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马车之上，依旧是车夫、两个小厮跟着，只是大家心境都有些许不同。
任谁经历了险被人劫持，又被人当成贼押到了监狱中，都不会开心的。
“夫人……”绿鹦方才再见邱锦珞的时候，就是如隔三秋的模样，两个字出口确再不知该说什么。
她虽然没受伤，面对的又是主家，当然不敢抱委屈，可不敢不代表不，是以她委委屈屈地扶着邱锦珞上了马车，自马车启程后，便忍不住，先是无声垂泪，再是低声啜泣。
邱锦珞没有阻止她，也没有安慰她，只是握着她的手，轻轻拍着她的手背，由她哭。
绿鹦今年十五岁，邱锦珞穿来之前二十六、穿来之后二十，终归是大姐姐的年纪，知道这时候让她哭出来反而好。
直到了王府街上，颖王府大门就在眼前时，她才开口道：
“哭累了就歇歇吧，若被人看出来什么，可就不好了？”
绿鹦听见她说，这才吸着鼻子，一抽一抽地停了哭泣，说话都是闷闷的含混：“可是娘娘，王爷是为什么？”
她着实想不通。
她一贯是笨的，但娘娘聪明，王爷也聪明，但聪明的王爷怎么会怀疑娘娘是探子呢？
若娘娘里通外国，那么邱府上下算什么？方府上下算什么？
就算她笨，也知道什么叫“一根藤上的蚂蚱”。
邱锦珞被问住了。
实则她比绿鹦更委屈，可她不能说是本世界的设定，导致了王爷如此睿智的行为，只能安慰道：
“因为……他讨厌我吧。”
为什么呀？
绿鹦理解不了这答案，想问，奈何见邱锦珞疲惫的神色，她没将这话问出来，而是安静了下来。
马车停在二门前，邱锦珞正要准备下车，绿鹦忽然低声嘟囔了一句：
“是王爷不好，王爷不算佳婿。”
说完，她先跳下车，回身扶她：“娘娘当心脚下。”
邱锦珞不意这丫头会说出这话来，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
“傻丫头，有些话不当说的。”她下车站稳，小声道，“下次这种话，关上门和我说就好。”
说罢，又对车夫和小厮道：“你们今儿都委屈了，只是从进了这门起，今儿只当无事发生，明白吗？”
车夫和小厮急忙称是。
绿鹦扶着邱锦珞往颀人居去，如今已经是黄昏时分，仆妇们虽然好奇她今儿怎个出去了一天，但都不敢来打听。
“好多军士都看见了呢，还有住在那儿附近的百姓，”绿鹦嘀咕着，“哪里瞒得住？”
“那是王爷该管的事情，关了府门，我们过自己的日子。”邱锦珞叮嘱。
“是。”
这段日子以来，方茹欣每天同邱锦珞一处，依着她那柔软的性格，早就产生了依赖之情，今儿她出去一天，还神秘兮兮地不许她同去，她便觉得今日无聊，刚刚胡乱吃了些东西，听人说邱锦珞回来了，便忙忙地带着丫鬟们过来请安。
只是刚到颀人居门口，就被人拦住了。
“大小姐，娘娘今日乏了，只想着早些睡下，大小姐且先回去吧。”仆妇道，不说十分尊重，但有红露母女的事情在前，至少不敢露在面上。
方茹欣没想到邱锦珞不想见自己，一时心乱如麻，疑心难道是自己哪儿让邱锦珞不高兴了？又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委屈道：
“如今天要转凉，妈妈记得和母亲说，夜间还是要以保暖为要。”
那妈妈笑着，稍微带了些不耐烦：“大小姐放心吧，这么人照料着，自然在衣食上上心。”
方茹欣本就敏感，听见这话心中更难过了，只垂了头往回走，一路上百思不得其解，快到自己院子的时候，仰头看见虽仍是亮堂堂的，但圆月已挂空中，心中顿时更添忧伤，以至于默默流了两滴眼泪。
是她做了什么吗？
若此时邱锦珞知道方茹欣会如此，必定会感慨一句：是方晟亲生的无误，她心中的疑案可以盖棺定论了。
都挺能见微知著，疯狂脑补。
恰此时，方文喻也刚吃完饭，正在外面转悠消食，一脸纠结地想着什么，忽得抬头看见方茹欣站在那儿抹泪，顿时和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似地跳过来：
“姐姐怎么了？受了谁的委屈？”
方茹欣忙拭泪，摇头笑道：“没有，眼睛里刚才进了风，不太舒服罢了。”
方文喻压根儿不信，本来圆圆的大眼睛此时眯成了一条线：“姐姐从哪儿回来的？”
“母亲那儿。”
方文喻立刻警惕起来：“是她又做了什么？”
“并没有，”方茹欣忙摇头道，“母亲说这一天太累了，也没见我就让我回来了。”
方文喻的小脑瓜儿又迷惑了：“那姐姐哭什么？”
方茹欣叹气道：“这几日总与母亲一处，今日忽然不见我，我有些别扭罢了。不过想来，大约是母亲今日出门的时候，遇见委屈了吧。”
“啊？”方文喻更糊涂了，“何以见得？”
依着自己那后母的身份，能委屈到她的人，依他如今还是孩子的思维，干脆想不出来。
分明都是她给别人委屈呢！方文喻又想起了之前的事情，依旧觉得那“坏女人”坏起来的时候，像话本子的怪兽。
“想起方才我在院前，看见绿鹦出来提了茶炉子进门，她的眼睛也是红红的。”方茹欣细心，如是道。
方文喻听见这话，有点儿信了。
“是这样吗？”他挠挠头，不确定问，“那，那我们要做什么吗？”
方茹欣琢磨着，“我要给母亲绣的帕子绣了一半，要不我今晚绣出来，明天给她？”
方文喻沉吟片刻，摇头道：“绣东西伤眼睛，姐姐不必忙了，我有个办法。”
……
邱锦珞昨儿因气睡得早，是以今天醒得也早，只是一夜之后，那点儿闷气就随着觉散了。
她作为一个有灵魂的人，不需要和没感情的纸片人生气。
她一边在心中给自己打气，一边扶着廊柱，便漱口边扭腰伸胳膊踢腿的。
安妈妈过来瞧见，吓了一跳，忙道：“娘娘，这如何使得？不雅观。”
邱锦珞不生气，只将漱口水吐在痰盂中，又接了绿鹦递过的茶喝了后，才笑道：“忙你们的去吧，又没人看。”
绿鹦笑道：“再过会儿小姐少爷要来请安了，娘娘，梳头吧。”
“哦。”邱锦珞从善如流，待安妈妈给自己梳好发髻后，果然两个孩子已经来了。
“母亲安。”方茹欣看见邱锦珞一团和气的样子，昨天那股子惴惴的心情，立刻就散了，笑得柔弱中，都多了许多的跳脱。
邱锦珞有种错觉，似乎这女儿今天，很开心？
方文喻手中拿了卷纸，也请了安后，便安静地站在那儿不说话了。
邱锦珞看着他小脸绷紧的样子，觉得这小子的内心分明在呼唤：快问我拿的是什么！快来问我！
她觉得好笑，面上一点儿不显，只问道：
“雁儿手中拿的是什么？”
方文喻就等这句话，立刻将手中的纸摊开来，严肃道：
“这是我新画的，母亲瞧。”
邱锦珞挪坐过去看，只见纸上最左边画了个衣袂飘飘、正在起舞的美人——只是方文喻并不擅长画人物，所以这位“美人”有些歪鬓斜眼，邱后妈也只能强迫自己认为那是美人。
而之后画的就厉害了：这孩子竟然将那美人的各个部位拆散了，标注着内部的构造，这儿是皮革，那是木头，红的是丹砂，涂黑的是黑炭等等等。
还有些小字标注，标注的是关节处当如何制作、还列举了几样材料，显然是都要试试，看哪种更为合适。
这是个……机器人呀！
“雁儿画的这是……”邱锦珞不敢十分确定，只去看他的目光，不知道他会说什么。
不至于自己这儿子，也是穿来的吧？
“倡人。”方文喻年纪小，一看见她惊叹的神色就藏不住得意。
“什么人？”邱锦珞没明白是哪个“倡”，只立刻坐直了，如果这小子下一句是不合适的，她定要教训他。
“倡人呀，”方文喻点着角落里不起眼的小字，道“列子有记载，周穆王时有偃师造能倡者。领其颅，则歌合律；捧其手，则舞应节。千变万化，惟意所适。我就是照着书里写的，画出来的。”
邱锦珞看清了是什么字，放了心，旋即也兴奋起来。
“这个真能动起来？”
若真能动，那可不可以定义为现代意义上的机器人？
方文喻却特别耿直地摇摇头：“不能。”
“哈？”邱锦珞差点儿没坐稳。
承认得意外干脆呀！
“我不知道为什么能动，朱砂黑炭树脂等物，不可能让木头动起来的呀，机关术又不是巫术，所以肯定有别的机关，”方文喻见邱锦珞一脸无奈，以为她不信，忙道，“我肯定能想到的。”
邱锦珞看着方文喻坚定的小表情，默默回过头，看向仆妇们已经摆好的早餐。
有汤有菜有鸡蛋，一贯丰盛。
她看着被盛好的三碗汤，开口道：“雁儿，有见过人烧水吗？”
“啊？见过……吧。”方文喻不知道她怎么说起这个来，回答得都不确定了。
“快要开的水，能把壶盖顶动了呢。”她说完，去看方文喻茫然的眼神。
显然，小孩子因为没有理解她的意思，而在认真思考。
“雁儿，”她极认真地说，“你呀，肯定能成为极厉害的机关师呢。”
方文喻很喜欢听这话，童真的眼睛里闪着求知的光芒。
烧水？
他内心琢磨着，待他去如格竹那般，认真格炉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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