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剑使垂下脑袋, 没有理会。
敕阳真人眯了眯眼, 长须飞扬,身上紫袍灌风鼓胀,让他看上去像是一头暴怒的雄狮。
“五十九号, 拿来!”
听到这个称呼,神剑使猛地抬头,原本幽寂淡然的瞳眸骤然一缩, 情不自禁往后退了半步。
那处于黑暗中的森森身影,引动了他幼时的回忆,让他想起了另外一道声音。
“五十九号, 你是废物吗?!”
“学到第几招了?完不成任务可是要挨鞭子的!”
“哭什么哭, 不准哭!练不好剑凭什么吃饭?”
沉寂已久的胸腔内,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青年紧紧咬住嘴唇,双眸也泛起了红光。
听到他紊乱的呼吸,敕阳真人负手在后,忽然开口说了两个字——
“丁妍。”
青年呼吸一滞。
“就知道。”敕阳真人冷哼一声,反倒怒气消弭, 平静了下来。
“东西, 给我。”
“或者, 我去, 找她。”
狂风呜咽,衣袍猎猎作响。
云开月现,清冷的光芒洒在了截天崖上。
神剑使呆立许久, 缓缓抬手,摸向自己的储物腰带,拿出了藏在其中的竹风铃。
可还没能多碰一下,就有巨力涌来,敕阳真人把它吸抓到了手里。
“这是什么?”
借着月光,敕阳真人定睛一看,发现只是毫无灵气的死物。
而且像是……凡人稚子的玩具?
敕阳真人鼻间沉沉吐出一口气,双眸几欲喷火,他将竹风铃收进储物器内,狠狠甩袖,转身快步走向了远处的石塔。
“过来!”
声音传响,神剑使低头望向空无一物的手掌,许久才动身前行。
*
石塔之内,高悬在穹顶的映月石因为月光的照耀而变得清盈,塔壁上的玉牌被照亮,显示出了镌刻其上的不同姓名。
摧天被放置在供桌上面,淡金色的长烛燃烧,飘散出氤氲的雾气。
敕阳真人收起手中的传讯牌,虎着老脸,瞪向了站在原地、沉默不语的青年。
“你让老夫说什么好?你对得起神剑使这个职位吗,你对得起剑塔之内为正道奉献生命的其他神剑使吗?!”
“当年你父母早亡,缺衣少食,性命堪虞,是一剑仙宗救你、养你、培育你!”
“除了宗主和诸位尊老,其余长老弟子以及正道同盟,谁见了你不是顶礼膜拜,尊你一声神剑使?”
“灵器、宝物、丹药、一剑仙宗花了多少代价在你身上,你得到的已经够多了,还有什么不满意,非要去沾惹女人情.事?”
“老夫告诉你,你的人你的命,全都属于一剑仙宗,都属于神剑摧天!”
敕阳真人绕着青年来回走动,伸手指向塔壁上的牌位,也不管青年听不听得明白,声嘶力竭地狠狠训斥。
塔外狂风呼啸,雷声轰隆,有几道电光劈天落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映月石的光芒黯淡了几分。
青年垂着眼睫,双目无神地盯着供桌上的神剑,周身气息渐渐变得冷冽。
他像是听到了声音,又像是没有听到声音,始终没有任何的反应。
最后,敕阳真人重新走回了他的面前,抬起枯瘦的老手,一下一下,轻轻拍打他的肩膀,像是安抚刚刚受伤的兽崽。
“孩子,你知道。”
“我一直,当你,是子侄。”
“你若有情,我宗,大乱啊……”
长烛幽幽,黯淡的光芒下,青年抬起了脸。
他唇色发白,双眸隐红,暗自瞥向了木柜旁的小案。
然而小案碎裂了,石碗翻地,毛绒小兔混杂着泥石,压住了枯黄发干的草叶。
哗啦啦——
塔外,暴雨倾盆落下,连天接地,凝成了苍茫无际的雨幕。
敕阳真人走出石塔的时候,远处空地上已经站了三道负剑身影。
闪烁的电光撕裂夜空,光线忽明忽暗,照亮了他们冷酷无情的面容。
敕阳真人长长叹出一口气,阖上背后的塔门,将青年关入了昏暗的空间。
他迎向了前方的两男一女。
“神剑使今日练剑之时不慎受到摧天剑气损伤,需要静养一段时间,直到大荒剑冢真正出世之前,你们三人都必须守好这里。”
“老规矩,若有异动,不准擅自处理,也不准靠近塔门,不准与神剑使说话,同样,也不准除老夫、宗主、尊老以外的人来到截天崖。”
说到此处,敕阳真人加重了语气。
“尤其,是玉琼派的人!”
*
丁妍回去的时候,正巧遇见了结束会议的执礼长老与正潇真人。
清醒之后,她还是第一次碰到两位长辈,连忙迎上前去,俯身行礼。
正潇真人仔细打量着她的脸色,发现了一抹不同寻常的红晕,忍不住笑问:“怎么跑外面去玩儿了?若是无事的话,回房间去休息,别刚好就到处闹腾。”
执礼长老也点头赞同,“先前两次会议的事项,晚些你去问问薛师侄。趁着还有时间,快些养好身体,不能带着伤势进古迹啊。”
“弟子明白了。”丁妍恭敬地将自己师尊送回居室,这才走向了自己的客房。
她刚刚打开房门,薛翎儿就从连廊上走了过来,高声喊她等一等,说是要商量下有关大荒剑冢的事情。
丁妍便让她进房了。
没想到的是,薛翎儿一进房就开始掉眼泪,说起了段祁风的消息。
丁妍完全屏蔽了她的声音,自顾自走到窗边,微微探出身体,望向了院子里的草木。
她倚窗而立,不知怎的,眼皮跳了起来。
外面的天色渐暗,电光闪烁,雷声轰鸣,好像要下雨了。
截天崖上,他又会在做些什么呢……
*
第二天清晨,丁妍从修炼中醒来的时候,发现薛翎儿已经在面前等待很久了。
“你昨晚没离开吗?”她有些讶异。
然而薛翎儿的脸色却不太好看,猛地伸手一拉,把她从床上拉起,语速飞快地说:“别愣着了,快出门,敕阳真人来了,好像是因为你的事情。”
“敕阳真人?”
不知道为什么,丁妍心中有种莫名的排斥感。
走出房门,地面还是潮湿的,雨停后的空气中弥漫着些许混合着草香的土腥气,直冲进鼻腔里,让人的鼻子忍不住有些发痒。
丁妍吸了吸气,整理好自己的头发和衣衫,这才背着幻羽千霓剑跟在薛翎儿身后,往另外一处连廊走去。
*
正潇真人的居室里,敕阳真人和执礼长老已经分主宾落座了。
原本敕阳真人是想直接来找丁妍的亲传师尊,没想到意外撞上了执礼长老,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似乎是看出来他有所图谋,硬要跟着一同过来。
无奈之下,他便只能随意了。
等到丁妍进来,向着他们三人行礼,感受到空气中若有似无的始祖剑意,敕阳真人情不自禁叹息了一声。
执礼长老挑了挑眉,却没问他为何叹息。
正潇真人更不用说,懒散地歪在座位上,也没个正形。
敕阳真人也没多作客套,从储物器内取出一只锦盒放在桌上,开门见山道:“老夫今日过来,是想代替我宗神剑使送还一件东西。”
他说着,抬手打开了桌上的锦盒。
里面放着一串竹风铃,下头还特地垫了一块软布。
丁妍眸子挑起,刹那间怔住了。
见她这反应,敕阳真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淡淡笑道:“神剑使并无他意,只是上回在万蛛谷同行时,意外拾到了丁师侄的东西,前段时间又为了老夫的伤情烦恼,故而遗忘归还,这次老夫特地上门,就是想了结这段‘巧缘’。”
这番话语意有所指,在场之人都不是傻子,自然品出了几分特殊的味道。
执礼长老瞥了丁妍几眼,斜过身体,面带微笑道:“敕阳道兄,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敕阳真人摇了摇头,语气倒还是温和:“只需问问丁师侄,这件东西是不是她的,便就足够了。”
“这……”执礼长老暗暗打来手势,也不知道是在示意丁妍什么。
但是丁妍认为,自己行得端走得正,没什么好心虚的,便回答道:“没错,正是我做的,不过我前段时间为了感谢神剑使的帮助,已经当着洛冬长老的面送给了他,不知为何会出现在敕阳前辈的手上?”
敕阳真人没想到,自己被反将了一军,登时脸色就有点儿不好看了。
“丁师侄,你知道的,老夫素来对你十分欣赏,先前你因为我宗弟子步阳受伤,老夫更是万分痛惜,早早传讯回宗,希望能请尊老出手,帮你扼制邪物。”
“但与此同时,老夫也要向你提出一个请求,麻烦你离我宗神剑使远一些,他心智单纯,不知世故,有时候自己也无法判断对错,这种时候,就需要身边人正确的引导了。”
“丁师侄拥有天纯火灵根,未来前途不可限量,愿意拜倒在你石榴裙下的男子多不胜数,如有需要,老夫可以为你推荐一剑仙宗内的青年才俊……”
敕阳真人的话还没说完,旁边的正潇真人就懒洋洋地开口打断了他。
“敕阳前辈,你也一大把年岁了,在正道宗门中好歹也是位闻名遐迩的真人,一大清早跑来关心我徒弟找不找道侣做什么?你们一剑仙宗的青年才俊?呵……”
他冷笑一声,挑起风流邪魅的凤眸,似笑非笑道:“除了三大圣剑弟子堪堪入眼,其他弟子嘛愚钝不堪,又何德何能与我徒儿相配呢?”
敕阳真人被拂了面子,登时涨红老脸,不服气地反驳:“我宗十大王剑弟子,亦是人中龙凤!”
“哦?”正潇真人撇了撇嘴,不紧不慢地挥了挥手,嗤笑一声:“那他们可有感悟到一丝半毫的始祖剑意呢?”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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