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进宫乃是皇太后特意提的,且她是未出阁的女儿家,并不好参与外命妇的宫宴,故此宫内来了两个女官客气教了一日觐见礼仪,隔日便传出懿旨,召黛玉进懿仁宫谒见皇太后。
天才见着一丝微光,黛玉的院子里便悄声行动起来,张妈妈严阵以待,昨日定下的物件儿,从衣裳鞋袜到钗环荷包,今日又叫人一一捧上来验看过,仔细查了并无不妥之处,方叫人送到黛玉房内。
黛玉正坐在妆台前,让带来的一个巧手媳妇盘发。因是女儿,头发并不全盘上去,发尾细细梳通了散在肩上,只在顶上拧一个随云髻。又有小丫头捧了暖房里的花儿进来,黛玉捡了几朵无香的绿梅,埋在髻上。
张妈妈瞧着黛玉闭了眼匀面,淡扫蛾眉,轻抹胭脂,黛玉底子极好,这样装饰更有清水出芙蓉之感,比起来浓妆艳抹反而逊色,便满意点了头。
又取了一匣子香膏来,轻声问黛玉道:“前儿来的女官提及,老太后清静,姑娘今日用香便不用浓的罢?”
黛玉睁了眼一瞧,点着一盒子果绿面儿的笑道:“太后娘娘信佛,用玉兰罢。”
张妈妈忙点头取了来在黛玉手腕内侧轻抹,又在耳后点了两下。
雪鸮托着一盘子簪环,笑问:“姑娘,昨儿捡了这五六套出来,我瞧着还是花了眼。还是您定夺罢?”
黛玉仰头让媳妇取下适才匀面垫在脖子下的缎子,才扭了头想斟酌一套首饰,便听外头有媳妇声气问道:“林姑娘可好了?老太太、两位太太来瞧林姑娘了。”
小丫头门口掀帘子请进来,黛玉忙扶着紫鹃的手要出门迎,贾母等人已经进来,老太君忙上前按黛玉的肩膀,令她坐着,“不必扰了你的进程。”
黛玉一壁叫雪鸮请众人上座,一壁笑道:“劳烦老太太起这样一早,我心不安。”
贾母慈爱地望着黛玉,只是笑,“这有什么的?原是喜事来的。”她侧头示意,鸳鸯忙从小丫头手上接了一个托盘来,亲自捧到黛玉跟前,笑道:“老太太给您添喜来了。”
黛玉见时,却见上头摆着占了整个托盘宽的一支步摇簪,单股镀金的簪杆儿上平镶着点翠的蜻蜓戏水,荷叶枝子下坠一溜儿五排流苏衔着的三朵双面錾金莲,两绺金线衔莲花,间隔的三绺金线坠上三角儿的翡翠片子遥遥地垂着。
鸳鸯把托盘往前递了递,殷勤笑道:“这原是老保龄侯夫人留给老太太的,先前进宫都曾戴过。如今您进宫,老太太前儿使我翻了好阵子的柜子方寻出来的老物件儿了。”
鸳鸯又回头瞧了瞧贾母,调侃道:“姑娘,老太太这可是压箱子底儿的宝贝都给您添上了!”
贾母笑嗔鸳鸯拿自己作戏,却也道:“这是个南边儿老师傅的手艺,如今不易得了。当年你母亲出嫁,我尚舍不得添妆,谁料到底是给了你了。”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凤姐便打趣,“可见这是天定了该姑妈跟我这个妹妹的!”
黛玉见发簪并不特别扎眼,且处处应着佛意,荷叶上錾刻的更是少见在首饰上的佛教八宝纹样,心知贾母真心实意,鼻尖一酸,亲自揽镜戴上了簪子至贾母跟前道谢。
贾母拿老花镜在眼前细细端详了,欣慰道:“像你母亲。”
这下黛玉眼圈儿也红了,低低叫道:“外祖母……”
贾母也是心酸,虚虚搂着黛玉的腰背一声叠一声地叫心肝儿。
凤姐儿见两人大有要对泣之意,赶紧笑着出来打岔,“这是好事,老祖宗还心酸呢?又不是见不着了,赶明儿妹妹从宫里回来了,让她戴着这簪子在您跟前儿转一天,您就惯了。”
这话惹得黛玉破涕为笑,贾母也笑了。
王夫人在一侧温和地道:“大姑娘,我们没老太太这样厚的底子,但终归也要表表心意,这些若不嫌弃,便也戴上罢。”
邢夫人也笑着点了点头。
彩霞翠云忙捧托盘跪下,举至头顶,方挪了几步送到黛玉手边。
翠云捧的乃是一块儿坠着果绿丝绦的玉佩,雕着祥云卷草,也应景;彩霞捧的却是一个荷包,绣的宝瓶芙蓉,针脚细腻,搭配得当,用色也仔细。
黛玉接了来一掂手中分量,便知里头应是塞了小金锞子,她夸了几句,便也收下戴上。
王夫人眼中闪过几丝满意,笑得更和蔼了。
黛玉却于此时听见系统凉丝丝的声音,“宿主提防,王氏只怕有所打算。”
黛玉有些纳闷,却又不知端的,想王夫人也不敢真做什么大手脚,她分寸还是有的,但又不放心,便使了个心眼儿,把荷包配在腰侧不起眼的地方。
如此众人在黛玉院中坐了几盏茶时分,便有前头的小厮跑来回话,太后身边的内侍来了。
贾母等送至二门上方才回转,黛玉带了张妈妈和雪鸮一同进宫。
“能准臣女带家人进宫,许久不见有这样恩典体贴了。”一个内侍一壁跟在轿侧小跑着,一壁向内笑道,“可见是多喜欢林姑娘。”
黛玉也微笑,“娘娘垂爱,恐我年幼害怕,才许我带上见识过的老家人进宫。”
那内侍只是笑。
进玄武门黛玉便下了轿,从千秋亭过,顺着笔直一条宫道,先经西六宫再绕路进皇太后所在的懿仁宫。
宫内领路的内侍是皇太后身边颇得用的赵鳞,年纪三十岁上下,面白无须,嗓音润润的,并不尖细,他一壁带路,一壁笑眯眯地与黛玉指点周围宫室,“这是储秀宫,如今是张贵妃住着;这是三辉堂,原是太上皇为太皇太后兴建的,关了有年头了……”
黛玉有些奇怪,按说太后身边的内侍,应当是嘴严的,却不知为何跟自己解释这些话。
赵鳞恍若未觉,犹自笑道:“绕了这条路过去便是了,姑娘也别嫌腿酸。宫里轻易坐不得轿子。”
黛玉忙道无碍,“这点子路却也不算什么。”
赵鳞便笑着点头,又轻轻一拍掌,“呦,可是差不点儿忘了这里——过了御华阁了——这地儿可是西宫里除了懿仁宫最大的宫室,启元宫。如今乃是皇子爷的宫室,平日一应起居都在这里。只是这时节皇子爷应是去前朝听政了,许是不在。”
黛玉脸上蹭地红了起来,大嗔这内侍无礼,外间男子的住处,却怎好同她说的这样详细!
她正羞窘,却忽听耳边系统笑声,“启元宫装帧当年几乎搬空了半个内库,于建筑上也别有心裁——宿主不想进去瞧瞧?”
黛玉恍了一下,纳闷怎么今日系统的声音格外真着,不似往日飘飘渺渺总有飞仙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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