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离开神兽山后,聿徽与南姝之间便没了交集,再次收到南姝的消息,还是她主动往海之神域递了帖子,邀他去南神兽山共赏风花雪月。
共赏风花雪月是不可能的,聿徽不久前刚刚封神,手上积压了不少从水神那边交接过来的事务,再加上他实在不知道拿南姝怎么办,便回帖拒绝了。
南姝要是能被他轻易拒绝,那就不是南姝了,此后,每隔三天,聿徽都会收到来自南神兽山的帖子。
他不断回绝,那只坏鸟就不断地派鸟送贴骚扰他,他案几上渐渐叠起了十几厘米高的帖子,每张帖子上都粘了一根火红色的小翎羽,位置还各不相同,每每被风一吹,上面的细小绒毛便招摇地舞起来,实在让他无法忽视。
最终,还是向主神申请离开神域,去了南神兽山。
南姝已经坐在那棵赤霄树的枝桠上晃着腿等了许久了,见他显出身形,颇为不满撇嘴:“你们神族的规矩可真多,出个神域还磨磨唧唧的。”
她说着,双手在枝桠上一撑,轻飘飘跳了下来。
纷纷扬扬的赤霄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
“海神冕下可真不好请。”南姝来到聿徽面前,打量了一会儿他的脸,气都消了,弯起眼笑:“来都来了,不如进来坐坐?”
聿徽礼貌拒绝,还是把那根心羽拿出来:“神君的私人物品,还是不要再放在我这里了,我对神君并无别的想法。”
南姝环臂好笑地看着他,歪了歪头:“此地无银三百两?”
聿徽:“……”
南姝看了眼那根翎羽,忽而叹了一口气,往树干上一靠,遗憾的语气:“既然海神冕下不要,那便还给我吧。”
她虽然这么说,却不接那根心羽,只说鸟族有鸟族的规矩,心羽不能随便就还回来。
聿徽半信半疑,但心羽是一定要还的。
他就被南姝以“还心羽”的名义骗进了她的私人住所南华阁,到了那张床边才感觉到不对。
南姝丝毫不心虚,这时才眯起眼慢条斯理地说:“冕下不是想还我心羽?可是鸟类的心羽一旦交出去,就不能还了。除非……”
“除非什么?”
南姝笑了一声,欺身过来,阴测测道:“除非……你杀了我。”
她嘴里谎话连篇,聿徽没信,只感觉自己又被骗了,垂眸将心羽递给她。
南姝没接,只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似乎在憋什么坏水,神色中有些异样。
聿徽察觉到不妙,就把心羽放在了那张床上,转身欲走。
“嘶拉——”背后传来刀剑出鞘的声音。
他回头一看,南姝正举剑抹自己脖子,见他惊诧地望过来,唇角还掀起了挑衅的笑意。
聿徽赶紧夺了那把剑扔在地上,又气又怒,还没说什么,就被她摁倒在了那张床上。
南姝那双暗红色的眼睛愈发的红,雪白的皮肤衬着脖颈间殷红的血色,简直惊心动魄,她压在他身上笑,模样有点疯,还有点坏,唇色殷红,散乱的墨发落在他纯白色的神袍上,无比显眼,咬牙切齿又奈他无法的不甘模样:“并无别的想法?那你封神大典上做什么偷偷看我那么多次?现在装什么正经,以为我那时候没看到你勾引我?嗯?”
她说着,上手扒他衣领,聿徽哪能让她乱来,好不容易脱身出来,立即要走,南姝坐在床上幽幽道:“把心羽带上。”
她脖子上的那点擦伤早好了,只留下点血迹,将她的前襟晕染开一片深色,他跟她对峙许久,终究还是拿上了。
南姝赤着脚下床来,手指拂过颈间鲜血,放在唇边抿了抿,神态近乎妖异。
“海神冕下,下次什么时候来?”她语调慢悠悠的,有些威胁的意味:“拿了我的心羽,就不能始乱终弃啊,冕下。”
……
聿徽那日愣愣地从南华阁离开后才意识到不对,那把普通的剑是完全没法伤害到堂堂上古神兽的,她不过是憋着坏吓唬他罢了。
她知道那日封神大典上他在看她,所以有恃无恐。
南姝成功了。
聿徽妥协,他知道她是只多坏的鸟,与她较劲,吃亏的只会是自己。
在那以后,他偶尔会在回神域之前去一趟神兽山,这才渐渐跟南姝有了更多交集。
**
南姝这只鸟一肚子坏水,从不会让自己吃亏,这次也是阴沟里翻船,中了噬心咒,把她即将追到手的心上神给忘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报应。
聿徽摇了摇头,在椅子上坐下,心中多了些微妙的无奈。
那张床上还发生过别的事,聿徽不愿再去回忆,拂袖将敞开的窗关上。
呜呜的风声被挡在了窗外,殿内的声音愈发分明。
南姝在打呼噜。
听那声音,跟吹口哨似的。
聿徽不知道她人形的时候睡觉打不打呼,反正他以前陪她睡觉的时候没听到过。
这次变回原型,可算暴露了本性。
堂堂朱雀,睡觉打呼。
她这个样子,也好意思追他。
聿徽默默想。
他正想去看看南姝是不是压到了胸口,忽然察觉到什么,指尖结了一个繁复的神印。
不远处很快浮现出一道投影。
是神族特有的联系方法,用神力连通两个地域,将各自的实时状态展现出来。
对面出现在投影中的是兽神。
聿徽给南姝做了一个隔音结界,对兽神颔首:“有事?”
兽神似乎刚忙完手上的事,靠着椅背,面上露出些许倦容,揉了揉眉心,他单刀直入:“陵光神君那边是什么情况?光明神说她中了噬心咒,是真的?”
聿徽垂下眸子:“借了星宿之神的天机镜。”
兽神点头,喃喃:“星宿之神竟然愿意借给你看……”他回过神,转而劝道:“光明神说你有比较极端的想法,你可别乱来,主神的规定你也知道,绝不会因为你要解陵光神君身上的噬心咒而网开一面。”
聿徽面无表情:“嗯,知道了,还有事吗?”
话里话外,都是中断此次谈话的意思。
兽神急忙道:“还有,南神兽山你要不要管?那边成了一块死地,如果不管的话,以后可能要被一重天的人类占领。”
聿徽顿了顿,没有犹豫:“那边的事全都转交给我。”
南姝的东西,谁也别资格碰。
南神兽山毁了,他就为她再建一个。
兽神就猜到海神一定会管,心里不由百感交集。
对于海神,他其实是有点提携小辈的意思在的。
海神封神时间只有千余年,说来并不算长,相对于神族绝大多数活了几万载的神来说,海神是一位极为年轻的神。
在海神之前,主神已经许久没有挑人封神,当年海神横空出世,不仅是他,其他神族也十分惊讶。
这万域乾元界其实并不需要一个海神来管理天下流域,那些事水神就可以处理,何必再多出一个海神来?
不过主神办的事,他们也不好质疑。
海神这位神,模样长得极好,是神族数一数二的好看,也不知道成神之前是哪个种族的人,半点口风都不露,连最爱八卦的光明神也没能扒出来。
不仅如此,海神虽然是一位新上任的神,神力却颇为强盛霸道,甚至不比神龄几万年的神族差。
海神还是一位敬业的神,一上任就开始做各种主神下派的各种任务,他能力好,完成度很高,不想出神域的神渐渐开始把自己的任务委托给海神去做。由于这是一项付费服务,不过千年,海神就积攒了大笔财产,成了一位富有的神。
堪称年轻有为。
他甚至听闻还有几位神倒欠了海神钱。哦,这其中便有八卦帝光明神。
他当时就在想,海神这么积极地积攒财产,是不是跟他封神前对主神许下的那个愿望有关,后来见到海神莫名其妙与陵光神君走得极近,又猜测这愿望是不是跟陵光神君有关。
可惜,到现在也没琢磨出答案。
海神跟陵光神君却已经发展到了海神愿意为心上人屠魔受雷劫的地步了。
兽神不由唏嘘,年轻人,总是为了爱情盲目啊。
兽神敲了敲桌子,侧耳听了听,忽然惊异地挑了一下眉:“什么声音?”
口哨声?好像不是他这边的声音……
聿徽转头隐晦地瞥了一眼鸟窝,沉默着没说话。
他刚刚随手做的隔音结界能让南姝听不到他们说话,却不能让他们听不到南姝的打呼声。
兽神嘴强行压下嘴角笑意:“陵光神君她……她……”
聿徽:“兽神冕下,慎言。”他目光幽幽的。
兽神到嘴边的“打呼”硬生生变成了:“小鸟睡觉老打呼,多半是积食。她是不是晚上吃了很多东西?”
聿徽眉梢动了动,想起兽神的本职,最终“嗯”了一声。
兽神乐于对聿徽分享养鸟经验,开始炯炯而谈:“睡觉的姿势也可能不对,要是翅膀折着,还会影响之后的发育。”
虽说朱雀这种上古神兽可能没有这样的烦恼,但耐不住海神对此十分的在意。
聿徽起身,在鸟窝边注视了南姝一会儿,发现她翅膀真的是折着的,就伸手进去给她捋平了。
不仅如此,还给她翻了个身,不让她趴着睡。
南姝睡梦中被移动,喉咙里发出含糊的示威声:“咕噜噜……啾!”
聿徽活生生挨了她一翅膀,还被她jiojio踹了几脚,神情愈发空茫。
南姝以前还对他说过,他是她最爱的小宝贝。
就这么对待小宝贝?
兽神没忍住,离开可见范围去笑了。
天啊,这是朱雀?
是那个脾气暴躁还有点疯还笑里藏刀的陵光神君?
兽神自己笑还不过瘾,把刻影石传给了光明神。
他们这些神,哪个没被陵光神君怼过一两句?
生活太无聊,给众神来点阳光灿烂灿烂。
不一会儿,他接到光明神那边的回复“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光明神将这枚刻影石一生二,二生三,把刻影石传给了其他被陵光神君开过嘲讽的神。
好了,整个神族都知道了。
光明神靠着这些刻影石,陆陆续续收到类似于打赏性质的钱,发了一笔小财。
光明神:我有特殊的还债技巧。
那边兽神强忍住笑意,又教了几句养鸟小技巧,就断了联系。
聿徽还在忙于摆正南姝的睡觉姿势,背对着兽神颔首。
南姝喉咙里冒出几句不服气的咕噜声,还是按老样子躺。
聿徽:“……”
聿徽正要再动她,又有一位神联系他。
这次是火神。
火神的表情很奇怪,眼睛盯着南姝那边看:“海神冕下,别来无恙啊。”
聿徽:“我很好,谢谢。”
火神做担忧状:“陵光神君怎么样了?伤好了?光明神都告诉我了,噬心咒可不能乱解,魔也不能乱屠,一切得从长计议啊。”
聿徽:“谢谢,还有事吗?”
火神目光闪烁:“唔……应该……”
他没说话,聿徽切断了联系,刚想继续摆正小鸟睡姿,又有人来联系他。
这次,是水神。
水神表情很严肃,端坐着轻咳一声,沉声道:“海神啊。”
聿徽不得不停止摆正小鸟姿势:“水神冕下,有什么事吗?”
水神叹了一口气:“光明神都告诉我了,如非必要,还是不要做屠魔之事……”
聿徽:“……”
光明神究竟把这件事告诉了多少个神?!
事实证明,光明神像个勤劳的小蜜蜂,把这件事传播到了整个神族。
自水神后,聿徽又接连被精灵神、太阳神、死神……等等几乎整个神族的神联系,一颗因南姝睡觉姿势不端正而蒙上阴影的心渐渐变得麻木不仁。
**
星宿神域,星宿之神靠着墙,手里托着刻影石,发出无声的笑,黑眸中映着刻影石散发出的莹白光芒,明暗不定,她嗓音嘶哑,吐出几个字:“真可爱。”
“所以,你想养?”一个白衣白发的男子从杂物堆后面走出来,面如冠玉,风度翩翩。
闻言,星宿之神牵起唇角,拉起了一个略显诡异的笑,并不回答,只问:“要走了?”
白衣白发的男子苦笑了一下:“是啊。”
星宿之神将那块刻影石捏紧:“要去阻止饕餮?虽然很想给小鸟走后门,但朱雀的命盘绝对不可生变,如果你去了,那些被打乱的朱雀命盘只会影响到你自己的命盘。”
白泽愣愣地盯着地面:“我要改的,不是朱雀的命盘,是……她的。”
“有意思?”星宿之神睁开眼,苍白面孔上生出洞悉一切的神色:“她未必会承你的情。”
白泽抿唇,不发一言便转身离开。
“纵使你会经历一百零八次死而复生之痛,不断惨死,你也要去?”
白泽说:“嗯。”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星宿之神也不再劝,放他离开。
这世间的一切早已定好了轨迹,所谓的改变,其实是必然。
她一双眼能看透过往和将来,参透生死,却唯独看不透人心。
爱恨嗔痴离别苦,以及,人心中暗藏的恶意和不甘,信念和勇敢,后悔和执迷不悟。
也许,这才是命盘得以存在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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