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的时间仿佛眨眼一瞬,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要去京城的时候了。
苏泽适安排好家中一应事务后方才与张严启程。
苏父苏母已年近六十, 留下二老在家苏泽适实为没有办法。
林秀秀私心里是想陪在丈夫身边的,但他们夫妻同心, 也知道丈夫担忧, 主动提出了留在家中帮他照顾父母。没想到倒是苏父苏母坚持拒绝,一定要小两口一起走,说他们有两个儿子照顾就够了。
清晨,乡间的新土带着微微的湿气,青青草叶上撒着点点晨露, 阳光落在上面形成星星点点的亮色。
远处交错的炊烟袅袅升起, 远上长天,就像在送给即将远行的人们。
等人走了,苏母背过身抹眼泪,“我就什么都不求了, 适哥儿好好的比什么都好。”
苏父双手背在身后,“京城风水好些, 或许回来咱们就能抱孙子了。”
提起这个苏母就有说不完的话了, “你说说,当初我听到那些风言风语的时候还以为就是那些碎嘴婆娘瞎作怪。可现在呢, 这秀秀都嫁过来三年了, 咋还没个动静呢?咱们都半只脚入土的人了, 可不是想见见幺儿后继有人吗?”说着一只手拍拍胸口。
苏父抹了一把脸,“算了,小两口感情好, 等等总会有的。”
走在前头的苏母回身叉腰,“你以为我没看明白,我就是不好说,咱们适哥儿从前没看出来,居然是个怕媳妇的,还给人倒洗澡水。”
这话苏父就不想聊下去了,“你少说两句,回吧,地都还没翻完呢。”
初春时节,万物将将从沉睡中苏醒,农民赖以维生的土地中生的气息也渐渐回转。
其实也不着急,只是苏家种地一贯精细,趁着还没进入农忙,将土地进行一次深翻,这样今年的收成想必会好一些。
两个有些佝偻的身影渐行渐远,一前一后地相携走过了大半辈子。阡陌小道向远方延申,似乎生命的长度便是这样,或许有弯度,但终究会到达那个未知的终点。
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苏泽适想看看书的心思也歇了。
林秀秀靠在车壁上,嘴角噙着笑看向身边的丈夫。嫁给他的三年比她预想中的还要轻松:苏家是农家,却并不要求她下地干活,平常也只帮忙做饭。丈夫虽说单独与她一处的时候总有些孩子气,也是非常爱护她的。原本还存在些对于银钱上的担忧,结果发现丈夫总能拿出足够花用的银子,后来还直接给了她一个匣子,里面足足有五百两,这对于农家来说无疑是一笔巨财。
不过林秀秀也是个贤惠人,家中大小事务都不用苏泽适操心。
苏母是个大气的,从她嫁过来起就不大过问家中的人情往来了,至多就是必要的时候提醒儿媳。她本身就不是个非得压着儿媳妇来展现婆婆威仪的人,婆媳俩相处总体上来说很是和谐。
但这样和谐的气象下,林秀秀心中也存在着和苏父苏母一样的担忧。
她嫁进苏家三年,肚子里却毫无动静。即便婆婆没有明说,她也时不时感受到流连于她肚皮的目光。
她也是着急的,不为别的,丈夫已经二十多岁了,她想有一个他们的孩子,一家人不就是要这样才叫齐齐整整吗?
苏泽适近段时间也感受到了家中的暗流涌动,他隐隐知道是因为什么,但对于此事他是真的不着急。孩子生不生都是可以的,就是担心老父老母与媳妇儿起冲突,毕竟在这个时候的人们眼中生不出孩子就一定是女方有问题。
随意归随意,他还是比较注意的,因为就算他不在意,妻子和长辈也是盼着的,今年拜年的时候林母还明示暗示了一番,而妻子的反应也说明她很在意,而且也是愿意的。
算算时间,今年林秀秀也有二十岁了,怀孕生子他也放心一些。
慢慢靠过去牵了林秀秀的手,此时温度还有些低,他们都还穿着冬日的夹袄。
林秀秀的手有些微凉,苏泽适就这样握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温软的肌肤上摩挲。
林秀秀看了一眼另一边的老师,有些不好意思,用了点力试图将手收回来。
可苏泽适也紧握着不放手,还放松地闭上了眼睛。
张严轻轻哼了一声,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学生还是刚收的好。那时候苏泽适多听话啊,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有时候他布置的课业连自己都觉得多了这个学生都会认真的完成。
现在这世道变了,看看,都不顾忌他这个孤家寡人的老师了!
几人昨晚都没有休息好,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
马车又是张严的,不过他们跟府城的镖局约好了,到时候跟着他们一起过去。京城的路途太过遥远,路上会遇到什么都是未知的,还是跟着在江湖上走惯了的人比较好。
下车吃过午饭后也差不多到了汇合的时间,他们专程在这里停下就是为了等镖局护送的商队。
好在他们也守时,不一会儿就到了。为首的人走过来跟他们打招呼,“张先生也一起?那可真是咱们商队的荣幸了。”
张严在小小的县城停留了近六年,有点门道的人都已经知道他是进士了。
不少人都试图将子侄送给他当弟子,无奈他认为就苏泽适一个人就够他操心的了,谁来都拒绝。他是个任性的人,同时也是个讲究收了弟子就要对他负责的,因而才会在县学待了六年。
一路走走停停,惊心动魄的大事倒是没有遇到,就是尽管是坐在马车上,一路颠簸还是让人很是难受。
张严还好一点,他成日到处游走,这样的赶路对他来说并不陌生。苏泽适和林秀秀就有些凄惨,两人都没有在马车上持续待那么久时间,到后面都是面如土色,食欲不振。
到京城的时候正好是下午,跟着商队,他们很顺利地进了城。张严指挥着车夫将车赶进了一座宅子中。
林秀秀看着眼前气派的大门和雕像,有些诧异地望向丈夫。苏泽适摇了摇头,一路上张严几次想说什么都岔开了去,显然是想说什么又不愿说,想必之后他会告诉他的。
进去之后发现宅院真的很大,只是太过冷清。花草倒是修剪得整齐,只是进来很久了也没见着人。
张严领着他们熟门熟路地去了一个院子,“你们将东西放进去吧,以后你们就住这里。”
话音刚落,一个老者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少爷,您回来了?老奴失职,未及迎接。”说着还想跪下。
这还是苏泽适来了之后第一次见着人下跪,一时间有些不适应。
不过也很快反应过来,到了京城,想必以后他这样一名小小的农家子要想入朝为官下跪的时间不会少。
他倒不觉得不能接受,入乡随俗,人为了自己的野心和抱负总要付出些什么的。何况那些才高八斗的大家不也能屈膝嘛,他苏泽适有什么做不到的?
来的是张严的老管家,自小照顾他长大,他自然不会真的受他一跪。没等人弯下去,他一把扶住,“福叔,您这就折煞我了。多年未归,也没有派人提前告知,本是我之过,怎么就是您的错了?”
扶起人后又转身介绍,“福叔,这是我的学生,此次来京考试,暂时就住我府上了”。
苏泽适躬身行礼,张严都称一声“叔”,他作为小辈自是要懂礼。林秀秀也跟着屈膝。
张严又向他们介绍,“这是福叔,在府上多年,任管家一职,我要是不在你们有什么问题可以找他。”
双方都认识了,福叔喊了两个人来帮忙收拾院子,自己跟着小主子走了。显然他很关心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他老了,小主子又一直不成婚,现在有了个学生也好,总不会让他一个人。
当天晚上,张严来找了苏泽适。
两人去了厢房,盘膝坐在垫子上,张严亲自给他斟了一杯酒,“喝吧,为师这么久什么都没告诉你,难为你憋得住什么都没问。”
苏泽适没出声,张严现在也不需要他搭理,自己继续,“我是皇商张家原配嫡妻所出的长子,却被那些人过继给了二叔。我二叔早年夭折,并未娶妻,所以现在这宅子就我一个主人。”
说到这里他自嘲地笑了笑,捻了一粒花生米丢进嘴里,“更可笑的是,在我这个二房长子考中进士入朝为官后,张家还妄图利用我给他们的儿子铺路。”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下来,房间里只点了几支蜡烛,因为无人挑灯芯,烛光微微闪动,两人映在窗户上的影子也随之摇摆不定。
没等安静的气氛蔓延开来,张严接着说,“是不是好奇我为什么会离开?的确,我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但我的确跟那群傻子玩不起”,看着苏泽适带着疑惑的眼神,张严说得玩味,“在我进户部后,这群人居然想向盐引伸手,我是不会搭理他们,但确不能保证自己不被牵连,这可是抄家的大罪。”
“我这个人吧,年少气盛,直接辞官了,还将二房迁了出来。现在想来我还是明智的,那群傻子只要不犯什么诛九族的大罪都跟我没关系,所有的糟心事都离我远去了,没什么不好”,顿了顿他又说,“就是可惜不能将我娘的牌位迁出来,让她跟那个人渣在一起,多委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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