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如明镜,照亮了终年飘雪的小环山。
幢幢花树之间, 出现了正潇真人的身影。
花枝摇曳, 落下玉梅,有一些停驻在他的肩头, 为垂荡的墨发染上了幽香,又乘着下一波风来,缓缓飞旋, 坠落在了融雪的湿泥间。
他抬眸望向远处山巅上映着天光的身影, 许久未动。
“既是想见,为何不见?”
掠过薄薄积雪, 笑元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身畔。
正潇真人没有回头,凤眸微微上挑,语气无悲无喜:“见与不见,有何差别?”
笑元成拈指微笑, “可以问一个答案,圆一份心愿。”
“答案?”
正潇真人伸手托住了随风旋舞的落梅, 五指缓缓并拢,将那梅花温柔地含在了掌心,他闭起双眸,瓷白如玉的面容上出现了几分怅惘,“我没有心愿, 也不需要答案。”
“你在逃避自己。”
“正为坚守本心。”
笑元成眯了眯眼,“是么?可小僧听到了你的心声……”
“笑元成。”正潇真人冷眸扫来,声音里也染上了一丝薄怒, “不要对我使用谛听之术。”
笑元成只是捻着手里的珠串道:“善哉。”
正潇真人从储物器里取出了一枚锦盒,递到了他面前,“我要闭关调心,烦请你加持佛纹之后,再交予我徒弟。”
笑元成接过锦盒,问他:“闭关多久,百日?”
“不知道。”正潇真人懒懒地扫了他一眼,觉得他的问题十分愚蠢,“可能一年,或许十年,谁说得准?”
“那……”笑元成勾唇一笑。
正潇真人敛了轻松神色,片刻后,才答:“我会回去的。”
*
十日后,消息传来,一剑仙宗的掌事长老敕阳真人,疯了。
彼时丁妍在正潇真人的居室门口问安,然而门内人却不愿意见她。
其实自从开炉祭火之后,师徒二人就没好好说过话了。
丁妍在照顾崔衍的同时,还会晨昏定省,前来问候。然而大多时候,正潇真人不是在饮酒就是在沉睡,如今更是紧闭房门,布下结界,一副不问世事之态。
丁妍跪在门前整整一天,却只等来了笑元成的身影。
“丁施主,请起吧。”
他用灵力托起她的身体,递出一枚锦盒,道:“此物是正潇要小僧转交于你。”
丁妍双手接过,瞥一眼房门,问:“前辈,我师尊……”
“不必多虑,闭关而已。”
笑元成眉眼弯弯,语气慈和,就像是清风拂过丁妍心间,很快就让她平静下来。
丁妍明白他不想多说,只能将锦盒紧紧抱在怀里,行礼离去。
回到小院的时候,小环山已经披上了夜色。
崔衍正坐在院门口的石阶上等待,手里的冰茅草被他摸了一遍又一遍,叶子已经被摸到掉光了,只剩下一截扁扁的杆子。
凝光草制成的灯笼散发出淡淡的白芒,为他高大的身影笼上了一层柔光。
还没等丁妍靠近,他就站了起来。
这段时间失了视觉,他已经训练提高了自己的听觉和嗅觉。
他能感受到丁妍的气息,并且精准无误地朝着她的方向迎了过来,“妍妍,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他扔了冰茅草,对着双手使了净尘决,这才揽住她的肩膀。
“你身上很凉。”
明明是他的手更凉,丁妍拉着他进到屋内,这才告诉他,“我去见了师尊,拿了东西。”
崔衍没有多问,只是静静地坐在床边,等着她继续说话。
丁妍打开了怀里的锦盒。
里面放了一对蝉翼般的长片薄纱,约摸是成年男子的手掌大小,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表面晶晶亮亮的,像是缀着星芒。
这东西下方还放着一方玉简,正潇真人在里面留了一些文字。
“五蕴影魂衣,滴血认主,一人一片。”
简单粗暴的介绍,正是他的风格。
“五蕴影魂衣?”玉扣里的青仙听到声音,忍不住冒出神魂分.身,用猫爪拍了拍锦盒,“这是能够保护神魂的宝物!你师尊还真的厉害,连这种上古之物都有,哎呀,可惜他闭关了,不然我还真想跟他结识一下!”
“丫头,有了这个东西,你跟呆呆就能抵御梦魂古貂的神魂攻击了!”
丁妍握着玉简的力量紧了几分。
原来师尊早就猜到了,可能他不知道君飞泓手里有梦魂古貂,但他一定看出自己受到了控制,怪不得……没有多问。
可是他为什么要疏远自己呢?
丁妍想不通这个问题,只好又继续读道:“祝乖徒妍儿平安顺遂,与神剑使……”
崔衍听到她停下来,眨眨眼睫,发出了低沉的声音:“什么?”
丁妍这才红着脸,飞快地说:“永不分离。”
“嗯!”崔衍灿然一笑,攥住她的手,温柔地跟着复述:“我们……不分开……”
“喵,酸死个人!”青仙这回也没通过玉扣传音,直接对着崔衍叫了出来,“呆呆,你现在好邪恶!”
崔衍听出是青仙的声音,一时间愣住,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忽地松开丁妍的手,倚着床柱转过身去,整个耳尖都涨成了通红,就连左耳上的小环也跟着泛起了清光。
青仙受不了他这种单纯无害的窘态,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嗖”得缩回了玉扣里面,“丫头,封了我,我不要再听你们矫情喵!”
丁妍没有理它,划破自己和崔衍的指尖,各自滴在了一片五蕴影魂衣上。
朦胧的银光亮起,两片薄纱飞出锦盒,在空中融化成了卵石似的灵气液体,咻得飞进了两人的眉心。
一阵冰凉舒爽的感觉蔓延开来,神魂宛如褪去了无形的桎梏,漂浮轻松甚是畅快。
昏沉的刹那,丁妍看到了留存在神魂深处的青花斑点,那似乎是九叶幽冥花被生生无灭金莲镇压之后,残存下来的印痕。
清醒过来之后,丁妍屏气凝神,激活了那个印痕。
随后她的神魂泛起了怪异的阴寒,取出贝壳水镜一看,她发现自己的眸子成了青色,不断变幻着诡异的白色花瓣。
不过,似乎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
问了青仙之后,青仙说:“应该是九叶幽冥花被金莲净化之后,留给你的幻术,下次遇战的时候,你可以试试看,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也行。”丁妍应了一声,又望了望面前的崔衍,发现他神色正常并无不妥,才放下心来。
“阿衍,我明天打算出去一趟,让南宫师兄来陪你好吗?”
崔衍攥了攥拳,握住她的手,捏得很紧,“你要去哪里?”
丁妍迟疑一瞬,还是如实告知他:“我去一剑仙宗。”
去看看敕阳真人是不是真的疯了,如果没有,那……
“一起去!”崔衍语气坚定。
丁妍并不愿意他再回去了,君飞泓现在按兵不动,没有派人过来要人,应该是自顾不暇的阶段。
南宫王爵的法宝还在身上,她如今又是知虚境了,趁着这个乱局,可以做一些事情。
“听话,两个人一起去的话,不太方便。”
崔衍眨了眨毫无神采的盲眼,缩回手触碰自己的脸颊,妥协了,“知道,我会听话。”
第二天,丁妍特地请来南宫王爵,又在院子周围设下结界光罩,这才动身离开了小环山。
青年怔怔站在院中,背影透出了几分孤寂。
想到最初见到他的模样,南宫王爵就觉得眼睛里起了些许酸涩,便取出一坛美酒,喊他:“神剑使!”
“南宫,别再喊我神剑使了。”崔衍转过身来,眼眸精准无误地对上了南宫王爵的眼睛,“我现在叫崔衍。”
“……”南宫王爵忍不住奔到他身前,晃了晃自己的手,要不是明显看到他瞳眸表面蒙着一层暗翳,恐怕都要以为他看得见自己了。
“行,你应该没我大吧,叫你小崔行吗?”
“可以。”崔衍又低下头,在储物腰带里面摸了一会儿,摸出来一柄木剑。
他默然片刻,忽地手握两端,“咔”一声拗断了它,又在掌心漫出莹蓝色的电芒激颤剑身,让它自行焚烧起来。
闻着空气里的焦灼味道,南宫王爵有些惊讶:“怎么了?”
“我要练剑。”崔衍随手掷开断裂的木块,循着记忆中的路线走到了院中梅树前方。
他俯下身,探手摸去,在地面的湿泥间摸到了一截断裂的枯枝。
南宫王爵跟到他身后,追问:“你需要剑吗,我这儿有呢,借你一把好了。”
“多谢,不必。”崔衍使了个净尘决,驱散了枯枝上的脏泥。
随后他走到了院落中央的小径上,手持枯枝挽了个剑花。
高至膝盖的冰茅草轻轻拂过身畔,他感受到了它们温柔的触碰。
他抚摸自己的眼睛,仰头望向了上方天空。
“只要……心中有剑……”
*
丁妍一路隐匿气息,用最短的时间通过传送阵抵达了一剑仙宗。
因为敕阳真人重伤发疯的事情,君飞泓和珞瑶仙子的订婚典礼暂时被搁置了下来。
照道理一剑仙宗应该能够得到些许休息的时间,但不知道为何,整个骨骸山上乱糟糟的,不管是一剑仙宗的弟子,还是其他留在宗内的正道修士,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丁妍探听了消息,发现他们提到一件事情,也是去往大荒剑冢之前,就已经初露端倪的事情。
——先前派去调查罅隙之间的正道修士消失了踪影。
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罅隙之间的封印法阵毁损了大半,各门各派必须立刻组织长老和弟子前往驻守防御,以免邪修入侵。
作为正道魁首,偏偏掌事长老敕阳真人又在这种关键时刻成了疯子,所以一剑仙宗才会如此忙乱,临时有几个长老接手,才堪堪把事态稳定下来。
这就有个问题了,君飞泓呢,这位宗主去哪儿了?
丁妍一路探听,知道了原因。
君飞泓担忧敕阳真人,在修炼时走火入魔,需要暂且静养。
但他发下敕令,表明了聘亲的态度,所以现在是珞瑶仙子以未来宗主夫人的身份,在这里居中调度,协助一剑仙宗的几位长老进行管理。
怪不得没来小环山要人呢,还真是自顾不暇了。
丁妍思考之后,打算依次去往王剑弟子和圣剑弟子的住所,希望能够探听出敕阳真人的下落。
她潜伏在王剑弟子居住的剑阁附近,很快就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事情。
荣骁,这个当初带领丁妍前往截天崖,后来又跟着他们进入比乐荒冢的王剑弟子……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四处勾搭女弟子,尤其是肤白貌美的那些,甚至在一剑仙宗事态如此紧张的时候,还在大白天玩密林幽会。
丁妍跟荣骁接触过一段时间,他算是比较正气的人,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呢?
好像在哪里碰到过这种情景……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6-20 23:27:48~2020-06-21 12:52: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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