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妍没动。
她猜不到他是不是真的发现了她的气息，又或者……只是在诈她。
说起来, 她是第一次看到露出真面目的君飞泓, 又或者，站起来的沉素。
他很高, 不过不及崔衍，病弱的身材十分消瘦，但因为经年累月练剑, 胸腹肌肉微微隆起, 线条也算流畅。
池水只到他的腿根，随着他周身灵力漾起, 一波又一波地拂过长裤，带动轻薄的布料来回摇曳。
那双琥珀色的瞳眸跟崔衍的很像，但里面充斥着混乱和厌恶，戾气深重像是要撕碎眼前的一切。
“还不现身？！”
他掌心射出墨蓝色的电芒, 直直地朝着丁妍的面门奔涌而来。
天纯雷灵根的力量，狂躁、暴虐、毁灭。
火盾在身前凝出, 化为火蛇逆冲反扑而去。
焰光和电芒立时缠斗在一起，在整个室内发出了滋滋骤响。
微红的池水溅射而起，碎裂飘飞的纱幔细屑中，丁妍现出了身形。
君飞泓剑眉一扬，凛声道：“果然是你！”
“看来沉素大人, 哦，不对，是君宗主, 对我甚是上心，否则又怎会第一时间猜到是我？”丁妍扬起唇角，拔出了身后的逐灵。
感受着她身上爆开的知虚境气息，君飞泓眸光闪烁，整张脸庞愈发青白，“生生无灭金莲还真是厚待你。”
不但助她突破修为，还助她挣脱了梦魂古貂的神魂攻击。
凭什么？
君飞泓沉着眼眸，微微抬手，金光熠熠的摧天从池底飞起，落入了他的掌心。
丁妍感觉自己手中的逐灵在轻轻颤动。
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君飞泓会发现她。
灵宝与神剑都无法收入储物器中，就算有法宝帮忙遮掩，然而逐灵与摧天剑性相合，两者同聚一处，多多少少都会产生一些共鸣。
而就是靠着这种共鸣，上次在矿场楼阁那里，君飞泓站在窗前抚摸摧天时候，应该是察觉到了她在附近。
他还真是沉得住气，竟然一直待在楼阁上等到她和崔衍出现。
“丁妍。”君飞泓幽幽开口，唤回了她的思绪。
“本尊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但想和神剑使在一起……”
他握住摧天的剑柄，琥珀色的眼瞳中泛开了汹涌的煞气。
“你还不配！”
他没有拔剑，直接连同剑鞘一起向前横扫。
实质性的剑气飞射而出，带动池水轰然腾起，冲到穹顶，又哗啦啦回落，化作水幕上下交织，挡住了双方的视线。
嘭！
窗户附近的三角架重重倒塌下来，灯盏碎裂，连同君家族长放在桌面上的灵石药材一同崩毁。
丁妍手持逐灵，复刻出了君天夜的剑意。
这一招实在有效，袭来的神剑剑气立时就被削弱了几分，连同君飞泓手里的摧天也发出了低低的清吟，那是它感受到了老友的剑意。
丁妍再度斩出自己的一剑。
轰——！
两道剑气骤然相撞，墙上悠悠亮起剑纹，组成防御，挡下了冲击的涟漪。
二层窗户被狂风撕扯着来回撞击，发出“咣咣”的巨响。
巨响声中，君飞泓倒退了一步，靠在水池边缘，唇边溢出了鲜血。
他没有丝毫犹豫，抬手射出灵力，激活了墙壁某处的机关。
咻咻咻！
一瞬间，楼阁上方三、四层中冲起了数道剑芒，向着整个楚云城发出了讯号。
丁妍飞落到他面前，横剑割向他的咽喉。
然而他反应很快，翻手竖握摧天，挡下了逐灵的剑锋。
锵——！
两剑相撞，激起电芒与焰光，同时发出了亢奋的清啸。
长发飞舞，衣衫翻卷，丁妍周身灵力下沉，化为千钧之力往下压去，想要逼迫君飞泓闪躲退让。
然而君飞泓抬眸直视她的双眼，周身电芒涌动，硬是撑在了水池边缘。
丁妍知道君家族人很快就会赶来，所以她立刻使用出摄魂幻术。
然而摧天体表闪烁清光，成功拦截了下来。
丁妍无奈，直言质问：“君飞泓，神剑使的母亲到底是谁？”
“想知道吗？”
君飞泓伸出舌头，舔去自己唇边的血迹，随后用那双晦暗狠毒的眼睛盯着丁妍的脸庞，咬牙切齿地说：“在你坟前洒酒祭典的时候，本尊或许会好心告诉你！”
丁妍忽然明白了他目光的含义。
她空出一手，带起焰光撕碎他的护体灵力，重重扇了他一个巴掌。
啪！
清脆的声音回荡在空中，君飞泓瞳孔一缩，僵着脖颈，苍白消瘦的面庞瞬间浮起了通红的指印。
他懵了。
从来没有人打过他的脸……就算是君家长辈，都没有人打过他的脸！
他回神，暴怒地咆哮：“丁妍，我一定要用摧天杀了你！”
“是吗？”丁妍抵着摧天，带动他从水池中飞出，将他“嘭”得压在了墙上，“可惜你现在是个还没恢复的废物！”
君飞泓看到面前漾起金红光芒的盈亮眼眸，不知为什么刹那间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摧天也曾在他的掌中，发出这样明亮夺目的光芒……
“你觉得自己很了不起，看不起我，觉得我没资格感悟你们夜祖的剑意是吧？可你能让摧天认主吗，要不是跟君天夜一样姓君，你又算什么东西？！”
“一剑仙宗、楚云君家……不过是两条骄矜自傲、可笑愚蠢的蠹虫，沉浸在往昔辉煌孤芳自赏的弱者！”
听到这些话，君飞泓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电芒在他眸间闪烁，他猛地爆发灵力，逼退了面前的丁妍。
楼阁外，传来了剑气的清啸，已经有人赶了过来。
君飞泓眸色通红，沉沉喝道：“你懂什么？!”
“家族、血脉、荣耀、信仰……若是不曾站在云巅，又怎会畏惧衰亡？！”
“你出身微末，根本不明白我们到底做了多少努力，又经历过怎样的困境！你什么都不明白，仅仅凭着浅薄表面的了解，有什么资格评判我们？！”
“我就问你一句，两千年前天波峰之战，若是没有我们，谁来抵挡煌黎？还是说，要我们眼睁睁看着正道毁灭，独善其身？！”
他手持摧天，喝道：“回答我——！”
丁妍怔然。
但她很快便再次上前，与君飞泓冲撞在了一起。
火焰与电弧扩散开来，震碎了二层的窗户，就连墙上的剑纹也开始隐隐开绽。
“你们确实居功甚伟，但这不代表你们有资格剥夺别人的人生！”
“荣耀、信仰？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的虚假繁荣，你们怎么不把痛苦建立在自己的身上呢？！”
“哈哈，你以为我们没有？”君飞泓喉间发出阴沉沉的闷笑，他抬了抬手腕，察觉到强大的压迫之力后，挑衅地说：“我弟弟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丁妍瞳眸微张，身体温度像是冷了几分。
尽管早就知道崔衍是君家的人，可听到君飞泓说出先前的话，她的胸口还是不由自主地憋闷起来。
君飞泓欣赏着她稍显痛苦的脸色，眉梢带上了几分解气的喜意。
“你骂我们是蠹虫、是弱者，可你一直在勾引的男人姓君，也是我们君家的人！他为了家族奉献自我，与你一个外姓女子有何关系呢？”
“沉素大人——”
就在此时，君家族长和族老奔上了二层，见到丁妍压制着君飞泓，他们二话不说，直接攻了过来。
丁妍不得不震开摧天，掠出窗户离开楼阁。
晦暗的夜色中，楚云城内飞起了无数身影。
无论男女，无论老少，全都手持宝剑，眉眼凝肃地朝向她，将她视作了头号仇敌。
宝剑的清光与城内的灯火相互交织，身后楼阁传来了君飞泓的大笑。
望着面前的君家族人，丁妍觉得自己的心里破了一个口子，呼呼地灌着寒风。
*
“荣骁”私下来到了玉琼派。
当他从法阵中走出，立时有玉琼派的人前来接引，将他带到了段祁风的居室里。
屏风后面，段祁风正在打坐修炼。
黑灰色的烟气浮涌在在水、风两属性的灵力之间，恍如沸水一般在他身侧鼓涌。
过了很久，直到月上中天，灵力气息才缓缓消散下去，他也睁开了眼睛。
直到此时，静静站在屏风外面等待的“荣骁”才踏前一步，跪地行礼道：“恭喜尊上，突破到知虚境中期！”
“才中期……”段祁风星眸微颤，抬手附上胸口，颇为嫌弃地说道：“地真灵根的体质，勉强靠着风属性灵根加持了速度，不过也还是太慢！”
他又看向屏风上映出的人影，问：“布置如何？”
“按照尊上计划在进行，属下已经打探出一剑仙宗护宗剑阵分布讯息，其他同僚也已到位，不知尊上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时机未到，云鼎佛国的人正住在玉琼派小环山，我得去看看情况。”
“荣骁”怔了怔，问：“是为了丁……姑娘？”
听到这个名字，冷冽的眸光稍稍柔和几分，段祁风应了一声：“嗯。”
“那位对您的影响……”
“荣骁”试探着开口，在察觉到周身涌来的森寒阴气之后，又迅速低头，不敢再说话了。
“他的影响，不过寥寥。”段祁风抿唇一笑，取下腰间的平安玉，在指背上翻转起来。
“天纯火灵根，君天夜剑意……不觉得很有意思吗？或许她还有更多的潜力可以挖掘。”
说到此处，他眉心一颤，带动脸颊肌肉变作了狰狞。
“混账东西！”他对着空气怒叱一声，抬手点向了自己眉心。
许久后，他平静下来，脸色也恢复了正常。
“荣骁”小心翼翼地开口：“尊上，属下可以见一见凌仙子吗……”
“还真是痴心。”段祁风倏然睁眼，嘴角也牵起了一丝阴邪，“不过是个朝三暮四的女人，也值当你如此？”
他从储物袋里取出令牌，掷到了屏风外面。
“后山监牢，只能相见不能带走，你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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