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重九轻轻唤了一声。
北山蘅没有理他,目光紧紧地黏在屋内二人身上。
那少女款款走到桌案前落座,衣袂从丝质的软垫上滑过,隐隐似泛着金光一般。纵然容貌看上去寡淡平凡,但身上的气质却无法忽视。
陈炯目视着少女坐下,问道:“东西带来了吗?”
少女勾唇,不紧不慢地给自己斟了杯茶,用茶杯盖子漂着水面的浮沫。半晌,才柔声道:“陈公子的东西带来了吗?”
“家弟已前往江陵去取了,不日便到涿州。”
少女端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眸中的笑意淡下去,“陈公子的意思,是说东西没有带来吗?”
“不日便到。”陈炯重复了一遍。
话虽如此说着,他心中却着实没底——自己那个弟弟办事不靠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此番去南下江陵连个信都没有,着实是令人有些担忧。
“听您的意思,是打算空手套白狼了。”少女放下茶杯,抬起头,“陈公子,买卖可不是这么做的。”
“一定不会有问题的。”陈炯右手攥成拳,随即很快地展开,犹豫片刻后做出了让步,“若是圣使担心,可以先在涿州城中住下,等家弟从江陵回来之后再行交易。”
少女够用袖子掩着口,唇角轻弯,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般,“令弟是不会回来了。”
陈炯面色一沉,冷声道:“圣使这话是什么意思?”
“从江陵到涿州乘轿也不过三日,更不消说如此紧要之事,三公子定然会快马加鞭一路奔袭。”少女低头整理着袖口,慢慢道:“如今距离凌波宗的货船驶离江陵,已有近十日了吧。”
北山蘅在窗外掐指一算,确实有整整七天了,思及那日在小庙中假扮陈烁的楚江盟秦光,他心里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
只听那少女续道:“二公子可能还有所不知……”
陈炯将视线移到她脸上。
“六天前,凌波宗副宗主死了。”少女檀口微张,说出令人震惊的消息,“满门被屠,不留活口。”
陈炯“腾”地一下站起来。
“不是我干的!”他双手撑在桌上,身子微微前倾,说话时声音都在颤抖。
“我也没说是你干的。”少女淡然道:“凌波宗是江南大派,武艺高强,势力甚广,借你个胆子也不敢对她们的副宗主下手。”
“那是谁干的?”陈炯颤声问。
少女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转而道:“我此次来,就是为了告知你此事。”
陈炯长舒了一口气,将手里的茶杯倒扣在桌上,又反过来,再扣下,如此反复十来次,这才渐渐地平复下情绪。
“若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少女站起身,低头将裙边的褶皱拉平,仿佛怕沾上了尘土一般。
陈炯抬起头,不解道:“走?”
“陈公子还有事?”
“那《流光策》之事呢?”陈炯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说话时已然有些没底,“不等我三弟回来,换过手中的书再走吗?”
“陈公子,我想你还没明白我的意思。”少女动作一顿,嘴角泛起讽刺的笑意,“我们的合作结束了。”
“什么意思?”陈炯阴沉着脸问。
“陈公子还是关心一下自己的好兄弟吧,莫说那卷《流光策》,令弟的性命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少女收回目光,神情倨傲,“实话告诉你,这样的结果我早有预料,凭你们兄弟二人怎么可能从凌波宗手中夺得秘籍?所以今日我来时根本没带着那卷书。”
“你!”陈炯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不敢相信一般,“原来你是以我陈家为饵,试探凌波宗的底细!”
“你们兄弟二人还有什么更大的用处吗?”
少女反诘,眼神冰凉。
陈炯怒目圆睁,仿佛恨不得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你们圣教之人果然豺狼之心,没有一个好东西,净使些阴险毒辣见不得人的手段!”
“嘘。”少女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着天道:“举头三尺有神明,月神在看她的子民。”
月神!!
重九猛地回过头。
北山蘅正聚精会神观察着屋里的动静,没留神被他怼了一下,顿时卸了力气,朝着地上落去。
他勉强运起轻功,减缓自己下落的速度,将半个身子卡在街边的古树枝桠间。刚稳住身形,只见一个庞然大物从天而降,八爪鱼一般趴在了他的肚皮上。
北山蘅抓着少年的头发将他提起来,怒道:“不乱动会死吗?!”
重九哭丧着脸,“师尊我错了。”
“你、你……”北山蘅憋了半天也没骂出来,恨恨地将他推开,垮着脸道:“滚下去。”
重九朝树下看了一眼,吓得一把抱住他的腰,“师尊我不敢。”
“你不敢?你这会儿就不敢了?欺负人的时候胆子不是挺大?”北山蘅一把将他从身上掀下去,像甩开一只粘人的大猫。
好在他良心未泯,对这小孩还留了一丝怜悯,跳下地时顺势将重九扶了一把,没让他跌得太惨。
重九用袖子擦了擦鼻尖的土,跟在后面道:“师尊,我想起来了!那个姐姐是圣教的左护法!我之前在月宫见过她一次的!”
“什么姐姐,按年纪你该喊她一声奶奶。”北山蘅嗤道。
“噢噢,奶奶。”重九笨头笨脑地应着,复又道:“师尊!是您让她来和陈公子交易,取回另一本《流光策》的吗?”
“我能干出这种缺德事吗?”北山蘅呛他。
重九低下头,很想答一句能。
北山蘅不用猜也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没好气地道:“我根本就不知道她手里还有一本《流光策》,再说,陈家兄弟那本在我手里,我让她去抢我的东西?”
“哦……”重九嗫喏着,小声道:“师尊,我们现在去哪?”
“先找一个客栈住下。”
北山蘅走出巷子拐上街道,向着城中繁华处走去,心里思绪纷乱。
谁能想到,为了这一本连内容都没有的《流光策》,不但江湖各门各派趋之若鹜,连远在滇疆的月神教也牵扯了进来。
那玉婵自十一岁起就进入圣教,先是为侍月神女,后来擢为护法,可以说是自己一手带大,除了绎川之外为数不多的亲信之一。如今竟也擅离圣地,背着自己同江湖中人沆瀣一气,行这鬼蜮伎俩。
《流光策》中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不论玉婵有什么目的,月神教中绝容不得这等背恩忘义吃里扒外之人。
北山蘅双手在袖中攥成拳。
“师尊,那边有一个客栈,看上去倒是气派,想来应该不会很简陋。”重九指着街角扯了扯她的袖子。
北山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点点头。
那是一栋两层高的门楼,梁柱飞檐刚翻过漆,牌匾也是崭新锃亮,算是这涿州城中称得上华贵的酒楼之一。门前立了十数个店伙计,正在将客人的马匹往后院马厩中引。
北山蘅有些好奇地看了那队马一眼,问门口一个伙计道:“还有空余的房间吗?”
“有有有,您里边儿请。”
店伙计让开正门,北山蘅二人走进去,那老板见他衣着不凡,忙不迭地迎上来,点头哈腰道:“这位客官,要住店还是用饭啊?”
北山蘅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两间上房。”
“哎哟客官,可不巧了,上房就剩下一间了。”老板为难地盯着银两,想要又没法伸手。
“那就一间上房,让他去睡柴房。”北山蘅指了指身边的人。
重九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老板接了银子,正打算引客人上二楼看房,忽然身后的桌上站起来一人,朝着这边走来,一边走还一边扬声道:
“教主亲临宝地,怎能叫令徒屈居陋室?”
北山蘅回头一看,瞧见来人,面露讶色,“陆道长。”
“又碰见了,这约莫就是缘分。”陆青拱了一下手,目光略有些放肆地在北山蘅身上游走一圈,笑道:“教主今日穿得倒是仪表堂堂,与那夜在江陵客栈中所见大不相同。”
提起不太美好的回忆,北山蘅语气有些冷,“行走在外,道长唤我一声杜蘅就好。”
陆青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蘅公子。”
“既然没有房间,那我们另投别处便是。”
北山蘅视线扫过大堂,看到了不少身着青衣的逝水阁弟子,知道他们此行目的不简单,不愿卷入是非当中,便要去取老板手中的银锭子。
熟料陆青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将老板推开,示意他去登记房间,随后转头笑道:“来了便是缘分,怎么便急着要走?这家上房是我包下,给您的爱徒匀出一间便是。”
说罢,他含笑看了重九一眼。
“不必劳动道长。”北山蘅板着个脸,不想承他的人情。
可那店老板知道陆青身份来历,不敢得罪,已经登记好房间将钥匙拿了过来。
陆青接过钥匙,对店老板道了声谢,将钥匙放进北山蘅手中,笑道:“那贫道去吩咐弟子腾出一间上房。”
北山蘅骑虎难下,只得道:“我同徒弟住一间便好。”
重九闻言嘿嘿一笑。
北山蘅斜过来一眼,吓得他连忙将笑容收起,乖乖地跟在北山蘅后面上楼。
“对了。”陆青突然开口。
北山蘅停下脚步,回头,“道长还有何指教?”
陆青犹豫片刻,还是出声询问:“公子那日从凌波宗拿到装着《流光策》的木匣,可有将其打开来看看?”
北山蘅神色未变,“怎么?”
陆青迟疑着道:“那本书并不在木匣之中。”
“竟有此事?”北山蘅挑了挑眉,“那我就不知道了,木匣方从凌波宗取出便被你夺了去。”
陆青低下头,面露歉色,“是贫道冒犯了。”
北山蘅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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