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不暗啦

    穗杏跟学校请了几天假窝在家里养伤。

    穗峥嵘夫妇赶回来时, 她正好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综艺,笑得前俯后仰。

    夫妻俩连鞋都顾不上换,急冲冲跑到沙发边。

    异口同声地问“哪儿受伤了”

    穗杏眨眨眼“脸, 但是已经好了。”

    夫妻俩显然不信,在穗杏两边坐下,一边问“其他地方有没有受伤”一边动手替她检查。

    穗峥嵘还好, 只是捏了捏穗杏的肩膀, 又举起她的胳膊,确定她没有伤筋动骨也就放心了。

    杭美玉隔着衣服看也不放心,非要去房间让穗杏把衣服脱了看。

    穗杏抗拒道“别的地方真没事, 不用脱衣服了吧。”

    杭美玉顿时瞪眼“我是你妈啊, 小时候澡都是我帮你洗的,你还跟我不好意思起来了走去房间。”

    穗峥嵘拦下妻子“穗穗都这么大了, 就算你是她妈她也会不好意思啊。”

    穗杏感激的看了眼爸爸,用力点头。

    杭美玉只好放弃“行吧, 身上哪里伤了一定要跟我们说。”

    “真的没有受伤, 我洗澡的时候自己检查过了。”

    夫妻俩对穗杏又是唠唠叨叨询问了一番, 这才问道“你哥哥呢”

    “在房间里。”穗杏说。

    穗峥嵘和杭美玉对视一眼,最终杭美玉说“我去看看。”

    妻子往杭嘉澍的房间走去,穗峥嵘犹豫片刻, 将目光转向了正看电视的穗杏。

    “你哥哥身世的事,你们兄妹都知道了”

    “知道了。”

    “那你介意吗”

    “介意什么”

    穗峥嵘酝酿用词,或许是不愿说得太直白伤害到谁,也或许是他担心穗杏真的会介意这件事。

    “哥哥不是你大姨的亲生儿子, ”穗峥嵘欲言又止, “他是你大姨的养子。”

    穗杏并不惊讶爸爸也知道这件事。

    毕竟那天晚上去了警局,警察打过电话给她的父母, 而且这些日子,也许杭嘉澍和他们联络的时候已经告诉他们了。

    穗杏很轻的摇头“不介意。”

    穗峥嵘欣慰的笑了笑,可还是重复问了一遍“真的吗你别骗爸爸。”

    “真的呀。”穗杏语气欢快,声音却坚定。

    穗峥嵘摸摸她的头,声音温柔“好孩子。”

    穗杏反问他“那爸爸你呢”

    穗峥嵘微怔。

    介意什么呢

    介意他不是妻子的亲外甥,还是介意他和这个家没有血缘关系

    可若是说没有血缘关系,他这个姨夫本来就和他没有所谓的血缘关系。

    陈秋云找上门来时,穗峥嵘失眠了一夜。

    妻子知道他在为什么失眠,打开床头灯问他是不是介意这件事。

    穗峥嵘当时摇了摇头。

    他并非介意,而只是心疼。

    陈秋云的出现,意味着他的这个养子不止被抛弃过一次。

    穗峥嵘想起杭嘉澍小时候,文静乖巧,永远不会主动开口要求什么,仿佛只要给他一张用来睡觉的床和一日三餐就能养活他。

    他并不擅长应付这样文静的男孩,在穗峥嵘心中,男孩子都是很闹腾的,会闯祸会调皮的儿子或许才更像是他想象中的儿子。

    杭嘉澍客客气气的叫他姨夫,穗峥嵘心有失落,却不知该如何真正的和他做一对父子。

    直到杭嘉澍上初中那会儿,某日穗峥嵘早起上洗手间,发现他在洗床单。

    十几岁的男孩,刚褪去孩童的天真,对生物书上的某些知识有了最本能的好奇与冲动。

    如果他生在一个健全的家庭里,爸爸会告诉他这是正常的,妈妈会替他洗床单,这是男孩向男人发育的一个过程和阶段,或许父母会打趣调侃,会闹得他脸红,却会感叹他长大了。

    可是杭嘉澍没有。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不想给任何人带来麻烦,只是在发现床单上的痕迹后,默默起床自己处理。

    多悲哀。

    男孩的发育本是件值得父母为之欣慰的事,可在他这里却成了羞耻的、会给养父母带来麻烦的丑事。

    被发现后的杭嘉澍显然局促无措,站在那儿神色慌乱。

    穗峥嵘却很快笑着拍拍他的肩说,你长大了啊。

    杭嘉澍小声说了句对不起,为他把床单弄脏这件事。

    穗峥嵘说,放着吧,待会我帮你洗,你赶紧刷牙洗脸准备去上学。

    十几岁的男孩红了脸,说我自己洗就行了。

    穗峥嵘当时酝酿了片刻,开玩笑般对他说,放心吧,我不会告诉你妈妈的,这是我们父子俩之间的秘密。

    似乎是刹那间,穗峥嵘好像看到杭嘉澍的眼眶湿了。

    他说,谢谢爸爸。

    穗峥嵘那时终于稍微明白了父子之间该如何相处。

    只要想到其他的父亲都在为调皮的儿子头疼时,他的儿子却是如此乖巧懂事,穗峥嵘就觉得颇为自豪。

    而到了现在穗峥嵘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杭嘉澍的这声爸爸拖了这么多年。

    他从未见过亲生父亲,他的养父也从未给过他作为父亲的爱,在杭嘉澍来到这个家之前,他甚至没有开口叫过爸爸,婴儿牙牙学语时嘴唇一闭就能发出的简单发音,他却这么晚才见到愿意听他这样称呼自己的人。

    经历过两个如此不幸的家庭,这样的折磨穗峥嵘甚至想都不敢想。

    庆幸这个孩子还是好好地长大了,庆幸他不幸的童年经历最终没有影响到他的后半生,长成了一个善良温柔的男人,孝敬父母,疼爱妹妹。

    思及此,穗峥嵘笑着说“爸爸跟你一样。”

    父女俩相视一笑。

    在这个家里,这对姓穗的父女是如此的像,穗杏性中的温和美好,和她的父亲如出一辙。

    这时杭美玉从厨房出来,打算了父女二人的对视。

    “老穗,你来一下。”杭美玉对穗峥嵘说。

    穗峥嵘起身,穗杏见没她的事了,索性抓了包薯片继续看电视。

    还是夫妇俩的卧室,杭嘉澍又看到了那张全家福。

    虽然穗杏对他隐瞒的事并不介意,可杭嘉澍还是不确定父母的想法。

    或许他们很介意,介意他的隐瞒和欺骗。

    杭嘉澍其实一开始就已经听到了他们到家的声音。

    他没有起身出门迎接,而是选择继续盯着早已进入待机界面的电脑屏幕发呆。

    直到杭美玉过来敲门,杭嘉澍才明白自己必须要面对什么。

    没有自信的杭嘉澍思量半天,还是郑重的说了句对不起。

    “嘉澍,我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杭美玉轻声说,“陈秋云她做得实在过分,所以我和你爸爸没有办法看在你的份上原谅她。”

    杭嘉澍摇头“不用在意我,你们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杭美玉有些惊讶。

    她还以为杭嘉澍会帮陈秋云求情。

    杭嘉澍的回答稍稍给了杭美玉一丝期待,欲言又止后委婉开口“那你之后会跟陈秋云一起生活吗”

    杭嘉澍倏地抬眸有些不可思议的望着杭美玉。

    “如果你舍不得你的亲生母亲,”杭美玉叹气道,“我们不会阻止你回到你亲生母亲那边,但是我和你爸爸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以后有空回来看看我们,还有你妹妹,她应会很不习惯没有你在身边。”

    这番小心翼翼的请求让杭嘉澍更加不理解了。

    他张了张嘴,神色恍惚且茫然,声音也有些窒碍“这话、是什么意思”

    杭美玉没有往下说,穗峥嵘很快代替妻子说了下去“其实陈秋云在这之前就找过我和你妈妈,之所以没告诉你,是担心你在知道你亲生母亲的下落后会离开我们去跟她一起生活,而且你母亲这对你来说并不是好消息,所以我们纵容你母亲要了一大笔封口费,条件是她不能去打扰你。”

    说到这里,穗峥嵘的语气也不禁自责了起来“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们,自私的想把你留在身边。”

    杭美玉重重叹了口气,声音柔软且不舍“嘉澍,毕竟我们相处了这么多年,即使没有血缘关系,我还是希望你能继续留在这个家里生活。”

    杭嘉澍喉间微哽,声音沙哑“所以你们早就知道了”

    “对,”穗峥嵘点头,“陈秋云之前就来找过我们了,但嘉澍,我和你妈妈――”

    他的话被打断了。

    杭嘉澍咬着唇,弯下腰,抬手挡住眼睛,无声的抽泣起来。

    杭美玉一惊,连忙走过去“嘉澍你怎么了”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多愚蠢。

    他一直以来担心的、害怕的其实都是自己给自己上的一道枷锁。

    自卑和怯懦支配着他的人生,因为太害怕失去,所以始终不敢面对,甚至连坦白都做不到。

    那天在医院里,得到穗杏的谅解后,他哭得极为隐忍,生怕被路过的人听到或是看到他的脆弱,只敢将头埋在妹妹的颈窝里,才将这些年苦苦压抑的情绪稍稍释放。

    而到此时,他终于如释重负。

    那些秘密袒露于日光,他再也不用苦苦支撑,犹如浑身脱力般,重重卸下了所有的担子,再也不会辗转反侧思索该如何求得家人的谅解,该如何维系他内心珍惜无比的家庭,又该在未来的多少年里治愈之前那段孤苦无依的记忆。

    杭嘉澍双腿无力,蹲下身像个孩子似的哭起来。

    门外的穗杏听到动静,急忙推开门跑了进来,看到蹲在地上的哥哥,又看到面色担忧却又不知发生了什么的父母。

    “怎么回事啊”穗杏大惊,“爸爸你们揍哥哥了”

    穗峥嵘比她还惊讶“没有啊。”

    穗杏在杭嘉澍身边蹲下,低头询问“你怎么了啊”

    杭嘉澍用很低的哭腔说“没怎么。”

    埋头痛哭的杭嘉澍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写的一篇作文。

    我的家人。

    我家有四个人,爸爸、妈妈、妹妹和我。

    爸爸个子很高,力气很大;妈妈很美丽,总是教我做作业;妹妹有些调皮,总是偷懒让我背她,但是她很可爱。

    我爱我的家人们。

    他们就像太阳公公一样,照亮了我。

    这篇作文被老师当成模范作文对着全班念了一遍,所有同学都为他鼓掌。

    可是杭嘉澍不敢拿回家给家人们看,因为小小的他知道自己是这个家的外来者。

    之后杭嘉澍问父母要了他们向陈秋云账户打钱的汇款单,将其直接交给了律师。

    此时穗峥嵘夫妇才知道他早就已经知道陈秋云。

    为陈秋云的不耻行为恼怒时,却又感叹原来他们一直没瞒住对方。

    如此小心翼翼的为对方隐瞒着,这样的举动温柔到了极点,却也笨拙到了极点。

    这天,穗峥嵘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好菜。

    其中包括了穗杏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她一个人就干掉了大半碗。

    穗峥嵘问穗杏好不好吃。

    穗杏边吃边说,好吃,太好吃了。

    然后被噎到,痛苦的捶着胸口,杭嘉澍哭笑不得,替她拍背顺气。

    杭美玉不服气地问儿女她和丈夫谁做菜比较好吃。

    杭嘉澍和穗杏无奈对视,不敢得罪妈妈,可那纠结的语气却暴露了兄妹俩此刻的真实想法。

    穗峥嵘得意的嘲笑妻子。

    后来杭美玉生气了,穗峥嵘又不得不一改态度转而哄起妻子来。

    再后来,穗峥嵘和杭嘉澍喝了点酒。

    杭美玉也喝了,唯独穗杏眼巴巴的看着他们,不知道啤酒到底是什么滋味。

    此时正是晚饭时间,夜色浓稠,都市夜景却如白昼,带着倦意的人们正拖着步伐走往回家的路上,万家灯火如故,星月清辉如家人般依偎在一起,穗杏家如同这栋楼里所有平凡的家庭一样,说说笑笑,小打小闹,温馨而充满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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