁不够再夹。

    看着这么丰盛的面，霍青芳和霍青霞都不敢动筷子。

    林妈笑道：“吃啊，尝尝我做的好不好吃？”

    林盈盈挑着一根面慢慢地咬着吃，示意她俩赶紧吃，“汤好喝，那个酸笋最好吃了。”她示意两人用调羹舀汤喝。

    霍青芳舀了一勺子，吹了吹，喝了一口，顿时满口都是鲜咸香滑的滋味，她赞道：“可真好吃！”

    林妈笑道：“我擀面的手艺不行，就学了个熬汤。”

    霍青霞喜欢做饭，就问这汤怎么熬的。

    林妈：“因为要去接你们，我准备的仓促，就用鸡骨架、猪筒骨熬着，再加上海米干虾仁和泡发的香菇，加上一点酸笋……”

    霍青芳直咂舌，“我的娘哎，那我们这一碗面得吃了多少钱啊？”

    霍青霞却想的是，嫂子一直吃这些个，到他们家，猪肉都没得天天吃呢，嫂子可真受委屈了，以后可得对嫂子更好才行。

    林盈盈吃了一小筷子面条，喝了半碗汤就饱了，不过为了让霍青芳和霍青霞吃饱，她就慢慢吃不放筷子，免得她放了筷子她们就不好意思吃了。

    霍青芳吃了一大碗面条，喝了一大碗汤，放下筷子，她有些不敢置信地道：“娘呀，我也太能吃了，我……”跟猪一样能吃，这……才第一顿就这么丢人。她不好意思地看看林妈和林盈盈，腼腆道：“我心里一个劲地说不能吃太多，结果吃着吃着就忘了，这面太好吃了，我这筷子不听使唤地夹。”

    霍青霞也猛点头，自己也是这样的。

    林妈哈哈笑起来，“这俩孩子真朴实，我可真喜欢你们。吃完饭去外面溜达溜达，消消食儿，然后盈盈领着去看看房间，我都收拾好了。”

    林盈盈懒懒地伸着懒腰，跟只懒猫一样瘫在沙发上，“你俩先去上厕所。”

    吃这么多，喝那么多汤，指定要上厕所。

    霍青芳让青霞先去上厕所，她麻溜地收碗筷，抢着去厨房洗刷，不让林妈再沾手。

    看她这么勤快热心，林妈都不好意思了。

    霍青霞上完厕所出来，还有点懵，她没想到厕所在屋里，上完了一冲。要不是林盈盈提前跟她讲过，她都不知道要怎么办呢。

    她觉得很晕。

    林盈盈等她们上过厕所，自己也去一下，然后跟林妈说一声，就领着她们出去溜达一下。

    这时候太阳快落山了，八月的天气已经凉下来，林盈盈就裹了一件披肩，出了门她笑道：“那边有个内部小卖店，可以买糖果和汽水。”

    霍青芳：“嫂子，可别买了，我们肚子都要撑爆了。再说那汽水肯定没有婶子的蜂蜜水好喝，咱就溜达溜达。”

    林盈盈：“那领你们去那边花园看看，旁边是篮球场有人打篮球的，过去有礼堂，有时候放电影，明天喊陈冲带我们去看。”

    她们三个一出门，林妈在家里接到电话。

    通讯员：“陆主任，有个电话说是找您的，跟您确认一下接不接。”

    以前从未通过电话的陌生人，通讯处会先确认一下。

    林妈：“谁啊？”

    “霍青山。”

    林妈乐了，“这可巧了，接，接，赶紧接过来！”

    很快那边电话转接过来，林妈赶紧捏了捏自己笑滋滋的腮帮子，把飞扬的嘴角压下去，做出严肃的模样，然后用严肃的腔调喂了一声。

    电话里那边停顿了一瞬，时间很短，可以忽略，但是因为双方都敏感紧张，所以还是感觉到了。

    “……妈，我是霍青山。”

    这声妈，林妈听出来了，虽然很稳却还是透着紧张的。

    她忍着笑，“青山啊，你怎么突然打电话来？”

    霍青山：“团里有任务派我来首都，我想打电话问候您和爸爸，如果时间方便，我想上门拜访。”

    林妈再也绷不住了，乐得合不拢嘴，“有，有时间。你跟盈盈约好了？”

    霍青山一怔，“没，来的仓促，我只在市里给她发了个电报说一声。”

    林妈：哟，小两口互相不知道，这可巧了呢。

    她详细问了问霍青山住宿的单位，抵达时间，什么时候有空，怎么来等等，然后约好了上门的时间就先挂了。

    挂了电话，她喜滋滋地哼着小曲，又顺手给老林同志拨了个电话。

    林妈：“你今儿早点回家啊。”

    林爸：“那你让我退休得了，我闺女不是说明天到吗？”

    林妈：“兴许你多想想，使使劲，她今天就到了呢？”

    林爸：“陆韵如同志，你又撒谎欺骗组织，说女儿明天到站，你给我写检讨。我闺女到家了是不？”

    他自是知道的，但是妻子愿意跟他玩他也乐意奉陪。

    林妈叹了口气：“哎，你闺女可遭罪了，晒黑了一大圈不说，人又干又瘦，啧啧，我差点没认出来！”

    林爸大声道：“什么干瘦，那是健康！哈哈，我闺女回来啦，回家！这就回家！我去食堂看看有没有红烧肉，不行，红烧肉不够，我去弄个大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