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非凉这个人到底是变了。
从前十七八少年,需求低,欲望少,给他牵牵小手会高兴到一个晚自习耳垂都红的大男孩。
现在骂他一声渣男,他就不高兴了。
不渣吗?
黎梨想,当时分手,母亲才过来找了他一次,在班主任办公室,老班还在呢,就算话再难听,老班那么偏爱他,会允许母亲把他伤得一蹶不振吗?
他就是觉得她好玩。
弄到手之后失去新鲜感,于是外力阻挠下,她佯装同意分手后,火速撤离。
当时第二天他没来上课,她去家里找他,他家保姆竟然连他死了的话都说出来,她还当真了,在那个小院子外头哭得像傻狗。
现在想想,滑稽。
“我在外面等你。”可能询问室太小吧,他说完这句话与她肩擦而过时,黎梨感觉到半窒息。
他身上气味还是当年她闻过的味,清新的像雨后学校里那颗撕开表皮层会发出沉郁木香的水杉树。
一晃神,黎梨仿佛回到那年夏天。
韩奕铭在两名律师也出去后,问她:“你没事吧?”
“韩队,这是干嘛?”黎梨痛苦皱眉,“在前男友面前扮演性工作者,你玩我呢?”
“怎么,没忘记他?”韩奕铭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看得人想揍他。
黎梨叹气,烦躁地:“你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你是领导。”
“梨子,我需要你接近周非凉。原因现在不能告诉你。愿意吗?”
“我能不愿?”
“不能。”他斩钉截铁。
黎梨点头:“行了领导。我这就去。”
韩奕铭五味杂陈笑了:“注意安全。”
……
夜间十一点钟,下过暴雨后的城市呈现湿淋淋的状态,即使经过白天的夏照,落叶也不曾干爽,被吹倒的大树横七竖八的躺在人行道上,清理工作进展缓慢。
还才是暴雨黄色预警,等后面台风来往橙色和更高级的红色升级,这座临海之城不是要废了?
黎梨点了一支烟,从市局长长的台阶上往下走。
周非凉站在底下的车边等她。
黎梨眯眸细观察他,觉得物是人非。
当年的他不会用这种平静眸子盯着她,说句自大的,他当时爱她爱到能为她死去在所不惜,占有欲强悍,眼神锁着她。
“送你回家?”此时声音低沉,眼神虚实难测。
黎梨硬声:“谢了。”
她已经换了装,“假”警服脱下被没收,穿了吊带和热裤,脚上是十公分的绑带凉鞋。
这身装扮她曾穿过几次,在埋伏某个贩毒团伙时,清凉得让人想入非非。
周非凉入坐后,特别正人君子,只目视前方,“先吃个夜宵?”
她唇角一勾,“行。”
……
二十分钟后。
夜宵一条街。
光头烧烤。
黎梨欲开门下车的瞬间,听到身旁男人说,“等一下。”
她不明所以。
接着,前后两辆车上的保镖们下车,像拍电影一样发现金给在场食客,大家惊呼的同时没用到三分钟就被全部清理。
“原来凉三爷吃个夜宵还要清场?”黎梨讽刺,“嫌地方不上档次你没必要下来,也不打算请你。”
“我请你。”无论她言语多么扎人,他无动于衷,始终温和。
其实,黎梨知道,他这双桃花眼最能唬人,天生的波光荡漾,容易引起误会。
这个时候身为女人就须得清醒,多情瞎想的后果就是把自己搭进去。
她此刻不耐,不知道是自己身份自动所表达的情绪,还是她本身内心深处对他的无法释怀,呛声道:“可跟你走在一起我就恶心了。”
“黎梨……”他眸光微冷。
“这时候不叫二梨了?”
“你会更恶心。”
“……”黎梨无言一瞬,点头笑,“的确。”
下了车。
那帮被钞票塞够了的红光满面食客们,一步三回头望,想望点什么八卦继续唠嗑。
然而,周非凉的人训练地像人形阻隔器,以黎梨找的那张桌子为中心点,排一长龙站把她和周非凉挡住了。
这造型吃夜宵,黎梨得堵死。
周非凉在她对面坐着,心平气和到她已经看不出他是真摆谱,还是身份如此又恰逢时机敏感活得就是这么密不透风,他淡然给她递了菜单。
黎梨盯着他挽起的袖口左小臂内侧的一点点延伸下来的青色线条,“身上是画的?”
她随意提起。
像好奇的样子。
周非凉深深笑:“纹的。”然后,把菜单干脆放到她面前。
黎梨盯着他的笑眼又一瞬间的晃神过后,内心深吸一口气,脸上笑着,继续演:“哎,你当年怎么回事?我去找你,保姆为什么把你遗像捧出来?”
“遗像?”他挑眉。
“是。”黎梨点完把菜单还给服务员,这是名女性服务员,三十多岁的少妇模样,盯着周非凉不食人间烟火的俊脸目不转睛,黎梨把菜单还给她,还遭对方一个白眼,不屑瞄她胸脯,对她的“职业”表示嘲讽,黎梨的回应是伸手一拉吊带,把自己的沟拉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给她瞧。
少妇一惊,脸色萎了。
大概是没见过她这么不要脸的吧。
黎梨大大方方笑出来,唇角勾得越发艳丽。
少妇灰头土脸的身子闪进了操作间。
看样子一时半会不会出来了。
黎梨乐得清静。
周非凉全程观看,终于露出一丝五味杂陈的神色,“能不做这一行吗?”
“哪一行?”黎梨笑,“说起来你还得负责,当时分手第二天就失踪,我以为是我妈伤了你,你想不开了才出事。结果你混得可以么,当时怎么不知道你是周家小儿子呢?如果知道,我直接来周家找你啊。”
“你从那时候成绩下降?”他大概认为,即使身为前女友,她在做鸡,对他面子都是有影响的。
“当然了。”黎梨真假参半说,“本来我脾气就倔,你又莫名其妙失踪,我恨死我妈,后来就没学了,毕业就出来社会上混了。现在这一行挺好,我自己做自己的,不给任何人压榨我,愿意干就干,不愿意干就出去旅游,对了,碰上合眼的,我还能免费呢。”
说着对他抛媚眼。
换一般人招架不住。
奈何周非凉清心寡欲,眸光平淡,“对不起。是我当时没处理好。”
“所以你没死……”黎梨发现自己手在抖。掩饰的好,连自己都欺骗,以为这场见面全是“公事公办”。
“我母亲那年空难,我受了打击,加上和你分手,一蹶不振。后来父亲将我接走,这才一直了无音讯。”他说,“我以为你过得很好。唉……”
这声叹气挺逼真。
黎梨几乎当即原谅了他。
她沉默片刻,扬起僵硬的笑说,“算了。人各有命。我现在挺好。”
是真好。
当警察风里来雨里去。最后还要盯梢自己前男友,搞不好还能把他送进去呢。
没什么比这个更刺激了。
眼皮低垂,忽然半句不想开口。
她一安静下来,周非凉一双眼就仔细瞧着她。
不知瞧到什么,剑眉倏地微拧,接着伸手像有备而来,身后女助理立即拿出一张卡恭敬放他指间。
“这里一千万。不要做了。”推她面前。
恰逢各种烤串上桌,廉价的不锈钢盘子配塑料薄膜,食物在上头放着,香味扑鼻。
黎梨从前也是见过钱的人,父亲公司资产少说也有上亿,但从来没有给任何人划过超过三个零以上的数额。
周非凉阔气。
阔气的令她本来平静下的心如被泼了一盆火油。
她抬眸,讽笑:“我得陪.睡你多少次,才够还清这一千万?”
“不需要。”
他太过道貌岸然令黎梨无法忍耐。
“你他妈闭嘴。”她敲碎原先自己吹的那半瓶酒,酒液顺着桌面滚,滚湿她大腿,不管不顾,用尖锐的豁口指着他纹丝不动的眼皮子底下。
“周先生!”他的保镖发疯了,要上来弄她。
周非凉淡淡一声:“滚。”
正应了那句话语权不在于声音大小,气场决定高低。那些保镖惧怕他,不由后退,但眼神始终保持警惕。
黎梨在那几个保镖虎视眈眈之下站起身,夜风吹起她半长黑发晃动着,显得眼神凌厉,和手中凶器毫无差别,“我恨你。一声不响离开,将别人感情视为玩物,要死就死彻底,我还记着你好,现在耀武扬威出来纯粹讨嫌,拿走你的脏钱,我死在嫖客床上也跟你没关系。”
周非凉那双平静的桃花眼还敢平静吗?
不了。
他眉间微蹙,幽深的双眸紧紧凝视着她,“真的不要做了,对身体不好。”
黎梨下一秒就要扎破他眼球一般,怒喝:“谁要你管?滚!”
最终没下去手。
毕竟不是真失足女,天不怕地不怕。
她还得回单位上班。
戏演一半吊足他胃口就行。
黎梨砸了酒瓶子在地上撤离。
拎着自己的大包,里面零零散散掉出一些东西,还有道具避孕套。
看到他忽地一暗的眼神,黎梨可感谢盛伊楠的精心准备了。
但是,在她潇洒一扭身走时,周非凉又冒出一声:“做朋友不行吗?”
“你配吗?”黎梨寒心笑。
转身,头也不回离去。就当那年爱过的人,长眠江畔,反正也已悼念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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