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邱锦珞心有余悸,捧着胸口气冲冲回院时,扭头看才发现方晟并没能跟来。
“王爷呢?”邱锦珞问一旁的绿鹦。
“去前面了……”绿鹦道,心里还突突地怕呢。
伤成那样,不快找大夫,去什么前面?邱锦珞动动唇,但没把这念头说出来。
毕竟方晟在这方面,大约是比自己懂些。
方晟先强撑着到前院去,的确是有原因的。
这里是颖王府,自立国日便绵延至今的传承,住着当今的托孤三臣之一,住着当今最年轻的将领,住着(号称)不世出的帅才。
因此突如其来且字面意义上的“炸锅”,于京中的震荡瞬间显现。
先是东府那边打发人来问“好大的响动,发生了什么?”
再是锦衣卫门都不敲,十多号人直接翻墙而入,若不是方晟等在二门之处,怕是人已经进了后宅。
再然后是兵部左侍郎与京兆尹,亲自带着五十军士登门,关切问:
“王爷可好?可是有贼子闹事?”
连门外的王府大街上,人都被赶空了,有军士围拢戒严。
方晟其人虽儒雅随性,但绝非人前示弱之人,因此早就换了身衣衫,此刻也只说是自家厨子琢磨全新菜肴时,火候错了才闹出这场风波。
几波来人看方晟风淡云轻的模样,也信了□□分。
更有京兆尹也是个好吃之人,捋着胡子问:
“王爷府上新研究了什么菜式?若真得了神仙美味,可莫要藏私。”
“李大人放心,待研究成了,必请大人登门品尝。”方晟笑得真诚。
待人都走了之后,他这才扶着肩膀,晃了几晃,走回了后院颀人居中。
府中管家早就去悄悄请了太医院中,最擅长跌打的赵太医来。
那赵太医家隔着王府两条街,今日亦是沐休在家,所以偷偷从西北侧角门进来,并不打眼。
邱锦珞站在屏风之后,扶着屏风看赵太医为方晟看伤。
赵太医须发花白,瞅着就特仙风道骨、医道高明的样子。
不过她仍然担心,手帕都要被揪破了。
他毕竟是,为救自己才受伤的。
赵太医起先看邱锦珞目中含水,只当她是怕且担心,口中道:“娘娘不必担心,看王爷的气色可知,伤未必会……皇天菩萨!王爷这是被什么伤了?!”
他只看了眼方晟黑青的肩膀,之前老神在在的语气全消,急道:
“王爷这是遇见怎样厉害的敌手了?用的什么武器?能将王爷伤到如此地步?”
他这样,邱锦珞更担心了,很害怕当今医疗水平不好,方晟再为此废了胳膊之类的。
“不过是个铁疙瘩而已,意外,纯属意外。”方晟的语气最淡然,和伤的不是他似的。
隐去了方文喻的事情。
邱锦珞担心之余,也放心了。
若是被外面人知道儿子将老子伤成这样,那方文喻怕是这辈子的名声,也就完了。
方晟这人吧,虽然情商大部分时候挺低,但有些时候又的确很能周全。
赵太医皱着眉头只不信。
“王爷伤成这样,要不敌人是金刚力士,要不就是敌人把攻城车都开进颖王府了。”他正色,“王爷总要实说,否则怎么对症?”
“跌打与烫伤,要什么对症?又没有淬毒。”
“烫伤?”赵太医莫名。
方晟用好手将袍服撩开,给他看腿上的烫伤。
烫得是不如肩膀不重,但小腿也起了一串燎泡。
“王爷莫要隐瞒,”赵太医越想越不对,压低了声音,正色问,“莫不是番邦探子来报仇的?”
谁都知道王爷前几日刚刚抓了一伙番邦探子,其中还关联到了颖王妃。
只不过几个探子,真到如此胆大?
“呃……嗯,是的。”方晟索性认了,“残党余孽,不足挂齿,已经抓住了,只是还有些事情要审问清楚,所以还请太医只当不知吧。”
“自然,自然。”赵太医又不傻,他不过是悬壶济世的大夫,哪儿敢乱说托孤大臣密办之事?
倒是里间还担心的邱锦珞,将这番对话听在耳中,险些没忍住要笑,忙轻咳一声掩过,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惨还是颖王惨,这点子事情若是落在市井之中,那将来稗官野史笔下的颖王,只怕媳妇是探子,儿子也是探子了。
“幸好王爷年轻,身体康健,是以虽然看着重,但只是皮肉伤。不过也千万静养段时日,就会好了。”
赵太医给方晟敷药、包扎好了,又叮嘱了许多许多,方才离开。
邱锦珞忙让人包了好大的一包银子,让人套车把人送出去。
方晟轻轻活动了一下肩膀,觉得也没有那般严重,但想要穿衣时却牵动了伤,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是挺严重。
邱锦珞已经安排好了外面的事情,回来见状,就默默帮他将衣服穿好,再斟了杯端在他的手中,歉然道:
“今天的事情,谢谢王爷呀。”
方晟单手端茶,看她的目光很是迷惑,待喝了半杯之后放下茶碗,才问道:
“王妃为何要谢我?”
“因为王爷救了我呀。”邱锦珞笑着坐在他对面,难得看他顺眼许多,“只是王爷将我们拖开就好,不该迎上去的,幸好东西炸出来的时候没碎,不然扎在身上,可就更难办了。”
原来是谢他这个呀,方晟了然,笑容更觉平和,摇头道:
“你是我的妻子,福儿是我的女儿,救你们自然是应该。至于为什么拦着,彼时在场的人极多,又都是女流之辈,我挨这一下扛得住,其他人怕是如今已经丧命了。”
方晟是个想得比说得多的人,不过今天事多,搞得他都有了倾诉欲。
邱锦珞则为他这番话意外了。
按说方晟王爷之尊,含着金汤匙出生长大,又一路顺风说水,又是这等封建王朝的背景,他该是高高在上、极有等级观念的。
但他却能做此想此行。
想来行伍之辈,保家卫国的观念对于方王爷而言,是超过了所谓等级之差。
再想想方才自己看见的他背后的伤,深的浅的、长的短的,新的旧的。
邱锦珞觉得,是自己对他,有偏见了。
他在这方面,还是值得人高看一眼的。
原作方晟的结局,削官、家破、朝堂寥落,身残后在雪地中冻饿而死。
就……现在看,有点儿不太至于的。
只是……邱锦珞想想原著中本主的结局,又觉得唏嘘。
哪怕说有设定在,可人与人总是处出来的,方晟能对前妻情深,能有这博爱之心,怎么就不能不能对邱锦珞稍微体贴一二,对方文喻和方茹欣稍微关心点儿呢?
想着他救了自己,再想后来诸事,邱锦珞心中的怜惜之情,还是稍微占了上风。
是以,她沉默片刻后劝道:
“王爷以后还是多多爱惜自己吧,在外面是保家卫国的英雄,也该记得在家中是丈夫父亲,不必到了家还和在军营似的,英雄给谁看呢?雁儿聪明但拗,福儿聪明却怯,都不算很好。所以王爷今后该多亲近教导着,省得再和今天这样,闹得满城风雨。”
她这话说得诚恳。
可方晟看她的眼神,却多了复杂的审视。
“王妃……是认真地如此希望?”
“这个怎会有假?”邱锦珞看他顺眼些,语气也和缓了。
方晟打量着她:“我以为……原来人真的……”
他的话,说了两个一半,却都收住了。
他以为邱锦珞嫁过来只是私心,他以为自己对她只是被迫无奈的联姻。
但原来人真的会变的。
邱锦珞不全是私心,而自己对她的感觉,在这几天好像也有些他想不通的变化。
邱锦珞还等着呢,等了片刻他又不说了,好奇道:“王爷想说什么?”
方晟依旧沉默片刻,才问她:“你还记得四年前的时候,在白象寺你拦住我,是怎么和我说的吗?”
邱锦珞一呆,脑海中对此全无印象,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起这话来。
“你说王爷是英雄,是永远不会后退的英雄,我就喜欢王爷不顾自身的样子,我就要嫁给王爷!我要嫁给英雄……静姑,这是你之前说过的话。”
邱锦珞还是愣了一下,才记起静姑是此刻她的小名。
但她之前还说过这话呢?
忒羞耻了吧?!
她的记忆中,怎么完全没有这段事情?!是被本主彻底拒绝想起了吗?
方晟抬头望着她,轻声道:“便不说湘君的事情,只说那时候先帝病危,你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拦着我这样一个鳏夫说这些……静姑,我至今都在想那时候你的话,真的不是别人教的吗?”
邱锦珞:“……”
她终于明白了,方晟对她不信任的根源!
先帝病危。
托孤之事。
孤儿寡母临国。
偏在那样的当口,她,邱相的嫡女,跑去和鳏夫颍王说“我要嫁给你!”
别说方晟这种给个由头,就能脑补出一本书的性格,换个心大的,也会怀疑怕不是邱相指使吧?
方晟虽然这么说,但显然没打算要她的回答,而是继续道:
“但主少国疑,那时候朝堂不稳,敌国蠢蠢欲动,黎王又有私心,还与地方诸王有来往,凡此种种,我到底还是在邱相上门,以亲事与我说结盟的时候,我还是应了这门亲事。”
邱锦珞:“???”
王爷,天被您聊得已经碎尸万段的那种!
“所以这一年多以来,我对你着实不好。”
邱锦珞:“……哦。”
“但以后,不会了……朝堂之上的事情,到底不该迁怒于你。”方晟说着,抬头看着她,郑重道。“所以以后,我会对你好的。”
邱锦珞:“呵……王爷还是和以前一样待我吧。”
方才因为被救的那点儿小感动,瞬间凝固成了钢铁意志。
本主邱锦珞,虽然对孩子多么恶毒,但承接了记忆的她却知道,她是真爱方晟的。
有误会,有怀疑,为什么不问呢?
不过想来也是,有些心照不宣的事情,不能问。
她忽然想起来,原主和邱家的关系,也不是很好。
因为她……知道吧。
恶是罪,但蠢不是。
方晟微顿,好奇地反问:“你生气了?”
不生气的是啥子。
邱锦珞翻了个白眼,起身淡淡地丢下一句:“知道了王爷的心思,我心情可好得很,王爷有伤,我这儿尔虞我诈的不清净,您还是去前面书房吧。”
方晟还是想不明白自己实话实说,为什么会惹得她不高兴,但没有多问,而是起身道:
“我知道了,你也好生休息,明天的时候,给灶上说说那什么水煮鱼的事情。”
“……王爷这又是哪出?”
“为了圆今天的事情,总要有个由头。”
邱锦珞本来不想答应他,但毕竟里面牵涉方文喻,所以还是应了声:“知道了。”
方晟已经走到了门口,又想起个事情,再次停步问她:
“静姑,你到底和雁儿说了什么?他会做那东西?”
“我让他去看人烧水。”邱锦珞没好气地丢下一句,绕过屏风就去里间了。
门口的方晟这次,真糊涂了。
烧……水?
虽然那天的话,被方晟聊得死死的,不过那天之后,方家的气氛的确有了些微的变化。
方晟因为身上有伤,所以在家中住了小一个月,这一个月里他总要找邱锦珞坐坐,说说话,再和看看儿女的课业。
方茹欣的性格,终于稍微开朗了一点儿,方晟还真个带着她去了职方司见世面。
小姑娘可开心了。
而方文喻将二十遍论语交来的时候,十天已经过去了。
他的小脸垮得很,且总在邱锦珞面前,故意甩手,仿佛因为字写多了而疼似的。
邱锦珞假装没看见,但还是将工具都还给了他。
“以后要做这些事情,可不许再这样了?”她笑说。
方文喻鼓着小脸,垂头丧气的,但紧接着方晟便与他说那图纸上的东西,父子二人见天儿大脑袋并小脑袋在那儿琢磨,茶饭不思的。
邱锦珞如今看见方王爷就头疼,不过王爷的心情显然很不错,尤其是和方文喻凑一起研究方式蒸汽机的时候,积分涨得倒是很快。
在一口气兑换了六样魔术小工具后,邱锦珞对方晟的脸色,也好了点儿。
家中的气氛,着实好极了呢。
且说九月初六日,院中桂花已开,忽得墨家钜子乔师,带着乔莲儿登门来,只为向邱锦珞道谢。
乔师在原作中出场的时候,被形容地很酷炫,不过今儿邱锦珞看他,却只觉得是个和气的小老头。
大家互相见过,钜子千恩万谢,邱锦珞百般推辞后,就留他和方晟说话,自己则带着乔莲儿,到颀人居处了。
乔莲儿俏脸扬着笑意说,和邱锦珞叽叽喳喳地说了很多,待回到颀人居时,方茹欣已经等在那儿了。
邱锦珞介绍两个小姑娘认识。
方茹欣见乔莲儿活泼可爱,乔莲儿见方茹欣温柔安静,互相都很喜欢对方,不多时就熟悉了,姐姐妹妹地互相称呼。
邱锦珞在一旁看着高兴,偏此时方文喻也极兴奋地跑了进来:
“母亲,母亲,我……”
话还没等说完,就看见屋中坐着个陌生女孩儿,当时就闭嘴停步,好奇地打量她。
乔莲儿已经起身,邱锦珞忙道:“啊,这是我儿子,小名雁儿,你们两个的年纪……”
“娘娘,我是乙亥年十月的生日。”乔莲儿笑说。
“哦,那和雁儿同龄呢,”邱锦珞早就知道的时候,此时装着刚晓得,“雁儿,这是墨家钜子的孙女,姓乔。”
方文喻忙见礼,眼神却一刻都不肯离开乔莲儿,忽然开口道:
“这个妹妹……我应该见过的。”
邱锦珞:“???”
少年,经典台词不好乱抄呀!
抄你也抄个不至于be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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