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边得到的消息其实大同小异, 李青山那儿是国书, 上头都是一些官方措辞, 以恭贺新帝登基,还道届时会让留在京师的使臣叶萧出席大典, 另外还隐晦地提及想要两国修好, 和平共处等语。
书房里, 李青山将国书交到唐瑜手里“你怎么看”
唐瑜翻看过后, 抬眸看看李青山的脸色, 恰逢对方也看了过来,两人对视一眼, 互相已明白对方心里的想法,他道“痴心妄想。”
李青山也是这个意思,不过他们派人出席大典之事, 倒是没有拒绝的必要,只不知叶萧的身体是否能够支撑, 其实他私心里,也非常想让叶萧见证自己最风光的时刻,算不得炫耀, 而是有了好东西,就想找最特别的人分享那种感觉。
是以便道“你来主笔, 直接给他圆过去就行了,不必刻意答应什么。”
唐瑜若有所思地点头应下,但是有一事他还得与李青山确认过“是否要在回函中提及叶云扬”
李青山略加思索“不必。”无论以怎样的方式提起,似乎都不大合适。
唐瑜抿了抿嘴“咱们也不用着急, 先搁置上几日再回不迟。”
李青山笑得开怀“有理,就这么办。”
他们这儿讨论的事情,正是叶萧思考的,他手里信件也是让他出席李青山的登基大典,除此之外,还让他无论如何都要促成两国停战交好之事。前者本就是他原先的想法,后者却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
当然,提还是要提,无法促成此事,正好给他一个发兵攻打洛邑的理由
想明白其中关窍,叶萧将手里信件交给黄诚“烧了。”
看着被烛火点燃的信件转眼化为灰烬,些许飞灰随着薄烟飘散,叶萧想了想,又道“还是让苏文备好效用强些的跌打酒,我这伤势须得早日好转。”若要按照设想的路子走下去,他的身体一定不能成为拖累,食补的法子还是太慢。
黄诚有些犹豫,想着事关叶萧的身体,还想再劝“大人,这”
叶萧直接打断他“不必多言。”而后便闭了眸子,不打算在此事上多费唇舌。
黄诚能只能领命退下,去厨房找到一直被限制活动范围的苏文“主子有交代,让你调配些强效的跌打酒。”
苏文日日摆弄眼前这有限的几味药材,已经被搞得十分厌烦,此时已经自发自觉地开辟了新技能,一手拿着根胡萝卜,一手握着把尖头的剔肉刀,正靠在窗边雕花,那胡萝卜上头的半根已经被雕成了半朵芍药花模样,听见黄诚的话,他手下动作一顿,抬了头皱眉道“这不成,虽说夫人胎相已稳,强效跌打酒中需要加入麝香,孕妇碰之极易流产。”
黄诚也皱了眉,态度强硬道“让你配就配,哪儿这么多废话。”
苏文将手里的半成品胡萝卜雕花和剔骨刀放在一旁的砧板上,想想仍是摇头“不行,这不是害了夫人么我等行医之人怎可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黄诚一向唯叶萧之命是从,此时便走到苏文身前,厉声道“主子的吩咐,哪里有你说话的余地,还不快去。”
苏文只是不应“我做不来这种事情。”
黄诚也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被苏文辩得烦了,往前逼近一步,直接拿起砧板上的剔骨刀抵在他脖颈处,目露凶光“去配。”
苏文的胆子本就不大,此时已被吓得脸色苍白,身体也出现了明显的抖意,可他仍然没有松口“让我治病救人可以,杀人却做不到。”在他的认知里,给孕妇使用麝香,几乎与打胎无异。
他被抓到这里以后,头一次表现得这么有骨气,而且是在生死面前坚持操守,让黄诚对他的印象大为改观,暗道这人瞧着胆小如鼠,实则竟也有那么几分傲骨,倒是个值得令人敬佩之处。
这么想着,黄诚收起剔骨刀,语气也没有那么凶了“主子既然有此命令,心下必有成算,用得着你操心么。”
苏文仍是不应,他甚至侧了头看向别处,不愿与黄诚面对面。
然两人本就离得极近,苏文又比黄诚矮了大半个头,这一动,眼皮直接划过黄诚温热的双唇,两人同时一怔,整个身体都僵硬了,连心跳的频率都加快许多。
还是黄诚的反应更快,他猛地后退一步,也不再商劝,转身快速离开厨房,亲自去附近药铺买了上好的跌打酒回来。而仍被关在厨房的苏文,则呆怔地摸着眼皮处,久久没有回神。
翌日,苏文例行替叶萧诊脉时,发觉他还是用了含有麝香的跌打酒,侧头瞥向黄诚,眸中带了几分谴责,黄诚淡淡地移开眼,并不与他有眼神的交流。
苏文微微一叹,问道“夫人今日感觉如何可是腹有隐痛”
叶萧不便回答,黄诚便将早前从叶萧处听来的症状描述出来“确实有些许腹痛,浑身乏力。”
苏文直言“这便是吸入麝香的缘故,不过此时看来,夫人的小产迹象并不明显,这倒是奇了,我去将原先使用的安胎药改动几分,或许能够补救。”
黄苏二人出门后,床帘里侧的叶萧将手掌抚在大腹上,深深地吸气,呼气,胸膛与肚腹随着他的呼吸缓缓起伏,正如黄诚所说,他虽不会因吸入麝香而落胎,痛却也是真的痛。
这种绵延不断的隐痛甚是磨人,又难以忽略,着实是一种折磨,好在喝了苏文调配的新药后有所缓解,叶萧这才安心配合着安胎药使用跌打酒,话又说回来,即便没有安胎药,这跌打酒他该用还是得用。
到了李青山登基当日,叶萧已经能够下地,但仍需避免弯腰,也不能给腰部增加负担。
他身上的白色暗纹华服是黄诚亲自去使馆里取来的,虽颜色上寡淡一些,袍服足够庄重精致,也不算失了体面。
李青山从一大早就开始告祭天地太庙,这些流程叶萧无须参与,他与一众文武官员立在奉天正殿之外,等候着从太初门进来的新帝,站在百官最前头的领头人,正是即将为相的唐瑜。
李青山来时,前头是开路的华盖仪仗,被簇拥着的人一身黑底金线华服,胸前五爪金龙威仪赫赫,头上的十二旒冕冠和腰前暗红色蔽膝在行走间微微摆动,气吞山河的帝王霸气显露无疑。
叶萧远远地看着李青山沿着红毯缓缓而来,今日的他与以往那个匪气十足的统帅不同,也不是两人私下相处时那个时而狡黠、时而堵心、时而情动的男人,他从今日起,便真正迈上了君临天下的第一步,他的征途,将是西临无垠大漠、北临苍莽草原、东临茫茫大海、南临无边沼泽的脚下这整片土地。
直到李青山走进奉天殿,叶萧才随着跟随文武官员一同入内,站得久了,对他的腰背是一个不小的负担,腰伤本就没有痊愈,又挺着日渐沉重得肚腹,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双腿的麻木。
入殿后李青山高坐龙椅,由大鸿胪立在座前,宣读诏书
朕本起自草莽,荷上天眷顾,祖宗之灵,先君之命,遂乘逐鹿之秋,致英贤于左右。
即日承袭帝位,改元征始,是日恭诣太庙,立太社太稷于京师,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巍巍哉煌煌哉有楚一代,光披日月,德盖九天
诏书宣读完毕,便是殿中文武百官三跪九叩,三呼万岁。
在一众伏地叩拜的官员中间,背脊挺直稳稳站着的叶萧显得尤其突兀。
他虽为南晋来使,始终是臣,而李青山为君,与南晋小皇帝平起平坐,论理叶萧应该与李楚官员一同参拜,奈何他如今腰背不适,无法弯腰在前,出于种种缘故,不能跪拜在后。
以至于当百官伏地,等待新帝叫起时,只有叶萧一人立在殿中,抬头与龙椅上的李青山对视,四目相对间,是谁也无法插入其中的拉锯与碰撞。
跪在叶萧身旁,早前曾搭过两句话的文官出于好心,悄悄扯了扯他的衣摆,示意他下跪,他却岿然不动,神情自若。
不知过了多久,李青山忽然爽朗一笑“叶大人非我朝官员,朕免你跪拜又何妨。”紧接着,又扬声道,“众卿平身。”
大典过后照例设宴群臣,因尚在丧期,依然没有歌舞燕乐助兴。
叶萧大病未愈,又站得太久,腰背隐痛不止,双腿更添麻木,随众前往延寿殿时,脚步已有些微的踉跄。
走过鲤跃池旁,忽听后头有个微尖的声音“叶大人止步。”
叶萧转头望去,来人是个模样清秀的青年宦官,他快步上前,面含浅笑,与叶萧道“叶大人,陛下请您去章台殿一叙。”
此番邀请正是时候,叶萧亦含笑点头“烦请内侍领路。”
路上难免闲聊几句,叶萧得知这宦官名叫张让,原先掌管内廷舆服事宜,如今被调到御前听差。
章台殿历来是晋朝帝王寝殿,李元培登基后也住在此殿,如今,李青山依然以此为寝殿,张让把叶萧引入殿中,便退了出去,叶萧四下环顾,殿中一应陈设尊贵齐整,此时好似空无一人。
他知晓李青山正在殿中,却不出声,只抬手轻轻揉按酸疼的腰侧,没一会儿,便听得身后传来脚步声,接着就是那个熟悉的声音“身体恢复得如何方才大礼,是不是累着了”
叶萧闻言转身,先前高坐龙椅的新帝冕服未改,此时正背着手站在他跟前,少了殿前的威仪,多了几分随性自然。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上文登基诏书改编自明登基诏书。
随意叨叨自从排完雷,现在处于躺平任c状态,一身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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