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将自己从钟灵秀的角色里拉了回来, 向着晏文伸出手去, 在晏文担心的神色当中，轻轻地抓住了陆离的手, 将陆离揽进了怀里。
满手血污, 环抱住晏文的时候整个身体都在微微地发抖。
她像个无辜溺水的人，猛地抓到一方浮萍，又是惊, 又是吓, 慌忙之间不住地喘息, 神色慌张，手脚忙乱。
平日里的陆离，嘴巴也甜，人也甜, 为人处事十分老辣。
晏文同她呆在剧组的时间虽不多, 可却在系统里时时相处里却看得清楚。陆离对别人的态度, 都是温和的, 可温和之间又带着些自己的坚持。
她在这个圈子里，有自己生存的方式和手法，与人交谈能分主和次，同不同的人谈话，也有不同的方式。
同梁言坐在一起时，她充当了一个学生，尊敬和上进，都是她一一呈现于他人的感受。同《夏日少年》剧组的小少年们在一起时, 她就是同学，也是引导小孩向前的导师。反而是同晏文在一起的时候，她是多变的。
晏文虽共情能力低，可却对陆离的态度分析得清楚的。
不像圈子里的阿谀奉承，不像卖身献肉的殷勤，她当晏文，是朋友的。
朋友之间，才会关心对方的情绪，才会去体贴对方的感受。
像陆离这样，一般而言，有些像讨好型人格。
可是陆离又是不一样的，她有自己的想法，对自己的人生有合理的规划，她知道自己的走向在何处，所以对于剧本的挑选，以及对于综艺的选择，都是有她自己的考虑的，在这之中，难免会拒绝某些金主，可她就是敢硬气地表示自己想要休息。
她生活得阳光，小心思小俏皮，总也会从日常的生活里悄悄地透露出一些马脚来。
十分可爱。
什么偷偷摸摸嗑cp啊，宅得人神共愤啊，自己的喜好的范围得也十分广泛。
积极、上进、可爱。
都是晏文从陆离身上看到的光点。
可这还是晏文第一次在陆离的眼里看到惊惧。
是与害怕不一样的。
头一次见陆离害怕，是两人参加《生死大逃亡》的时候，陆离悄悄地抓住了晏文的衣角，声音微微有些抖，那时候晏文被蒙住了双眼，没能及时发现陆离的不对劲，还是在看节目的时候，弹幕里有说陆离慌了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是头一次看到陆离紧张地咽着唾沫，往后悄悄地藏。
是对未知的害怕而已。
也不及此刻，是惊，是惧。
晏文从前不懂别人入戏，是害怕出不了戏，而自己却时时担心接不住角色的情绪，可直到看到此刻的陆离，她才伸出手将陆离揽在臂弯当中，轻拍着陆离微微发颤的背，才从陆离的惊惧当中，明了了冰山一角。
她将陆离慢慢地抱扶了起来，而后问063要了一张湿毛巾，小心地将陆离手里的道具拿出来，那是一截龙骨，以及龙筋，应该是从司娴的身上扒下来的。
晏文在从陆离的手中抽走的时候，陆离突然之间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瞪着晏文，一双带着潮意的眼睛突然之间像是涌出了血泪一般，充满着暴戾之气，径直看向晏文。
若晏文再往外抽一分，陆离狠命地用骨头迅速扎穿晏文的手，迫使晏文松开。
像是有人，在同钟灵秀争夺司娴的所属物一般。
她不愿意给。
晏文见陆离神色不对，拿道具的手也停了下来，她注意到了陆离的情绪，来得太猛太烈，像是一团能灼烧人的烈火，乍然就冲撞了过来，晏文虽然不懂，可却将这情绪接捧住了。
她轻轻地拍了拍陆离的手，没有再去碰陆离手中的东西。
“老师，是我啊。”
陆离的眉心紧拧，却没有丝毫的动作。
晏文低眼看了看陆离的手，手里抓着的那截龙骨，有一截断掉了，有尖锐的角，割在陆离的手掌心上，不知到底是陆离自己的手掌破了流了血，还是系统给的血迹，红殷殷一团，糊了满手，让晏文的眼前一疼。
她深吸了口气，依旧看着陆离：“灵秀，是姐姐啊。”
被握在手中的血肉模糊的那只手突然轻轻一抖，陆离的手轻轻地、僵硬地从龙骨上松开，一双没有焦距的眼微微一眨，眼泪便簌簌落了下来。
晏文赶紧将陆离的手握住展开，忙又将龙骨从她的手中抽了出来。
直到陆离的手中只能握着她的手时，晏文才长舒了口气。
陆离是还没有从戏当中出来。
她便是钟灵秀啊，从小到大，都是司娴伴于左右，是司娴给了她名，是司娴给了她身，上千年的岁月陪伴，直到司娴在自己面前剔除了龙筋龙骨，真龙天女，一朝便从云巅堕到了泥泞，都是因为她。
这哪里是钟灵秀受得住的。
这情绪，又怎么能是陆离受得住了。
但当晏文握住她的手，告知她是司娴时，陆离那被撕裂的心，才慢慢地合拢，抓住手就不松开了。
晏文一颗悬掉起来的心，这才慢慢地放了下来。
抬头看向陆离时，才发现陆离还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怕是假的，怕是梦境。
晏文也不着急去将陆离拉回来，只任由陆离抓握着自己的手，另一只手覆在陆离的手背上，轻轻地，慢慢地拍打着，像在哄一个不老实睡觉的小孩子，给足了安抚情绪。
她轻轻地哼了哼歌。
晏文的声音很清冷，哼起歌来却有别的风情，尤其是在这无人的虚无之境里，周遭模糊一片，似真似幻，唯有她和陆离是真实的。于这样的天地混沌之间，她哼的歌倒是像清清亮亮境外之声，刺破了这虚无之境，从混沌之中而来，像是划破清黎明的第一道曙光，向着陆离照了过来。
陆离的眼里慢慢地有了光。
随着日光渐亮，陆离慢慢回了神。
她从虚无之中走了出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坐在自己身边，脑袋还轻轻跟着点头打拍子的晏文。
呆头呆脑的，很可爱。
陆离深吸了口气，
她也不吱声，就乖巧老实地坐在晏文的身边，听着晏文嘴里哼着的不知道是什么调子的歌，刚刚涌上来的剧烈情绪，慢慢地跟着浪一起，退了潮。
留下了湿漉漉的印在沙滩上，让她心里还有些不好受，可却放松了许多。
晏文一支歌哼完，好似不知道再哼些什么，中间顿了顿，有一个不知所谓的空档，陆离闭着眼，轻声问。
“晏老师刚刚哼的什么呀，以前没听过，真好听。”
陆离的声音沙沙的，像是有重型机甲从她的嗓子口碾压过的一般，让她心里一软，侧过头去看了眼陆离。
“小时候爷爷哼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歌。”晏文有些不好意思，“等出了系统，我给你问问。”
陆离轻轻地笑了起来。
晏文真的是在家里被捧着长大的。
“老师，你舒服一点了吗。”晏文轻轻问。
“好多了。”陆离点头，又反问晏文，“我刚刚是不是吓着你了。”
“老师你说过了呀，像你无法迅速出戏一样，我无法接到角色的情绪，这都是正常的。”晏文边说边冲着陆离抿着唇笑了起来。
反而是陆离跟着一愣。
晏文这个人，太精了。
会用自己安慰她的话，反过来再安慰着自己。
不戳破尴尬，也合情合理地掩饰过了陆离的难堪。
陆离偏了偏脖子，她坐得似乎有些僵硬了，转了两圈后又站了起来，伸出手看了看自己血糊糊的掌心，又看了眼晏文被自己糊得满手都是的血水，忙又坐了回来。
她正要去拉晏文的手，想要替晏文将血水都擦净，哪知晏文快她一步，先搬过她的手，小心地，细致地帮着她将手中的血都擦干净了，还是原来那双白净纤长的手。
“晏老师。”陆离突然叫住了晏文。
晏文也不抬头：“嗯？”
陆离看着晏文的眼睛，随后又慢慢地低敛了眉眼，细声细语道：“你怎么那么好呀。”
尾音奶里奶气的，有些可爱。
晏文还在为陆离擦另外一只手：“陆老师对我也特别好啊。”
陆离轻哼一声。
才不是，她就是馋晏文的身子。
晏文呆头呆脑，脾气性子都好，她现在不仅馋身子，还大有馋晏文的势头。
陆离轻咳一声，等到晏文将她的两只手都擦干净，她低头看了好半晌后，才突然笑起来。
“回头再拍，手上还是一把血。”
晏文想了想后，发现陆离说得对。
“063，这段戏能改吗？”
还没等063开口，陆离已经先跳起来了：“我可以的晏老师！”
陆离有些着急上火了，她紧紧盯着晏文的眼睛，一双眼里全是光，一扫刚刚的颓丧。
晏文也不急着反驳她，等到陆离沉了一口气，直盯着晏文：“我就是难出戏而已，就是可以拍的，然后出戏的过程会慢一点而已，况且063一开始也说了，可以合理改剧本，但也只是小细节可以，如果要考虑我，那这个剧本可能就得大改了，怕是不符合系统的要求。”
陆离说着抿了抿嘴角。
“就算出了系统，回头真要拍这个剧，导演那边也不可能随意改剧情的。”
陆离说得对。
晏文点头：“那我去跟许导商量。”
陆离：？？？
小可爱，你是不是没听懂我在说什么呀？
063适时插话道：“陆老师说得对哦，剧本是不可以有大改动的，还请两位老师先休息，调整好状态后，为了能早日出系统得到奖励，好好努力呀~”
晏文冷眼一扫，063那萝莉音立刻就收了起来，暗戳戳地盯着晏文，又不敢放肆，只好眨了眨眼睛，完成自己的任务后，退了出去。
陆离被063这怂样看得愣住了。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还没等晏文问，她又接着063的话说道：“说得有道理，刚刚情绪起伏太大了，得先休息一会。”
“刚刚老师手有点僵，要我给你捏一捏吗？”
陆离一听，头皮发麻，整个人都快要炸起来了：“捏？捏什么？”
“我手僵的时候，老师不是给我捏了虎口的吗，我学会了的，我给你捏一捏。”
晏文说着就要再去握陆离的手，陆离居然跳了起来，声音都拔高了两个度。
“不！不用啦！”
那时候是我馋你身子啊小傻子！
陆离不敢说。
她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反应太大了一些，又慢条斯理地坐了回去，别别扭扭地伸出了自己僵得跟个死鸡爪一样的手：“你看，不僵了。”
晏文看着那死鸡爪，轻轻笑了起来。
她伸出手去，将陆离的手握了过来，而后学着陆离捏自己手掌时一样，小心地，轻柔地，学着陆离的样子，捏着陆离的虎口，麻酥酥的，十分舒服。
陆离舒服得只猫，舔足地眯起了眼睛。
这一捏一按的，陆离很快就放松了下来，她站起来，深吸了一口气，下定了决心一般，看向了晏文。
“我们再来一次吧晏老师。”陆离说完，又有些忐忑，“晏老师不要被我吓着了，我争取，一……一次就过。”
晏文自然地拉着陆离的手，将陆离又拉了回来。
“我不是怕老师，我是怕自己不能接住老师的戏份，反复重来，太消耗意志了。”
陆离没想到晏文是这个意思，她冲着陆离笑了笑：“没关系的，晏老师不要太把我当回事就行了，你就由着我哭，由着我闹，你就躺那儿，我一会就好。”
刚刚上一场，陆离其实是将这浓烈的情绪表达得十分好的，是晏文自己没有接住，然后忍不住去抱住陆离的。
两人将这两场戏份商量了一下，陆离接下来的戏份太扎心，眼看着司娴被剔龙筋被削龙骨，她爬过去捡起这些东西，撕心裂肺之间，被别人抽离了魂魄，她怀抱着司娴的筋骨，被推进了深渊。
司娴同她一同坠落，她向着司娴伸出手去，结果没拉住司娴，也没留得住司娴的筋骨。
陆离深吸了一口气，冲着晏文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晏老师一会不要怕，可能会有点像神经病，这一场过了就好了。”
晏文也被陆离的话给逗笑了，点了点头，从刚刚的虚境之中再次开始。
陆离入戏极快，只一低眼一垂眸之间，她便已经变成了钟灵秀。
眼里血泪翻涌，怀中抱着龙骨，手里捏着龙筋，一双滴血的眼像是含了淬毒的刀剑，直刺而来，可声音里却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
也不敢靠近司娴，不敢触碰司娴，眼前的司娴已经受了剔筋削骨之难，后脊背上横亘而起，长长的一道裂口，后脊柱那里，空空荡荡的一片，手腕腿腕，都是血，全身血肉模糊。
钟灵秀分不清，司娴浑身上下，还有哪一处完好。
她碰也不敢去碰，抖着手，跪在司娴的面前。
司娴紧闭着眼，巴掌大的小脸上惨白一片，血糊了她一身。
她是真龙，是以平常的伤痛对于她来说，连调理都用不着，只需施一个诀，便已然全愈，可如今，司娴却紧闭着眼，没有给钟灵秀一个回应。
“姐姐。”钟灵秀抖着手，一手怀抱着司娴的龙筋龙骨，怕别人来跟她抢，另一只手只探出一半，就顿在了司娴的面前。
“姐姐，你……你看看我。”她突然之间就落下泪来，胸口炸裂，泪意翻涌，她哭着往前又爬了半寸，身后拖了一道长长的血迹，“求求你了，你再看看我。”
“我……我没有，我不知道。姐姐你醒醒。”钟灵秀欲要抱起司娴，可司娴的筋骨又要从她怀里溜走。
都是司娴的，肉身是司娴，筋骨也是司娴。
她怎么都握不住呢！
怎么可以！
“是灵秀错了，姐姐你看看我。”她想将剔出来的后脊柱再给司娴塞回去，后背偌大一道口，长长一道，她颤着手比划，却没一处下手的地方。
“求求你了！”
钟灵秀又丢了龙骨，去抱她。
无声无息。
天雷乍响，原本在虚空中窥见这一处的司娴眉心一拧。
忽而场景又变，虚无之中又见钟灵秀。
钟灵秀背后一双手，将她拍至了深渊当中，这一掌，还拍出了钟灵秀其中的几缕魂魄，两人双双从凌宵殿中跌落人间，钟灵秀伸手去抓司娴，没握住，拉着司娴的袖子，敕啦没了身影。
“姐姐！”
“司娴！”
司娴猛地从虚空之中回神，恍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提前步入了魔境劫里。
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司娴”，让司娴猛地一把抓住了自己领口，有些喘不上来气。
她怔怔地看着虚幻里的钟灵秀，五官扭曲，双眼圆睁，眼里腥红一片，血丝缠绕着整双眼。
也从未听钟灵秀叫过自己一声“司娴”，她总是跟在自己身后，这也要问一问，那也要瞧一瞧，可总也乖乖巧巧地，叫上一声“姐姐”。
又软又糯，不曾惊呼姓名。
场景再次转化，是那一掌拍出去的钟灵秀的几缕魂魄。
几个场景转完，陆离和晏文在这里的戏份便结束了，接下来是司娴在宗郁秋的神识里去找每一世的那一缕魂，而后收回来，还于钟灵秀，使她安稳渡过□□劫。
戏份一结束，晏文最先回过神来，她立刻让063转了下一个要拍的场景，正好是原本两人呆在山林之间的小木屋，揽着脚步发虚的陆离回了房间。
陆离这次入戏不同上次来得急来得凶，这一次可能是事先有了准备，只是心口堵得慌，有些难受罢了，还没有到无法出戏的地步。
反而是晏文有些担心，一直妥帖地照顾着陆离的情绪。
起初陆离的脸色还有些苍白，等到在床上躺了一会后，她才慢慢地回过神来，看着在房间里忙前忙后的晏文。
又是打热水，又是泡茶的。
眉心还一直紧拧着，不曾松展开。
“姐姐。”陆离冲着晏文轻轻地叫。
晏文倒茶水的手一僵，木愣愣地回过头来看着陆离，一时走神，热茶水直往自己的手上倒，烫得她将茶壶都扔了出去。
陆离也被她吓着了，跳起来就去抓晏文的手，风一般拉着晏文跑出去，直往院里的池塘里放，来来回回地冲了两遍，提出来一看，已经红肿了。
“我又不是没叫过你姐姐，你怎么还这样一惊一乍的。”
陆离边给晏文冲着手，边怒气反问。
晏文也乖，不闹也不吵，系统里的热水是真的，被烫伤的感受是真的，只是疼却疼不了太长时间的。
陆离问，她便也乖乖地答。
“我以为老师还没出戏，我吓到了。”
“只能在剧本里我才能叫你姐姐吗？”陆离也被晏文这逻辑气笑了。
她气哼哼地反问道。
晏文反而是有些被问住了，她紧紧地盯着陆离，来来回回将陆离的话想了又想，随后又摇了摇头。
陆离气极：“摇头又是什么意思啊，063，有药没药。”
063乖巧：“晏老师只会在被烫的那一瞬会疼哦，这个烫伤在下一场戏份里就好了。”
陆离：……
她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
晏文却还记着陆离的问话：“不是。”
被063一打岔，陆离也不知道晏文是在回答什么了，听见063说晏文的伤不用在意，也不疼时，她便已经放下了心来。
“不是什么？”她长舒一口气，没注意自己还拉着晏文的手，慢慢悠悠地带着晏文一起回到了房间里。
捡起那个被晏文扔出去的，可怜兮兮的水壶，又让063给了一壶新热水，将晏文没泡好的茶，泡好了。
“不是只能在剧本里才能叫姐姐的。”晏文开口。
她端坐在陆离的对面，看着陆离的眼睛，郑重地同陆离开口。
陆离倒茶的动作也停顿了下来。
她看向晏文，不知是做回了钟灵秀，还是在做陆离。
不知这场戏到底是出戏了，还是没有。
她便只看着晏文的眼睛，偏头乖乖的，软软地。
冲着晏文笑了起来。
“姐姐。”
是钟灵秀在叫司娴。
或者，只是陆离在叫晏文。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啊，我可太喜欢陆老师叫晏老师姐姐了！我可以了！我好了！可是我的存稿告罄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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