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风和煦。
今岁春闱之后朝廷添了不少栋梁之才,其中郑壹被点为状元,听闻圣上还有意让他尚主成为驸马。
状元郎郑壹的府上一派祥和,正厅茶桌旁坐着一名衣衫华贵的女子,女子目光落在郑壹的脸上,笑容中满是倾慕之情。
“昔日郑公子以出身寒微推辞,如今公子高中状元,可还愿做本宫的驸马?”
只见郑壹谦和有礼地向她施了一礼,“公主厚爱,岂敢辜负。”
听见他此话,躲藏在屏风后的楚晴岚身形一僵,泪水不自觉夺眶而出,目光深处涌出些许悲愤、还有几分绝望。
她记不清公主是什么时候走的,她只记得郑壹脸色阴沉地走到屏风后,恨恨看着她。
“你来干什么?”
楚晴岚哑然失笑。
她来干什么?
她是郑壹的结发妻子,当初不顾父亲反对和他私奔,过了整整十年的苦日子。
她曾经也着锦绣裙衫、珠玉簪花,她也曾是京中贵女,也曾是高高在上的侯府大小姐。
她为谁放下身段,从此洗手作羹汤、操持家务、侍奉婆母,他不知道吗?
“这就是你休妻的理由?”楚晴岚惨笑着问。
“与她无关。”郑壹移开眼,沉声说,“你嫁给我十年,至今没能生下一儿半女,还不讨我母亲喜欢。我休了你,你有什么可不服?”
楚晴岚心里一阵刺痛了,这就是她守了十年的男人啊。
沉默了半晌,她终于重拾起多年前的傲骨,轻嗤道:“郑壹,当初是你求着娶我。”
郑壹眼中闪过轻蔑,道:“是,是,如今我便再求你一次,求楚小姐别再来找我,别误了我与公主的前途,可以吗?”
“好,好啊。”楚晴岚从牙缝里挤出了几字,当着他的面从袖中取出了当年的婚书,狠心撕毁后甩到他脸上,随即拂袖离去。
楚晴岚刚出大门,就被一股蛮力掳上了路边的马车,那人拿帕子捂住她口鼻,不过片刻她便没了知觉。
只依稀听见两个女人的声音——
“主子,此女就是郑公子刚休弃的元妻。”
“本宫不想再看见她。”
***
文治十二年,春。
今日全京城都在传,有个叫郑壹的落魄公子,抱着一个匣子就上忠义侯府提亲了,求娶的还是楚侯爷嫡女——楚晴岚。
谁不知楚侯爷最疼的就是这唯一的嫡女?侯爷的子女大多是庶出,正室夫人年近四十了才怀上这宝贝女儿,临产时大出血,生产之后两个时辰便撑不住撒手人寰了。侯爷悲痛欲绝,把给妻子的爱一并给了小女儿。
楚晴岚是京中出了名的窈窕淑女,相貌气质皆是一等一的好,从小被父兄宠大,一点儿苦没受过。如此贵女,怎能嫁与这要出身没出身、要功名没功名的穷小子?
正午,忠义侯府里一片狼藉。
前厅的地上,一套成色寻常的素玉头面被摔得粉碎,楚侯爷瘫坐在椅子上,满脸恨铁不成钢。
府里下人大气不敢出,只轻手轻脚清理地上的碎玉。
方才侯爷毫不客气当着郑壹的面摔了他所谓的‘聘礼’,又让管家把人轰了出去。怎料二小姐楚晴岚听见动静赶来前院,哭着说什么非郑公子不嫁。
侯爷气不过,头一回动手打了她。
后院,二小姐的房门紧闭。
有丫鬟附耳在门边探听,却听不到任何响动。
“小姐早晨念那郑公子念的茶不思饭不想,中午又同侯爷赌气不肯用膳,这可怎么好……”大丫鬟玉泠愁眉苦脸道。
玉清急道:“平日里就只有大少爷劝得动小姐,你快去请大少爷回来!”
此时,门内。
楚晴岚正坐在妆镜前,忽觉一阵恍惚,再正看眼定睛看向铜镜时,她怔住了。
她看着镜子里光鲜的容貌、还有发间精致的簪花与珠玉,愣了足足一刻钟才勉强反应过来。
她这是回到了十年前,她十六岁那年。
这个时候,她还没嫁给郑壹。
楚晴岚忍不住回想刚才发生的事,又或许已经是上辈子的事。那个女人是公主吗?公主对她做了什么?
既然能回到十一年前,想必那个她已经死了吧……公主说的可是不想再看见她啊。
此时,门外传来了温和的男声。
“岚妹在里面?”
“是啊,小姐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东西,少爷快劝劝吧。”
楚晴岚一听这声音便红了眼眶。
从前哥哥最疼她,即便是她与郑壹私奔的那些年,哥哥还坚持每个月让人给她送去银两,就怕她过得不好被人欺负。
叩叩。
“岚妹,开开门好吗?”
楚晴岚抹了一把眼角的温热,匆匆起身去开了门。
“哥。”她的声音里不自觉带上几分委屈。
楚寅看见她右颊微红,又听她这委屈的语气,止不住心疼。“父亲也是气过了,怎么能对你动手……”
楚晴岚急忙摇了摇头,道:“是我太糊涂,不怪爹爹。”
楚寅还有点没反应过来,楚晴岚便又接着说道:“哥,我想清楚了,那郑壹与咱们家门不当户不对,爹不让我嫁过去是为我好,我听爹的。”
楚寅一头雾水,这又是闹哪一出?妹妹中午才哭闹着非郑公子不嫁,怎么这会儿跟变了个人似的?
“岚妹,你要是真的喜欢郑公子,哥可以再想想办法,你别……”
“我不喜欢。”楚晴岚坚决道:“哥哥不必再为我忧心,往后那郑公子再寻我,就告诉门房不许放他进来!”
楚寅问:“当真?”
楚晴岚毅然:“当真。”
楚寅顿觉欣慰,她这妹妹终于机灵起来了。
忠义侯府侧门外,那姓郑的小子守了一个时辰,左等右等也没等到楚小姐出来,只等到楚大少爷的小厮,送来的一包碎银子。
这叫什么?分手费?
郑壹大感羞恼,气愤地将碎银子揣进袖中,抬头冲着侯府后院的方向暗骂了一声,又等了近一刻钟,终于死心了一般沮丧离去。
……
傍晚时分,天边云霞泛着红光。
京城的另一边,新晋内阁大学士谢杳府邸门前围了不少官员,各个儿好似熟络地奉承着,争相向谢杳道贺。
平日里谢杳八面玲珑,最擅长与这些人打交道,今日不知是怎的,勉强应付了几句,就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
那些官员都是会察言观色的,见此情形,热情褪去不少,最后恭贺了几句便陆续告辞。
谢杳终于得以抽身,回到书房,属下已经等候多时。
“按大人说的,属下在忠义侯府侧门守了一下午。”
“如何,拦下了吗?”
“郑公子确实去了侧门,但未曾见到楚小姐。”
“什么?”谢杳稍有些错愕。
他分明记得……
“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待属下离开之后,谢杳眼中的阴郁才渐渐显露无疑。
他回到文治十二年已经整整一个月了,每到深夜时,那些往事总像梦魇一般纠缠着他。
他是文治一朝最为显贵的权臣,却也是新皇登基后人人得而诛之的奸佞。文治二十二年,陛下驾崩,年轻的四皇子继位,短短十日,便将铡刀横到了他的颈边。
那人从他府上抄没近七千万两白银充入国库,那人‘恩赐’他三尺白绫还赠他名留《佞幸传》。
他终生未娶,如今想来也算行善了,好歹没拖累别人家无辜女子。
他眼睛一闭,再一睁,谁曾想竟回到了十年前,他二十四岁时。
谢杳走到书桌前,伸手抚摸着桌上的一卷画像。上辈子他受命出京办差,途中遭人追杀,是画像上这女子救了他。
他记得这女子的丈夫得知他身份后斥他为奸佞小人,女子却替他辩白。
她说,国有国法,纵使大奸大恶也该由三司定罪判决,若是恨谁都能直接刺杀,这世道还有没有王法了。
后来他曾偶然撞破郑壹与公主私会,暗道那女子所嫁非人。
直到重新睁开眼,谢杳画下女子的画像让人去查,他才知道这女子竟是忠义侯府的二小姐。
他终于想起了或许多年前京中的一桩传闻——楚侯爷嫡女与穷书生私奔。
今日上午,升迁的圣旨才下达府中,谢杳还没来得及入宫谢恩,就听说了一个叫郑壹的家伙去忠义侯府提亲,惊得他立即命下属在侯府侧门蹲守,务必要阻拦楚二小姐嫁给这负心人。
谢杳被脑海里繁琐的思绪扰的头疼,按着额边揉了一会儿才稍稍缓过神来。
“李林!”
府里一名叫李林的管家应声而入。
“大人有何吩咐?”
谢杳挑眉问:“下个月楚侯爷寿辰,府上可有收到请柬?”
李林不解其意,照实答道:“回禀大人,并未收到请柬。”
“你想办法去寻一张。”谢杳淡淡地说。
李林愣住了。“大、大人,这上哪儿寻去?”
谢杳面不改色:“你打听打听谁家收到了,花点钱买回来。这么简单的事情,还用我教你?”
“是。”李林低着头应了声,心里忍不住捏了把汗。
大人的行径还真是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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