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彩云彩霞从外头送了都知监少监四人出门,慢慢儿的走了回来,就见廊下绣凤、绣鸾两个正守在门口,伸着脖子往里头瞧。
彩霞机灵些,忙扯了绣鸾的袖子嘀咕,“太太今儿可怎么样呢?我还要进去回话。”
绣鸾吐了吐舌头,倒也没敢明说,只道:“今儿林姑娘来了,听着是好机灵俊秀的一个人儿,又是那样大的排场,老太太都喜欢得不得了呢!”
彩霞就知道了,不由暗暗叫苦,“太太素来爱俭朴,又喜欢笨笨的、仁厚的性子,这可不是正撞上了么!”
彩云却老实些,没大明白绣鸾的意思,只催着彩霞要进去,“太太吩咐了话的。”
彩霞只得点头,到底留了个心眼儿,叫彩云先进去了,自己落后跟上。
屋内王夫人果然神色淡淡的,见她二人进来也不问旁的,就直奔主题,“我叫你们打听的咱们大姑娘的事儿,方才那几位内相可透了消息了?”
彩云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摇头,“几位老爷银子倒是收下了,也说给大姑娘送去。但里头究竟如何,却没言语。咱们也不敢问。”
王夫人怔怔点了头,自己叹息道:“前两月册封后妃的旨意已经发了,皇后自不必说,张家、周家、李家都有妃嫔得封,怎么我的大姐儿先还传了喜信儿的,到如今却不见动静了……”
彩云彩霞不敢回话,都低着头立在墙边儿。
……
秦理去太上皇处交割了差事,才出文安宫门,便有小黄门上来低声告诉,皇子爷召见。
秦理忙着便要赶回去,却又想起来时钟泽元的吩咐来,忙又叫过那小黄门来,“北静王爷今日可是叫太后娘娘叫进宫里来陪着了?”
小黄门应声道:“正是,如今想是要留宿。”
“正好,你替咱家跑一趟,就说皇子爷一处窗课不大明白,请北静王爷过去探讨探讨。”
却说为何北静郡王能在宫内留宿?
这里头有个缘故,北静郡王之母原是太后的亲侄女儿,当年老北静郡王战死沙场,王妃殉了情,太后又是伤心又是恼怒。又可怜北静郡王年纪小小的没了双亲,彼时先太子之事正沸沸扬扬,太后又生恐水溶叫人当了筹码,索性一并带进宫来,放在自己膝下教养至十岁,才出宫建府。
而且当今太上皇的正室,现今的皇太后,原并不是原配,关系却也不远,乃是元后的堂姊妹。
钟泽元之父,先太子钟栩璋乃是元后所出嫡长子,元后去的早,如今的太后进宫后也养了姐姐的儿子一段儿,自己却仅出一女。
况且钟泽元也先后经父母丧事,太上皇明明不满自己儿子,却又心疼孙子,叫抱过来养在乾清宫,少不得也是太后照顾。论起来,两人是表兄弟,水溶又曾做过钟泽元的伴读,两人关系十分融洽。
小黄门自去太后的懿仁宫,秦理捋了捋思绪,匆匆赶往启元宫,已有宫娥在门口守着,见了秦理忙让进去,“皇子爷正换衣裳。”
秦理弓着腰悄悄溜进宫室,果见钟泽元立在中央,已穿的差不多了,胳膊正搭在小内侍的肩上叫流丹换外裳。
流丹替钟泽元换下才穿上的外衫,披了件姚黄地缂丝的罩袍,一粒粒系上雕牡丹盘金扣,见钟泽元不耐,便悄声笑说:“殿下,奴婢与您说个兴事儿——您去扬州路上,皇上前几个月在中宫内幸了一个女官,皇后娘娘脸上挂不住,很是着恼了一阵子。”
秦理忙呵斥她胡言,“这也是你说的?还不快闭了嘴仔细着!”
“无碍,今时不同往日,该是有人在后宫里留神。”钟泽元仰着头由流丹系脖颈下的扣子,微眯着眼道,“女官?不是封了职分的宫女?”
“可说呢!若是个宫女便也没什么了,真是个女史,听说家世显赫,似乎是什么公爵家的女儿——所以娘娘那样端庄持重的人才觉着没脸面——名儿倒是不真切,好似是个什么春的。”
大安此处与前代不同,宫娥除民间采选的宫女外,还每三年一选,遴选女官。
这些女官人数不多,也并无实权,不入二十四衙门主事。只在各宫主位处誊抄佛经、文字或是各处府、局内造册清点之类要学识文字的差使。
往往不过是在宫中三年,待下一届女官进宫便放出去。出去了再嫁人时,不管丈夫如何,自己身上总是按着宫内的品级有一个封诰,至高不越过四品,但也足够了。故一些小官儿、当年开国时的舍人之流或是大族中的庶女,极愿意进宫。
但这里头有个缘故,这些女官是默认日后中下级官员尤其是寒门子弟正妻的人选,故此女官中并无身世特别显赫者,皇帝也并不收用女官做宫嫔。
虽没个明文定则,但也是暗例,传出去了是在哪宫收的人,那一宫的主位总要担一个媚上的名声。
“皇后娘娘最重贤德,出了这样的事儿,自然恼了。只听闻发了好大的火气。也不许那女官在中宫了,打发去了浣衣局。”
“那女官原是张贵妃宫里的,听闻极通文墨,十月里恰逢皇后娘娘千秋,张贵妃便早早献她给中宫抄佛经,谁知就出了这样的事。连张贵妃也吃了挂落,闭门思过呢,听说发了好大的脾气。”
流丹手上动作不停,不过说话间便系了扣子,又拿了条满绣嵌宝的腰带围在钟泽元的腰上,“中宫内嘴都严实得很,奴婢并不能打听到什么详实的消息,也不过是仗着与一个小宫女儿有交情,才听的这一嘴。”
钟泽元若有所思地看了秦理一眼,秦理会意,忙道:“女儿家的闺名,奴婢不能知晓。但若说是公爵家的,又在中宫,倒是有一个扯上的——也不是什么女儿了,是个孙女。您也知道的,就是荣国府贾代善的孙女。”
秦理又是一笑,悄声道:“还有,今儿高喜他们回来,也跟奴婢说了这个——荣府贾政之妻、王子腾之妹王氏,塞了银子来打听他们家大姑娘的事儿。想必便不会错了。”
钟泽元冷冷一笑,“原来是她。”
思及今日王氏作态,钟泽元倒是有些想法。
“告诉高喜他们,这事儿不准传出宫去。若叫荣府的人听见一星半点儿的消息,我唯他们是问!”
秦理喏喏连声。
“唔,倒是还有一事。”钟泽元示意殿内众人退下,独留下秦理,沉默了会子,才又道,“你送林如海的折子给文安宫,皇祖父怎么说的?”
秦理小心地觑了钟泽元的面色,忐忑道:“太上皇震怒……发了好大的脾气,文安宫砸了不少的东西,连声叱骂不止。”
“倒也不足为奇。”钟泽元却并无多大意外,点头沉思,“这些年来,盐政上的官儿越发大胆了。”
“盐政共设五处,两淮又是重中之重。自前朝开中法废弛,纲法盛行,我朝沿用至今。每年朝廷颁130万余大引,淮盐便占35万余。天下盐业,淮盐十停里占了三停。且行盐布及直隶、江西、湖广、河南各省,每年所缴税银占库银泰半。”
钟泽元唇边浮起一丝冷笑,“内库收入更是盐税占了大头。若说句不好听的,盐政上那个官儿多搂一把,这宫内就多饿一人,搂得多了,只怕宫内这些皇子妃嫔就要饿死了!”
秦理讷讷不敢言,半晌才小心赔笑道:“也便不至如此,这内库还有税关、关外各项、贡品不少,那司礼监管的当铺也不是干看着不孝敬的。”
钟泽元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这点子东西经你们这些人手里过一遭儿,到主子身上还能剩下多少?”
秦理讪讪一笑,不敢再说了。
“罢了,”钟泽元摆了摆手,“跟你计较这些零碎东西,本宫成了什么了——今日太上皇还说什么了?”
秦理本是一愣,待见着钟泽元不大自然的面色,忽地明白了什么。他也是跟在先太子身边的老伴伴了,自然盼着钟泽元早日成亲,当下更是高兴,脸上喜气洋洋的,“哦,林老夫人太上皇也提了一句,说是跟太后娘娘是手帕交,很是称赞林大人家风呢。”
钟泽元便知道了,又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忙摆手赶秦理出去,“本宫问你这个了?去,去看看北静郡王来了没有?”
秦理笑呵呵地应下,才要出去,便听殿门口一声朗笑,“我是来的巧了,省的大伴还出去跑一趟。”
只见殿门处站了一位年尚不及弱冠的青年公子,入夜里仍打扮的齐齐整整,戴天青色簪缨乌翅王帽,着江崖海水坐龙银红蟒袍,束碧玉腰带,蹬麂皮穿蝶朝靴,不同于钟泽元的剑眉星目,凌厉逼人,他生的形容秀美,面如冠玉,别有一番风流意味,只是略显单弱了些。
正是北静郡王水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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