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泽适想起老师早年间的诗, 难怪老是能从中读出一种厌世的情绪。
也可能正是因为他从自我放弃到走遍山川河海之后生出的壮志凌云之豪气与洒脱的生活态度让越来越多的人喜欢他的诗吧。
此前苏泽适就相信“文如其人”的说法, 一个人写的东西,总会或多或少地体现出他的境遇和想法。
来的时候苏泽适除了给父母压了一百两在他们被子里之外, 剩下的一百多两带来了, 加上秀秀那里的,在京城买一座小小的院子还是可以的。
只是现在看来老师应该不会愿意他们出去住,对于这一点苏泽适倒是不坚持。老师家里没别人,他们住着也自在,不必非要与老师生分了, 只是该置办的还是要置办上的。
“老师, 要是方便的话请帮我打听一下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合适的院子”,苏泽适很坦荡,“我就六百两家底,准备留下一百两, 您看着帮我问问?”
他没有对老师的家事发表任何看法,按张严的性子, 刚刚提到的一切单单只是想要叙述, 并不需要他如何深入地了解。不过他也暗暗记下,要是有机会可以帮助老师将他母亲的牌位迁出来, 他言语中的遗憾不是假的。
果然, 张严说完就已经走出来了, 听着苏泽适的话,笑骂道,“你倒是会使唤人, 怎么,住我这里委屈你了?”
“那老师就误会学生了,这段时间您就别想赶走我了,这院子是为了以后准备的,我也不能带着一家人赖在您这儿一辈子吧?”苏泽适嬉皮笑脸的。
对他的说法张严不置可否,“广源总是想得周到,你这性子,该是为官场而生的。”广源是苏泽适及冠之时张严为他取的表字。
苏泽适眼色都没变一下,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老师并没有贬低他的意思。
这一夜苏泽适也难得放纵,陪着张严喝了个烂醉,不过烂醉的是张严一个人,苏泽适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到底能不能喝醉。反正到最后他也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喊人进来将张严送回了房间,苏泽适也回了。身后有福叔派的人跟着,不过他完全用不上。
房门一开林秀秀就闻到了冲天的酒气,直接推了他出去,“站那,我帮你拿衣服,一身酒气还想睡觉,做梦呢?”
这几年她是越来越自在了,指挥苏泽适越来越顺手了。
老老实实地在门口等着,苏泽适原本就是准备去洗澡的,不过既然有温香软玉相伴,他也是愿意的。
林秀秀出门的时候见到的就是笑得一脸荡漾的人,有些狐疑,但还是扶着人去了浴间。一个下午的时间,已经足够她摸清楚院子的构造了。
到了自己老师的地盘,苏泽适完全不知道收敛,借着酒劲为所欲为,整个浴房像遭了洪水一般。
到后面林秀秀已经没有意识了,只隐约听着耳边有人轻轻地哄,那声音让月亮都羞得躲进了云层。
……
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走在前面的背影,苏泽适有些无奈,从早上起床到现在,媳妇儿就没跟他说一句话。
内心暗暗嘀咕,不就是第一天来的时候放纵了点吗?他们是夫妻,谁还会说什么?
快步赶上去,“秀秀,你慢些,摔了你夫君多心疼啊”,没等人瞪他,转移话题,“昨儿个老师答应了帮咱们打听合适的院子,要不咱们也去逛逛?”
林秀秀有些心动,询问了一句,“你不急着温书吗?”
有反应就行,就一顿饭时间,苏泽适可怕了她不理人了,这让他极为不习惯。
温书是要温的,不过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的,读书那么久时间,现在时隔春闱仅一个月的时间,改变不了最终结果。
两人都是刚刚到京城,对周围都不太熟悉,逛起来很有兴致。
林秀秀看看街道上小摊摆出来的小东西,一个个都很精致,让她爱不释手。
刚开始还顾忌着苏泽适说的要在京城置办个院子,都是看看就走。后来苏泽适真心实意地让她买了便一发不可收拾。
苏泽适跟着她从这个摊位逛到另一个摊位,手上挂着一些小玩意儿。都不贵,就是看着花花绿绿的,林秀秀还照顾他的形象,太过花里胡哨的都自己拿着。
在京城热闹的街道上,小贩的吆喝声和人们讨价还价的声音谱成了一首充满烟火气的乐曲。
身着青衫的青年神色自若地拿着手中一看就是女子喜欢的小物品,细心地护着身前娇小的人儿不被撞到,时不时耐心地回应女子回身询问的重复的问题,没有一丝不耐烦,这无疑让注意到的人心生羡慕,这是多么和谐的场景。
不过生活在天子脚下的人太多,每天都在循环的生活让人们无暇关注这样的细枝末节,却也不乏有心人。
秦纤仪就是这样的有心人。她本是无意间经过这里,被吵闹的声音弄得心烦,撩起帘子的一角窥探外面与她的生活完全不一样的场景。
原只是随意看看,没想到却被这样一双人吸引了。他们相处的方式是在令人欣羡,“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是大多数女子的愿望,可真正能实现的又有几个呢?
渐渐地,她的目光从欢快明媚的女子身上转移到了那名长身玉立、温然如一的男子身上。
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怕是京城哪个小官家的吧。今日娘亲在为她挑选郎君了,门当户对的公子她基本都看过画像,未曾见过他,但他的风姿仪态又全然不像是寒门子。
突然,她心中一动:或许,他是外地来京的举子呢?
她虽养在深闺,身在京城对时下发生的事情都需熟知,不然小姐们聚会之时聊到了她却不知只会令她丢脸。这样的人啊,不知道她会不会遇到,想到这里,她的内心充满了期翼。
贴身丫鬟注意到自家小姐情绪的变化,疑惑地凑过去往外面看,“小姐,这杂乱的地方有什么可看的,别被那些粗俗的人腌臜了。”
秦纤仪被丫鬟的声音惊了一下,飞快地放下帘子,“没什么,只是觉得新鲜而已。”心却砰砰直跳,就在那一瞬间,那人回头了,她看见了他。
脸上的温度轰然升高:我在干什么?连最基本的规矩都没有了吗?
马车渐行渐远,车轱辘扬起的烟尘在青石板的街道上留下清晰的痕迹,就像秦纤仪内心的留下的印迹。
苏泽适暗暗记下马车的标志,他的知觉很敏锐,刚刚就感受到有人盯着他,是想做什么?
从琢玉楼出来,马车载着秦纤仪回家,不知道为什么,她让车夫原路返回。要知道,平常她都是宁愿绕一截路也不愿意经过那个闹哄哄的街市的。
从帘子中往外看,那个身影已经消失了。
马车行到路口,手中的帘子忘了放下,余光中出现一对乞丐爷孙。秦纤仪突然出声,“玉彩,去给那两个乞丐点银子吧。”
玉彩没反应过来,以为自己听错了,抬眼见小姐盯着自己,确定刚刚的话真的出自小姐之口。
马车停下一小会儿,玉彩也想不明白今日小姐到底是怎么了,跟平常完全不一样。
无意识地扫视了一眼窗外,发现依旧没有看到那人。秦纤仪有些失望,又悄然松了一口气,这样的感觉令她心慌。
玉彩回来了,马车有晃晃悠悠地往前驶去,眼见马上就要出了街口了,身后突然传出了一阵明显不和谐的嘘声。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秦纤仪出声让车夫停了下来。从后往前,她看到了那个站在此处明显鹤立鸡群的人,只是,他拿了乞丐碗里的银子。
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愤怒,他在干什么?
接下来的事情颠覆了秦纤仪一贯的认知:他拿走了爷孙俩碗里的银子,又拿出一把铜板放到碗里,顺便给附近的几个乞丐也分了,倒让那对爷孙感激不已。
身为名满京城的才女,秦纤仪自然不是蠢人,立马想到自己的好心极有可能让一老一小的乞丐丧命。
那样的碎银子可能对于他们来说什么都不是,却几乎是乞丐们一辈子都见不到的,谋财害命并不是一句空话。
几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走吧,倒是我唐突了。”一句话让玉彩脸上的愤愤之色收敛了起来。
她也清楚这样的情绪是不该有的,就在刚才的那一幕,她断了心中关于两人是兄妹的猜测——没有兄妹会亲密到成人之后十指相扣。
罢了,她秦纤仪从来骄傲,不该存在的期待就是不该存在,这样也好。
实际上苏泽适也是出于无奈,他看到了那辆马车里的人下来给了银子,周围的乞丐甚至有平民眼中露出贪婪。
要是乞丐是壮龄大汉,他不会多管闲事,要是马车上的人心胸不够宽广,他极有可能惹上一身腥。可那是一老一小,老人似乎还染上了病,等了一会儿周围真的没人愿意出手,他这才站出来。
放完铜板他以最快的速度护着林秀秀挤出了人群,他可从来不会觉得在众目睽睽之下出尽风头是什么好事。
在这京城之中,随便出来个人就极有可能是他暂时惹不起的。要是不小心留下了名字,一名小小的举子早早地现出了名声,想必接下来绝对不会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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