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外北、西、东南三面,有三支军队驻扎以拱卫京师。
此三营军纪整肃,骁勇善战,其中北边虎贲营由颖王方晟统领,西边贪狼营由其代管,尤其自先王妃去世后,方晟大半的时间都在这两营驻守。
今天是发军饷的日子,平日肃穆的虎贲军营在这天多了喧嚣热闹。
只要求不得饮酒误事,方晟并不在这时泼冷水约束,他则在主帅营房中,和副将、幕僚们,看职方司新绘的北境山川地貌图,与营房中间摆着的巨大沙盘对照。
众人正议论时,盼喜掀帘进来,见状不说话也不退出去,而是在门口垂手而立。
众人知道盼喜是方晟最贴身的小厮,秘事知道很多,也不怪。
方晟桃花眼轻抬,交待了众人两句后,便同盼喜到了营外。
“何事?”方晟问话时,见自己的袖子上有两道褶皱,顺手扯直。
“回王爷,娘娘今日要去东市,绿鹦陪着,带了个轴筒,想必装的就是娘娘这几天画的东西。”
方晟毫不意外,只问:“可出了画的是什么?”
盼喜惭愧道:“没……后宅本就都是娘娘的人,如今那绿鹦也不知真傻假傻,娘娘吃了几口饭知道,这等大事儿又说不出。”
“邱家呢?”
“一切如常。”
方晟舒展的眉头终于稍微皱起,目光渐冷,嘴角浮出嘲弄的笑:“是呀,本王小瞧了她。”
他说罢,转身对内道:“玉潭。”
“在。”营帐内声落,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副将,名叫刘渊,字玉潭的跑了进来,“主帅有什么吩咐?”
“点一百军士,换了百姓衣裳,从各城门分批入内,在东市集合。都低调警醒些。”
郑朝的京城有十六处城门,日常只开八处。
“是,”刘渊虽应,但压低了声音担心道,“只是主帅,百人入城不是小事,要不要……”
方晟看向他的目光仍然和蔼,但熟悉这位王爷的青年已经一个激灵,将后面的话吞了下去。
“抓番邦探子,宣扬得人人都知道了,那抓谁去?”方晟平静道。
番邦探子?刘渊了然,匆匆点兵而去。
京郊三营,挪一寸都是大事,一百人秘密入京城,万一有闪失便可能是谋逆大罪。
尤其这个要动兵的人,还是方晟。
当今三岁登基,是个奶娃娃,而方晟虽与邱相、黎王共为托孤大臣,但先帝弥留之际,却让太后和方晟共掌兵符。
朝臣们表面上说先帝信任方晟,但私下都认为将死的先帝已经糊涂了。
简直就是给了颖王造反的机会呀。
但方晟温和儒雅且没有什么权力欲,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所以先帝驾崩后的这三年,闲话虽多,但大体平安。
因此今天这一动,作为他的副将,刘渊觉得必定是兹事体大。
抓番邦探子。
这五个字给盼喜带来的冲击,可比给刘渊的大。
他极不确定地问:“王爷,什么探子?是说娘娘吗?”
方晟肯定地一颔首:“是。”
盼喜一时竟无言。
他们那位娘娘……呃,虽然出身名门,号称是读过诗书的,表面上看特大家闺秀,端庄行事,但实际上真的就……可蠢。
那种自以为精明的蠢。
蠢也罢了,还张牙舞爪的。
是不该他这小厮腹诽的事情,可这一年多里,他看了太多次邱锦珞或撒泼、或刻薄、或假意的模样,想让他对那位娘娘产生尊重,难。
因此如今王爷怀疑她是番邦探子……
盼喜看方晟的眼神都不对了,甚至怀疑他中暑了。
方晟看他的目光,便知道他在想什么,淡然道:“盼喜,你要知道一个道理。”
“是,小的听着。”
“人想装聪明,不容易,但人想装蠢,更难。”
盼喜略一思忖:“小的知道了,王爷是说娘娘装得太好了?”
这理由还能让他稍微接受。
“不,我是说她真的很蠢,”方晟面无表情地说,“所以会策反她谋事的探子,只会更蠢。”
“……王爷,圣明……”
“若是北地番子都这脑子,本王倒是可以卸甲归田了。”
“……王爷国之栋梁。”
“工部侍郎、军储藏使,到本王,已经是第三个呀。”
盼喜这才真的惊讶起来。
方晟已经迈步向外走,自言自语道:“我只是在意,为什么是我们这几个。”
……
邱锦珞并不知道自己的便宜老公,此刻已经给她贴了“探子”标签,还带了一百兵丁来抓自己。
此刻的邱锦珞正穿着寻常布衣,坐在马车里,由绿鹦陪着,两个家丁跟着,第一次在这个世界里走出王府大门,感受着新世界的冲击。
《千机为王》作为一本科技树点歪的架空爽文小说,看书的时候邱锦珞一直套入的是明朝中后期,而王府众人的打扮,也是很明制了。
但是真的走在大街上,她却发现远不是那回事儿。
比如京城布局类似于唐朝,建筑风格是近于宋朝,街上百姓的服装,更是有汉、有唐、有宋、有明,甚至还有一个小姐姐,头顶典型的清代晚期大拉翅。
这架得也太空了!
邱锦珞怀疑本朝压根儿没有舆服制度。
可能因为只是书中世界的路人甲,就和影视剧小成本制作的群演一样,随意穿帮。
邱锦珞坐在马车上,看一路吐槽一路,待到了铁匠铺才敛了心思,将那图纸摊开来,问铁匠可能照样制成。
郑朝如今虽然皇帝只是个七岁的奶娃儿,但在托孤大臣与太后垂帘之下的国家,依旧繁盛,可即便如此,邱锦珞连进四家铁匠铺,工匠看那了那图之后,只说不知是个什么,都不敢接。
邱锦珞怅然了,出了第四家的门,她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吐了口气嘟囔道:
“有点儿难办呀。”
夏日本就炎炎酷热,铁匠铺里的热气更蒸得绿鹦眼晕,哪怕穿得简薄,但汗水还是打湿了小衣。
她一边给邱锦珞打扇,一边给自己擦汗,憨憨道:“是娘娘厉害了,画的东西他们都不认识呢。”
邱锦珞笑着摇摇头:“你这丫头,这时候还在闭眼吹我呀。”
绿鹦瞪圆了两个眼睛,寻思自己分明睁着眼的。
“哪儿还有大的铁匠铺?”邱锦珞问车夫。
车夫抱着鞭子,听问忙躬身道:“娘娘,京城最好的铁匠都在这东市了,若还要找更好的……怕是就要去找工部军器局了,或者娘娘给王爷说说?”
邱锦珞顿时意兴阑珊起来。
找便宜老公?怎么说?
“王爷呀,我要做个好玩的东西哄儿子,您去工部给我找两个能工巧匠呗?”
方晟可能会将“非请勿入”四个字,直接贴她脑门儿上吧。
“算了,再找吧,转了这半日也累了,那边有茶室你们去坐坐,我和绿鹦去那边的绸缎庄转转。”
“还是小的们跟着吧。”
“不用,就一斜对门,光天化日的,不会有事。挺热的,你们也疏散疏散。”
逛街总是能带给人好心情的。
这家名叫“锦霞居”的绸缎庄,卖的又都是江南新样,或光华绚丽或清丽怡人。
这等东西,真正的邱锦珞是看不入眼的,毕竟不过民用,但现在的邱锦珞却看得很是尽兴,挑了好几样让送到王府去,并对一旁的织机很感兴趣。
正逛着,忽得就听见外面传来一声东西落地的声音,紧接着的混乱之后,便是争吵之声。
“在下并非故意的,还请伯伯宽恕,多少钱在下定然赔偿。”
“这位小少爷的话就没理了,你砸坏的是我们的招牌,岂是赔钱二字可了?”
“那这位伯伯究竟要如何?”
“我看小少爷也不是俗人,我倒是能给你个机会,可好?”
邱锦珞听得有了兴致,便走到绸缎庄门口看,只见旁边的酒舍前,一个穿褐衣的虬髯大汉,摇着蒲扇正对两个人,老神在在地说话。
对面二人一男一女,少年大约十四上下,小女孩顶天不过七岁,虽然遇事也不慌,举止大方。
再看地上有个磕掉漆的招牌,面儿冲下,该是引起这纠纷的由头。
她出来看热闹的时候,恰好有人从酒舍中搬了桌子出来,虬髯大汉将蒲扇丢在不远的躺椅上,指着桌上的三个碗道:
“我看你是个孩子,也不为难,所以许少爷猜三次,若有一次猜中,今日的事情既往不咎,若猜不中……”
他阴恻恻一笑,身上的腱子肉颤巍巍的:“少爷便留下条腿在这儿吧。”
少年不意如此,瞳孔一缩:“你——”
邱锦珞听见这话,隔着人群含笑打量一番那大汉,又去看两个孩子。
盖碗猜球,还真是任何空间都适用的经典街头骗局。
她嗅到了浓浓的阴谋味道。
只是这两个孩子究竟有什么重要?能让人这等用了手段?
本来大方的小女孩儿也被这话吓到了,但还是仰头对那虬髯大汉道:
“伯伯,我叫乔莲儿,家在城西淮水巷,今天的事情是我们不好,可否让我们到家中同长辈说明了,再与伯伯谈赔偿之事?”
本自揣测的邱锦珞一听这名字,没站住,差点儿顺着台阶滑下去。
乔莲儿?
……这不是她未来的儿媳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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