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阮柠头一次没有回家, 没有回到魔窟当中,蹑手蹑脚地去到了冷然的家里。
阮柠是害怕的。
无论去到哪一个封闭的环境里,阮柠都是害怕的。
从四岁开始, 从阮柠第一次面对阮浩南的侵犯时,当她被这个叫父亲的男人,随意地摆弄时,她像个破破烂烂的洋娃娃, 从懵懂无知,从被尖利的刺痛开始,从阮浩南从不允许阮柠向别人透露自己和父亲的亲密时, 阮柠就知道了怕。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 她学着想要坐起来, 想要反抗,想要从肮脏熏人的酒气当中挣扎出来。
可等着自己的, 是更加没有节制的挞伐,以及鞭笞。
慢慢慢慢,为了学会保护自己, 她有更多的小伙伴站出来, 站在她的面前。
阮阮替她承受着侵犯, 不敢叫不敢嚷,不敢反抗, 只会在疼痛当中哭泣,她成了实实在在的破布娃娃,每一次的摆布, 都将阮阮伤害到极致,直到醉意来袭,得到释放,才会翻身过去,呼呼大睡。
这时候的阮阮,就不敢再多留了,她害怕看见阮浩南,害怕他醒过来先对着自己踢打。
安抚阮阮,再次替下阮阮的,是一个八岁的小男孩杨志。杨志安安静静地平躺在阮浩南的身边,侧身去看阮浩南的时候,眼里带着淬毒的精光,好似想要取眼前人的狗命。
可是杨志不敢。
力气太小,如果没能一次将阮浩南弄到死,那么最终的结局,就会是阮浩南将阮柠弄到死。
一直一直到如今,到阮柠成年,到有成千个人格站在阮柠的面前,将阮柠护在身后。
在无数次地逃离与被寻找到之间,阮柠逃过无数次,也被抓回来过无数次,每一次被抓回去,她都会再经历一次撕心裂肺的疼痛,她任由阮浩南摆布,她就是一个破布娃娃。
睁着大大的眼睛,眼里没有光,也看不到星星。
有的只是破碎在眼里的泪花,很快就被冲散了。
阮柠头一次得到冷然这样的善意,想要靠近的同时,又害怕这是另一种有毒的陷阱,站在边沿,想进,却又不敢踏出一步,只得有些小心紧张地看着冷然,局促地不敢说话。
冷然将客厅的门打开,大敞,然后找了一双乖巧可爱的拖鞋给阮柠,阮柠低头穿上,又抬起头来小心地问。
“需要……关,关门吗?”
冷然坦然地摇头:“不用了,一整天没透风,敞着透透风。”
她在委婉地暗示阮柠,不用太担心,她直白又坦承,没有什么不可见光,她真的只是邀请阮柠来,跟她分享一个并不快乐的稍微有些长的故事而已。
阮柠刚刚的紧张已经去了一大半,她抿着唇角,慢慢地靠近着冷然家里的沙发。
好几个活泼一点的人格总也要探头探脑地冒出来,跟着一起嘻嘻哈哈地观察打量着冷然的房间,又不敢放肆大意,给主人家留下不好的印象,只得纷纷跳出来,又赶紧躲回去。
阮柠长这么大,还没有被别人邀请过去对方的家里,即使有,阮浩南也绝不会允许阮柠去。
他自阮柠小开始,就侵犯着阮柠,将阮柠囚困于自己的身边,从一开始就绝了阮柠的社交圈。阮柠的生母很早就同阮浩面离婚了,孩子归阮浩南,人前彬彬有礼,人后衣冠禽兽。
可谁也不能透过那层衣冠,看清禽兽的真面目。
在别人看来,这是父亲对于女儿的关心和疼爱,还会纷纷在阮柠的面前提起,你父亲带你不容易,如何如何好。
也只有阮柠自己知道,别人眼里事事为自己着想,生怕自己回家晚了被别人欺负的父亲,只是害怕自己的肮脏面被他人,从阮柠的嘴里知晓到而已。
所以阮柠从不知道,原来去别人家里做客,是这样子的。
冷然会给自己一杯冰冰凉凉的气泡水,她起初不敢喝,但在看到冷然也喝了一杯后,她才小心翼翼地捧起杯壁已经挂上水珠的玻璃杯,小小地抿了一口,戒备,又好奇。
直到刺激得自己的舌尖也在跟着一起跳动的时候,阮柠才露出稍加童真的一面。
“谢谢!”
阮柠已经二十二岁了,可这是二十几年来,她头一次感觉到放松,舒坦。
冷然给阮柠找了一条小薄毯,盖在阮柠的膝盖上,突然被温柔对待的阮柠惊得有些不知所措。
忙接过薄毯,点头应谢。
伸手时,伸长的胳膊就从薄薄的衣袖间露了出来,明晃晃地刺进冷然的眼里。
冷色坐回到自己的位置,冷着脸,声音有些低沉,沉声听不出喜怒,冷静地问阮柠。
“他还打你吗?”
“嗯。”阮柠先是应了一声,然后放下了自己手中冰冰凉凉的杯子。她不敢拿着冰水讲故事,她怕故事里的冷意,同着手中的杯子一起,将自己压得喘不过气来。
“在不听话的时候,不随便他摆弄的时候,他……他就会打我。”
冷然的眉头一颤,她抿着唇半晌没有开口回应阮柠。
见冷然不说话,阮柠也不敢多说些什么,她害怕多说多错,只得静静地等。
“他第一次迫害你,是什么时候?”
被提到正事,明睿就出来了,他上下打量了冷然一番,直到没有在冷然的眼里看到伤害之意,这才冷静自持地接道。
“在阮柠四岁的时候。”
冷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是明睿吗?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明睿点头:“那个时候凌云第一次被分裂出来,他保护着阮柠,一直到凌云17岁的时候,他就一直停在了17岁,凌云不想成年。”
冷然听得心口惧痛,有些紧张,又有些不敢开口,可理智却不断地将她拉离出来,以旁观者的角度,引导着明睿。
“为……为什么不想成年?”
“因为一旦成年了,凌云所做的一切就要付法律责任,而成年了,对于阮浩南来说,侵犯未成年的罪名,就不成立了。”
冷然觉得自己周围的空气都停滞住了,她突然之间就呼吸不畅,整个人都懵了,像是一道巨石猛然而来,压在了她的身上,她翻不开身,也躲不过去,任由阮柠的故事将自己压至了窒息的边缘,却又无法替阮柠分担分毫。
“我……我想喝口水,你坐一会等等我行吗?”
明睿抬起头来看向冷然:“你是吓到了吗?”
冷然也不躲不避,直直地看回去,然后点头。
“对,我吓着了。”
明睿却明快地笑了起来。
他是个男孩子,笑得其实有些坏,又像是小伎俩得逞,又像是平白松了口气,总之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我跟很多人讲,他们都只会以为我是在编可怕的故事,但是只有你被吓住了。”
冷然一听,连眼眶都红了。
虽然不知道明睿的年纪多大了,会不会像凌云一样,一直都只个少年,不愿意长大,还停在17岁。
可明睿却真实地站在阮柠的面前,替着阮柠,将每一道伤口,都重新撕裂开,然后呈现在别人的面前,可却并没有人当真过。
“那你害怕吗?”
明睿看向冷然,与冷然泛红的眼撞在了一起,然后郑之又重地点头:“我怕,我们每一个人都怕。”
冷然是真的喘不上来气了,她猛地起身,冲进卫生间里,然后大口大口地呼吸,将水放出来,水流拧开到最大,干呕,反胃,不停地想要吐出东西来,可最后却跌坐在马桶边,哭得捂住了嘴。
只是单单听,就已经受不了了,何况还深陷其中的阮柠呢?
那天晚上阮柠换了几数种身份,讲故事给冷然听,有些活泼一点还要伸手比划,有些沉默一些,只是低头轻喃,一直到夜色沉沉,阮柠的眼皮开始上下打架,却还强撑着不敢闭眼时。
冷然才问:“你想要留下来,好好睡一觉吗?我睡楼上,你睡楼下,房间门的钥匙挂在房门上,你进去之后要将房门好好地锁上,然后藏好钥匙,行吗?”
在家里她也是会锁房门的,可是阮浩南加来之后,会两脚就将房门踹开,然后进来发一顿脾气,又是一顿□□,直到舒坦了之后,又会站起来骂阮柠,这个赔钱货,之后也不会再换新的门锁。
踹烂的房门,就给阮浩南提供了一个豁口,可随意进出,可随时光顾。
所以有没有钥匙,锁不锁房门,对于阮柠来说,都是一种可怕的事。
房门外的一切,都是龇牙咧嘴的怪物。
可她还是在看着冷然的眼睛后,静静地点了点头,接受了冷然的好意。
直到她将房门锁上,听到冷然上楼洗漱的声音,没再下楼后,才悄悄地躲在房门口往外瞧。
客厅里的灯大剌剌地开着,明晃晃地映着阮柠的眼。
她就躲在这个小房间里,晚上将被子捂在自己的头顶,将自己整个人都笼罩了起来,然后蜷成特别小的一团,缩在床的一角,直到眼皮实在撑不住了。
这才睡着了。
睡了有生以来,最好的一觉。
阮柠是被外头踢踏的声音惊醒的。
她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在一个黑暗又暖和的地方,静静地呆着,有些无助害怕,又有些温暖眷恋,一时情绪滚了好几番,有些上头,连连眨眼,也没明白自己在什么地方。
想了好半晌,直到听到敲门声,她才惊地从床上跳了起来。
她在陌生人的家里,安安稳稳地睡了一夜。
从没有过的安全感让阮柠有些不知所措,她迅速地起身,拉开房间的门,顶着乱糟糟的一头鸡毛,只将房门拉开一条缝,戒备地从门缝里往外瞧。
“要吃点早饭吗,我出去买了包子、油条、豆浆回来,家里还有牛奶。”
阮柠摇了摇头,她在家里是没有早饭吃的。
见阮柠拒绝,冷然也没放在心上,点头抿唇又轻声接道:“那行,你要不再休息一会,我吃完饭得去上班了。”
她说着转身准备去吃早餐,阮柠依旧直挺挺地站在房门边,看着冷然往客厅里走,然后听到拉椅子坐下来的声音,倒豆浆的声音。
她鼓足了勇气,将房间的门拉开,然后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冷然的身边。
她尝试着轻轻地拉出冷然对面的那把椅子,椅子在地面摩擦出细微的声响,炸在阮柠的耳里,就像是一道惊雷,她害怕又紧张地抬起头去看冷然,却见冷然好似没有放在心上,压根没往自己这边瞧时,她才慢慢地将一颗悬吊起来的心放了回去。
“二十四小时后,阮浩南就会报警了。”
阮柠一提起阮浩南的名字,声音里都夹着颤音。
冷然抬起头来,她原本就生得冷,加上职业摆在那儿,明晃晃地扎人眼,更是给她清冷的外表加了一层冰霜,直勾勾地看人的时候,就有一种说不出口的令人唇齿生寒的凉意。
乍然一眼看过来,阮柠就有些害怕了。
冷然就跟自己的名字生得一模一样,又冷又傲,是个在富裕家庭里面,长大的富家小姐。
阮柠原本要说的那些话,就因为冷然看过来的这一眼,硬生生给憋了回去,再也不敢开口,沉默地抿着唇角,紧张地坐在冷然的对面,没再开口说话。
冷然心道是将人给吓着了,忙低下头去,猛喝了两口豆浆,然后头也不抬地喃喃,像是说与阮柠说,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你已经成年了,阮浩南管不了你了、”
阮柠头一次从别人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话,她猛地一下子抬起头来,面部表情几番轮换,跟变脸似的,又像是有好几个不同的人格在轮番争抢着要出来,最后却任由阮柠微微低下了头去。
冷然有些好奇地看了一出变脸大戏,直到阮柠低下头后半晌,再抬起头来时,已经没有刚刚表现出来的那般紧张了。
“如果阮浩南报警呢?”
“有警察会联系你,你告诉他们,你已经成年了,已经从家里搬出来了,没有失踪的事,反倒是让他们多注意着阮浩南的情况。一个成年的二十多岁的姑娘,好端端的生活着,不存在失踪的道理,又不是被人给拐跑了,所有的监控都不会显示出你被诱拐的倾向,所以你为什么要怕。”
因为以前也有过,却不是这样处理的。
她会被找到,会在阮浩南的歉意赔礼下之后,又在警察的劝导听话之下,被阮浩南再带回去,紧接着就是更加严厉的惩罚。
冷然大概能从阮柠的神色当中读出来阮柠的担心和害怕。
因为对于大多数人的家庭来说,父亲即便不养孩子,也不大可能会是畜牲。
偏偏这种极少数的畜牲,又是真实存在的。
他们裹着高大的为人父母的皮囊,内里却已经恶臭到令人作呕,然而旁的人却只窥探到了他们的身份,却不知道在背着光的地方,他们又做着怎样的,下作的事。
所以会反过来规劝生为孩子,体谅父母的难处。
一直到阮柠已经二十二岁了,原本她可以早就从阮浩南的魔爪之中逃离下来的,可偏偏没人告诉她你可以,也没人帮忙她完成,她在一次又一次的逃跑之后,再又一次又一次地轮回新的炼狱。
不知道这个时候是哪一位在听冷然说话,听罢后认真点头:“意思还是,我现在没有办法告他是吗?”
“你没有证据。除了他打在你身上的伤之外,你没有更加有力的证据指明他侵犯了你。”
阮柠抿唇。
“你的人格,都是你,在国内,他们不能做为人证。”
阮柠不说话了,她久久地看着冷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直到冷然将早饭吃完,收拾东西准备去上班时,阮柠跟在她的身后,想要离开。
冷然回过头去看了阮柠一眼,长叹了一口气。
“你有地方去吗?除了家里?”
阮柠摇头。
冷然将房间看了一遍,然后又问:“如果你爸今打电话报警了,就在一个片区,估计会接进来,你到时候可以过来。如果你怕被他提前找到了,也可以先留在这里,不着急出去,在家把门窗锁好。”
阮柠有些惊讶地抬起头去看冷然,冷然着急地蹬鞋,想要走,却被阮柠拉住了衣角。
“我是可以留下来,等……等你回来吗?”
“嗯,你会做饭吗,家里冰箱里还有些东西可以吃,你自己找找看,我着急上班,快要迟到了。”
冷然边说边已经跑得没影儿了,留得阮柠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门口,直到隔壁有人打开门,她像一只受了惊吓的鸟儿,扑腾着翅膀将房间门给合上了。
冷然回到局里,打卡上班,做着找猫找狗的活儿,突然之间也不觉得这样的事琐碎了。
她还是个毛头小姑娘的时候,总有干大事的抱负心,总想要碰上一个天大的案子落下来,由她亲手解开,骄傲得可以飞上天去。
可直到听完阮柠的长故事,才猛然发现,最好的,就是如今平淡的生活,那些掩盖在平淡生活之下的肮脏,总归是见不得人了,藏着细小的污渍,令人心生厌恶,如果一切都光明,一切都干净,没有伤害和痛苦,就没有阮柠,也就没有上千个人格。
也只会有这样的找猫找狗的安定。
当天下午局里就接到了阮浩南的报警电话,告知女儿失踪了24小时了,条理清楚,手法高明,不慌不忙,不是一种丢了女儿的慌张态度。
昨天审阮柠的老钱听完后唏嘘,想到小姑娘当时颤巍巍地露出胳膊上的伤,一时也有些摇摆不定。
冷然靠上前去,没有迅速地接话,只让钱老将这事先应下来。
老钱是看着冷然长大的,刚来分局不久,小报负一个接一个,可就是没有施展拳脚的地方。
见冷然应下来,老钱让两个辅警跟着冷然一起去了阮浩南的家。
是一个酒鬼的家。
乱七八糟,酒瓶子打得到处都是,一进门,一脚落下去,正好踩中一滩酒渍,酒气冲天,房间里的气味极其难闻。
冷然下意识地蹙起了眉尖,整张脸都跟着冷了下来,与原本冰霜似的脸相辅相成,别提有多难看。
阮浩南一开门见是警察,有些紧张,可再一看到冷然的笑,便露出了谄媚的笑意。
笑得一张脸都皱在了一起,十分猥琐,让人心生厌恶。
冷然有些反胃,犯恶心。
她站在门口半晌,才冷着脸问:“请问是阮浩南先生家吗?是你报警说自己的女儿失踪了吗?”
阮浩南将冷然邀进家里,冷然冷着一张清冷寡淡的脸,慢慢悠悠地走进去,做足了架子,来回将房间里一扫,然后挑着眉稍,厉声问道:“方便去你女儿的房间里看看吗?”
她问得有些严厉,压根没有要同阮浩南商量的意思。
发明是个姑娘家,可比一个强壮的男人更加让阮浩南有些没有底气,在面对着冷然凌厉的眼神时,他一时有些不敢看冷然的眼睛,只敢懦弱地点头,微微有些发颤,然后引着冷然往阮柠的房间里去。
“这……这边。”
冷然顺着他指的方向走,然后看到了阮柠口中所说的那个被阮浩南踹坏的房门,已经算不得是个房门了,那只是一块烂木料,孤零零地立地一侧,指着大刺刺敞着的房间。
“你女儿这房间的门,怎么坏成这样?”
阮浩南虽被冷然的面色给怔住了,可毕竟圆滑老练,一听冷然问起,忙跟着应道。
“姑娘大了,有自己的小心思了,前几天悄悄地将自己锁进房间里,这房门的锁太长时间没有用过了,后来想出来的时候又打不开,哭着闹了好半天,我才给踹了,这不还没来得及修补上吗?”
这话说得太圆滑了,稍加一查,就能知道是阮浩南踢坏的门,真话假话掺杂着说出来,才让人摸不透。
冷然静静地看着阮浩南半晌,最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警官,请问什么时候能找回我女儿?”
阮浩南讨好似地凑近冷然,被冷然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昨天一个叫阮柠的姑娘报案,说受到了父亲的性|侵,这位父亲,是阮浩南先生吗?”
阮浩南头一次,发现阮柠生了逆骨。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世上的人渣真的太多了,每次一想到这种事就好生气!
垃圾东西!都该死!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