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良久，时霁说：“去城主府，取无妄乡之水！”
释空君整理仪容，甚至尽力挑动多年没有明显上扬过的嘴角。
朔月、望月和上弦，三个仙童跟在他身后。
时霁快要出门的时候停下，顿了三秒，转身对他们说：“上门拜访，带点礼物吧。不要显得我们无礼。”
祝行殊听到释空君来访的时候表情奇特，看到释空君带来几盆名贵仙草的时候更是直接僵在原地。
他竟然看到释空君朝自己笑！离开灵潭的时候他还一脸要杀人的样子。
一个将军小声说：“不愧是君上，立马将释空君整得服服帖帖。”
另一个将军自然不能放弃这样的机会，紧跟吹嘘脚步：“君上果然非凡，连释空君这样的人都要故意奉承。”
祝行殊脸上只能挂上受用的浅笑，眉头轻挑。
喉结被冰棱轻轻划破的痕迹还没好全。
就在他心神杂乱的时候，时霁拖着长袍走到他面前。
“君上，君上怎么了？”
“释空君，你对君上做了什么！”
祝行殊抬手，示意自己无事，控制住自己不由后退的脚步，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时霁平静自如的表情，想要从中打量出他的计划是什么。
事情反常，必有鬼。
祝行殊面色严肃警惕地问：“仙君所为何事？”
捏着浑身的不自在，时霁的语气轻柔诚恳：“城主府的大多用仙力维护。此时大多停摆，我想来替魔君维护一番。”
若不是灵潭里时霁翻脸了一次，祝行殊就信了。
然而，此时的祝行殊沉着脸，整个人都木了。
副手在他耳边轻声说：“君上，明显，他是想要与您和好。”
近卫长同意：“如今城中魔族把持各处，仙族多有不便。他必是有求于您，所以故意献殷勤。”
祝行殊转头。
对他如此心平气和的仙君实属罕见。
本该高兴的，不知为何升起几分不安来。
祝行殊是个沉稳的魔君：“不必了。仙君请回吧。”
时霁身后三个仙童屏住了呼吸。
以仙君这脾气，好声好气来一趟不容易，若是就这么回去了，不知怎么才能拿到无妄乡之水。
该不会再打一架？
不仅他们担忧，一脸警惕的祝行殊同样也很担忧。
“魔君，我真的没有多余的想法。”出人意料，时霁竟克制住了。
祝行殊：“我说了，不用。”
“魔君……”
“我说了！”
忽然，祝行殊顿住。
时霁仍一脸温文尔雅的样子，稍一抬眼，白皙完美的脸上仿佛罩着一层朦胧的雾气，将样貌半掩半露，缥缈在上，却仿佛触手可得。
话音在喉咙口不受控制转了个圈：“那……多谢仙君。”
话说完，祝行殊恍然惊醒。他怎么又上了时霁的当，此人最会伪装，自己不正要揭露他的真面目、惩罚他吗？
想了想，他接着自己的话头说了下去：“既然如此，连着前院和厅堂的仙器，都交给仙君维护了。”
当个苦力，就算他有别的心思，也能好好指使一番，不亏。
时霁心中对种子异常看重，为了无妄乡之水，一口答应下来。
他沿着前院、厅堂，一路用仙力温养、激活仙器，过了两个时辰，终于到了后院仙坛附近。
他出灵潭后恢复得不顺利，这样一趟下来，嘴唇因为劳累而微微犯白。
但因为期盼和喜悦，时霁心情却很好，说话还带着笑意。
祝行殊心中疑惑更甚，甚至开始怀疑，时霁是否真的是要奉承自己。
时霁路过他面前，笑着微微颔首。
祝行殊：“……”
终于，时霁看到后院的泉坛了。
他一步一步靠近，怀着喜悦，大袖之下已经悄悄地准备好了玉瓶。
无妄乡之水看似与普通水无异，用处范围也有限。和他们说一声，单纯打瓶水，没人会在意的。
从这个角度看，看不见泉坛的内部。
时霁的心久违地跳快了，越走越近。
然而，泉坛是空的。
时霁的浅笑凝在脸上。
“这里的水呢？”
魔族近卫：“魔君在练一把宝剑，拿里面的无妄乡之水去冷却剑了。”
周围的魔兵好像听见了地面裂开的声音。
一炷香之后，祝行殊放下军报，从书房出来：“释空君呢？”
“他温养好最后的泉坛，匆匆离去了。”
“别的什么都没做？”
“是的。”
祝行殊心里想：难不成，他真的是在服软？
转念一想，他明了。
释空君如此高高在上的人，必定放不下面子。这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是他想要和好的信号。
祝行殊冷笑一声，只是这样，还不足以让我原谅你。
心里某处，却展开盛大的烟火，躁动而雀跃。
.
仙草们伸长茎等着他们回来。
“哎呦，你们可总算回来了！”
“怎么这么长时间啊，是不是拿到无妄乡之水了？”
“那肯定的啊，毕竟都去了这么长时间。你问这种问题有意义吗？”
“诶？我爱这么问，管你什么事？”
朔月对它们做了个嘘声的手势，面如苦瓜。
满园仙草顿时安静下来，开始伪装小草丛。
仙君身周的气氛，不太好。
不太好到将园子里的流水小溪冻住了。
时霁坐到蒲团上，面色如常，深呼吸两次。
望月有些担心：“仙君……”
“我没事，你们去忙吧。我也要去温养小芽了。”
打发走了仙童，时霁心情稍平，起身去温养小芽。
突然，他想起一个念头：
这小芽的生长，似乎也与祝行殊有关。
“……”
时霁重新坐回蒲团，再打坐静心冥想了一个时辰才心平气和下来。
终于，他走入内院，心里怀着纠结的期望。
那片小芽没有变化。
还好，和他没关系。
时霁重重松了口气，心情一下开朗了。
.
后院里种着和鸭子一样聒噪的灵草们。再往里走，通过一扇石门，就是最深处。
左边种着种子，右边是一棵异常高大的古树，高不见顶，枝丫伸出沂园，遍布樱城各处。
这棵树有灵性。它的叶子大多是绿色的，少数叶子泛红。
这些红叶有特殊之处，只要在上面用法力写上字，红叶就会在古树的树枝上游走，传递给指定的对象。
樱城的仙人们常常将这棵古树当做传递信息的媒介。有时也会出现没有写明收件者的“漂流叶”，被有缘人收到，最后发展出“笔友”。
时霁温养好小芽后转身，他看到右边的古树上，一片红色的叶子停在枝头。
这是一片“漂流叶”。
红叶上的字笔力遒劲。
“我曾经爱过一个人，后来却发现他一直在折辱我，本质就是一个伪君子。我发誓要狠狠报仇。但他最近在对我示弱求和。我心里有些纠结，毕竟自己过去受了那么多白眼，如果就这样接受有些委屈。”
这是个把漂流叶当做真心话发泄口的小可怜。
正好时霁因为小芽和祝行殊没关系，心情不错，他久违地摘下一片空白的红叶，打算当下人生导师。
他想了想，非常正经地写。
“如果委屈仍在，就算接受示弱，也不会心里安稳的。建议不要太早原谅。”
他将自己的红叶与漂流叶用仙力黏在一起，然后放上枝头，看着它们流上枝丫。这样，他的回信就会去找漂流叶的主人。
时霁看着叠在一起的红叶在树枝上游动，最后消失在高处茂密的树冠中。他回头，突然顿住了。
那片小芽，似乎长大了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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