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城内烈焰灼天。
凄厉明焕的火光撕开寂寂长夜,宛如利刃般刺穿城池,点燃了城中每一寸砖砾。墙头旌旗猎猎,夜风卷着杀气呼啸而入,与残破的布缕撕扯纠缠。
天边一轮圆月高悬,清辉引曜天幕。
月光下满城尸体横陈,鲜血染红了亡者洁白的长袍,将河道洇成赤色。街将士们的长/枪上挂满头颅,形容惨烈。
北山蘅趴在城头,脑袋被人摁在墙头上。
粗粝冰凉的砖石紧紧贴他的面颊,苍白细嫩的皮肤渗出一道血痕。
身后有一把刀抵着他的脊背,冷冰冰的触感硌得人骨头发寒,仿佛下一秒就会刺穿单薄的绸衣。
“师尊。”
有人贴着他的耳廓开口,声音里带着杀伐过后的喑哑。
“这就是你……受万人敬仰的神教教主——龟缩在自己那个宫殿里面,不敢出来直面大军的后果。”
青年勾起唇角,笑容冷酷。
“月神教七千教众为你而战,被挑断筋脉,斩下头颅,不能前往归墟往生。而他们的教主,却在城破之日屈膝于我刀下。”
冰冷的薄刃前进了半寸,穿透衣衫,贴上肌肤。
“你身为封疆大吏、边陲藩王,残害我景清朝庶民百姓,荼毒我云沧族黎元苍生,你配得上世人的香火供奉,对得起朝廷的封诰信任吗?”
北山蘅心剧烈地跳着,恐惧达到了极致。
然而他不敢怕,更不敢躲,他生恐自己一露怯,便被对方看穿了心底的懦弱与无助。
“你作恶多端,罔顾伦常,为了追求禁术的巅峰滥杀无数,视人命如草芥,你有何脸面立于天地之间?”
青年每说一句话,刀锋便前进半分。
他历数着北山蘅做下的种种罪状,一寸一寸地剜进血肉,字字珠玑,掷地有声。
“师尊,你根本不配活着。”
北山蘅终于等来了想要的话,缓缓闭上眼,轻声开口:“动手吧。”
“杀你,那是一定的。”青年一字一句地说着,却反手抽出长刀,“不过在这之前,弟子要满足师尊一个愿望。”
北山蘅刚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
愿望?
他这一生权势富贵已极,问鼎武学巅峰,天下无人能出其右,还会有什么愿望?
“师尊少时好着女装,醉心阴阳合一之术,可惜生成了男子,终究无法神功大成。”青年的声音带着一丝蛊惑,“弟子不忍见师尊苦心修炼,故而替师尊达成所愿。”
青年的刀锋缓缓下移,刺入他双腿之间。
“我送师尊女儿之身。”
北山蘅剧烈地挣扎起来,双眸圆睁,目眦欲裂。
然而青年却死死地摁着他的头,他只能看到对方明红似血的战袍,感受到冰冷的薄刃切入皮肉。
锥心的痛楚在刀刃落下那一瞬迸发开来,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疼得他眼前阵阵发黑,脑中似有团团烈火烧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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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山蘅骤然从白玉樽中抬起头,被冷水浸湿的长发贴在颊侧,肌肤因为骤然接触到温暖的空气而泛起些微红润。
一摸身上,已然汗湿重衣。
樽中一汪湛蓝的冷水,微光粼粼,澄明透亮,清澈得可以看清玉樽底部的纹路。
他浑身脱力一般顺着石台滑坐在地,大口地喘着气,神色惊慌,双眸无神,久久无法从方才所见中平复下来。那样清晰的痛感,仿佛真的从他身体里蔓延出来,令人心惊。
“师兄,看到什么了?”
旁边响起一个温柔的声音,北山蘅悚然一惊,吓得瑟缩着后退了半步。
定睛细看,才认清眼前的人。
一袭玄色云纹织锦缎袍,长发披散,脚踏布靴,微微上挑的眉尾透着丝丝凌厉,然而那双狭长眸子却盛满温柔。
“是绎川……”
北山蘅惊魂未定,骤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下意识往身下摸去。摸到自己传宗接代的物件还在,这才略微松了口气。
男子瞧见他动作,神色微微一滞。
北山蘅连忙尴尬地缩回手,掩饰道:“卡住了,调整一下。”
绎川若有所悟地点头,复又问道:“方才在摇光水镜中……你看到什么了?”
“水镜……”北山蘅重复了一遍,似是才反应过来,面色骤变,“对!水镜!快将这劳什子拿走,把里面的水都倒了。”
说罢,便黑着脸起身去端白玉樽。
绎川受惊更甚,慌忙按住他的手,急道:“师兄,这水镜是神赐的圣物,世代供奉传承,怎能说丢就丢了?”
“什么神赐圣物!”北山蘅忍不住破口大骂,“就一破烂玩意儿!”
绎川从未见过他这般口不择言的慌乱模样,定定地盯着看了半天,直到北山蘅渐渐平复下来,才缓缓开口。
“师兄,这水镜可鉴过往,能知未来,无论在镜中看到了什么,都不能将它丢了。”绎川一边柔声劝着,一边缓缓将他的手拉开,“北山氏一族世世代代受月神荫庇,砸了摇光镜,可是对她老人家大大不敬。”
“那就赶紧拿走,别放到我面前碍眼。”
“好的,好的。”
绎川连声应道,对着大殿门口招招手,吩咐人将白玉樽撤下去。
北山蘅冷眼瞧着殿中使女动作,心绪渐渐安定下来,只是仍怀有余悸。待使女的身影消失在殿外后,便转向绎川问道:“重九呢?”
绎川微微一愣,“你从绛河边捡回来那个徒弟?”
北山蘅点了点头。
“怎么突然想起他来了。”绎川奇道,“可是飞霰流霜修炼到最后一重,需要药引?”
北山蘅摇了摇头,“找他有事。”
“那不赶巧,你今早让我把他处理掉,我刚吩咐人将他丢到潇湘崖下。”绎川顿了顿,“若是需要药引,蟾宫里还有许多孩子,我去挑两个好的来。”
“已经死了?”北山蘅脸色有些发白。
绎川刚想点头,瞧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又临时改了口:“我再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
北山蘅从地上爬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跌跌撞撞向外走去。
绎川忍不住皱起眉,“当心。”
月神宫筑在一片巍峨山崖之间,嵌入岩石凹陷的部分,整座宫殿皆以汉白玉修砌而成。远远望去,莹白色的宫室与墨染似的岩石映在一处,竟似虚悬于空中一般。
神宫后面有一处悬崖,壁立千仞,深不见底。
立在崖上向下望去漆黑一片,只能听见奔腾的绛河经此而过,汇入群山之中的天衡海,水潮隐隐似有金铁之声。
北山蘅立在崖边张望许久,心中泛起一丝侥幸。
“真的死了……”
“这么高的悬崖,两侧都是突出的石壁,没有武功的人掉下去十有八/九是没命了。”绎川摇了摇头,续道:“不过……也有可能还留了口气。”
北山蘅闻言,心里又不踏实起来。
“下去看看。”
他咬了咬牙,不等绎川阻拦,便向着崖下纵身一跃。
那一袭白衣宛如雁过横塘般坠入深渊,在两侧山崖间轻点跳跃,几个起落便降到崖下,稳稳地落在河中央一块巨石上。
绎川担忧地看着,须臾之后,只好跟着跳下去。
“师兄。”绎川落在他身侧。
北山蘅微一点头,“是从我们跳下来的那个位置扔的吗?”
“我吩咐教中弟子去办的,但是潇湘崖上唯有那一处可以落脚,想来应该是那里。”绎川解释着,目光在四下里逡巡。
北山蘅眯着眼睛环顾一周,视线凝在不远处的石台上。
“那个是不是?”
绎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面色微变,连忙点了点头。北山蘅随即飞身掠去,在石台边蹲下身。
巨石上躺着一个十五岁上下的少年,双目紧闭着,一丝生气也无。身上白袍已经被污泥和水藓染成黑绿色,脸上尽是巨石留下的伤口。
“应该是掉进了绛河里,又被水浪拍打到石头上的。”
北山蘅伸手探了探鼻息,还有气。
这福大命大的野小孩,果然是以后能带兵灭了自己的人。
北山蘅脸色又黑了几分,他缓缓伸出手按在少年胸口,暗运内功,掌心渐渐泛起幽幽蓝色。
绎川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师兄,你不辞辛劳亲自跑来崖下一趟,就是为了了结这孩子?”
“是了结,不过在此之前,我要让他受尽折磨。”
北山蘅面色阴沉,目光狠厉——这个小破孩,竟然要割下圣教弟子的头颅,让他们不能往生?
想要杀师证道,我先让你活命无门。
掌心的幽蓝火光逐渐旺盛,很快便将少年整个人拢在其中。强大内力压迫着绎川的心肺,让他有种近乎窒息的感觉,不得不向后退开一丈。
少年白皙的皮肤一寸一寸爆裂开,鲜血从裂缝中渗出,使得他看上去有种类乎厉鬼的狰狞。
北山蘅眸光沉冷,毫不手软。
罩住两人的蓝焰愈加猛烈,就在少年承受不住即将血崩而亡之时,骤然有一股力量从他身体里涌出,冲破了北山蘅用真气凝成的层层业火。
“师兄!”
北山蘅听到绎川在焦急地呼喊,但是反噬带来的冲击让他心脉俱震,喉头腥甜,险些无法控制住身形。
恰在此时,一双冰冷潮湿的手骤然伸出来,抓住了他的腕子。
“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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