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五本书

    陈府门前的石狮子被染成暗红色,石阶上血迹尚未干涸,还在缓缓地向四周流动。透过敞开的大门,可以看到院中横陈的尸体,原本富丽辉煌的院落蒙着一层浓浓的肃杀之气。

    写有“陈氏镖局”四个字的匾额上,一道清晰的裂痕横跨而过,仿佛是酆都传来的索命文书。

    大门口围满了衙门的捕快,正一具一具向外抬送尸体。

    涿州不比江陵往来繁华,老百姓几时见过这样的阵仗,纷纷躲在街对面,连从大门前经过的行人都远远避开,生怕染上了厄运一般。

    北山蘅蹙着眉,朝门前跨了两步。

    “教主。”陆青抬手拦住他,低声道:“就在这边看吧,门前都是官差,若是过去了反要惹上是非。”

    北山蘅略一点头。

    只见那官差将府中所有尸体抬出,一一蒙上白布,清点人数并登记造册之后,再由衙役们抬回县衙。清点了一个时辰,足足点出了上百口人。

    涿州刺史带着两个属官立在门口,焦急地团团转,却找不出一丝头绪。

    北山蘅立在街口望了一会儿,转头道:“看这些人的死状,似乎和江陵凌波宗之事是同一伙人所为。”

    “教主圣明。”陆青点点头,语气沉重,“怕也是为了《流光策》。”

    北山蘅心思一动,“可是那……”

    “那本书并不在陈炯手中。”陆青接上他的话,“陈家兄弟绝对没有本事拿到书,不管是谁手里的,他们都拿不到。”

    “为何如此笃定?”北山蘅不解。

    “教主难道不知?”陆青反问道,面上露出惊讶之色,“教主不知道《流光策》最初是由谁人掌管吗?”

    北山蘅摇了摇头。

    “天……”陆青望着他茫然的表情,不知该作何表情,犹豫片刻将人拉到一边,指了指来路道:“我们先回客栈,一边走一边说,容贫道为教主慢慢讲解。”

    北山蘅点头,“愿闻其详。”

    陆青在心里酝酿了一下,方才道:“其实所谓的《流光策》,并不是什么武学秘籍,而是一本可倾覆社稷的秘闻录。”

    北山蘅挑眉,“倾覆社稷?”

    云沧大陆种族众多,各方成犄角之势,七海四洲,纵横万里,他根本不信一本书便能有这样的力量。

    “试问教主,”陆青放缓了脚步,歪着头道:“您觉得当今天下,纵观朝堂、江湖,谁家势力最盛?”

    北山蘅略一思索,“朝堂自然是以楼氏天下为尊,自然,西境九郯国势力也不容小觑。至于江湖上……”他顿了顿,“逝水阁为天下第一道门,镇守北方;我圣教袭承万年,统领南疆;再有便是东瀛之外的楞严山,为佛门之首了。”

    陆青停下脚步,攀着他的胳膊道:“这本《流光策》,便记载了逝水阁、月神教、楞严山、九郯国和当今皇室的所有秘辛。”

    北山蘅停下脚步,脸色终于发生了变化。

    陆青续道:“教主可知道此书著者,珩清道长其人?”

    北山蘅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蟾宫里浩如烟海的古籍中,用了大量的笔墨来记述此人波澜壮阔的一生。在他短暂的二十七年生命中,经历的却是寻常人一辈子都无法经历的事。

    “自然知道。”北山蘅沉吟道,“此人曾是我教第二十三任教主。”

    “那么教主也应该知道,珩清道长曾先后任圣教教主、逝水阁阁主,前助楼氏夺得江山建立景清,又往九郯征战定盟。”

    北山蘅点了点头。

    陆青深吸了一口气,慢慢道:“他将逝水阁武功和月神教术法中的弱点、楞严山的佛法真经,以及楼氏帝王之血的秘密,还有九郯国长生天的开启方法,尽数写进了这本《流光策》中。”

    北山蘅眸光剧变,一时失语。

    风穿过喧嚷烦嚣的长街,卷起他雪白衣袖翩跹起舞,正如他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的心境。

    生活在这片大陆上的人深信,楼氏之所以能逐鹿天下,一统八荒,便是因为其身负诸神所赐的龙血,拥有能够震动六合的帝王之力。

    每逢龙脉觉醒,天地震动,风云变色,天下归一万方来朝。

    逝水阁的武功,楞严山的佛光,月神教的术法,帝王之血的秘密,长生天的开启之门……无论哪一样,传出去都能引起天下大乱。

    北山蘅下意识摸了一把袖中书。

    难以想象就是这样一本薄薄的古书,竟能蕴含着这样的能量。

    陆青看穿了他的想法,笑道:“教主不必担心,您手中这本,只是其中一卷罢了。”

    “一卷?”北山蘅蹙眉。

    “对。”陆青点头,继续向前走,“珩清道长完成此书之后,将其分成了五卷,分别交付给逝水阁、月神教、楞严山、皇宫和九郯光明宫保存,但是每一方所拿到的,都不是记载自家秘闻的那卷。”

    “这老道士倒是鬼心眼多,整这么复杂也不知是为了折腾谁。”北山蘅给气乐了。

    “珩清道长写下此书的本意,并不是要拿捏各方势力,而是希望以后若逢天下大乱,殃及百姓,我们可以将各自手中的《流光策》交出,汇成一股可以挽救苍生、重振山河的力量。”

    陆青缓缓说着,语气不自觉带上了一分虔诚,似乎想努力从历史的尘烟中遥望前辈风采。

    “此人未免过于天真。”

    北山蘅虽然也颇受震动,但是长年冷心冷情的独居生涯,让他实在难以对这样的理想志向产生共鸣。

    “纵然他交付此书之时,那些人都心系黎民、怀济天下,但是千百年之后,又怎能保证继承之人还仰存遗风、初心不忘?”

    北山蘅摇摇头,评论道:“太过良善,天不假年。”

    “约莫珩清道长认为,这五方后人都能够秉承先祖的志向吧。”陆青叹了口气,神色寥落,“只是我们都辜负了他的期望。”

    北山蘅并不关心一个死了几百年的人的期望,他只想知道,如果真的有一本书记载着月神教术法的弱点,那么这本书如今在谁手中?为什么自己都不知道的事玉婵会知道?

    思索片刻,他沉吟道:“家师从未向本教提起,圣教之中还有这样一本书存在。”

    陆青道:“若不是此次奉命下山寻找此书,家师也不会向贫道提起,想来都是等大限将至、登临归墟净土之前,才会向后人提起。”

    北山蘅皱着眉,疑惑:“那我手中这一卷,是记载的哪家秘闻?”

    “教主终于想到这个问题了。”陆青苦笑,“贫道也为此事焦虑多日,连日来头发都掉了不少。”

    北山蘅不由皱眉,“祈掌教命你出来找书,难道没有告诉你吗?”

    “最初,逝水阁保管的是记载贵教术法的那本,但是……”陆青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踌躇半天,似乎颇有些难言之隐。

    北山蘅倒也不急,慢慢候着。

    陆青被他盯得心里发毛,思忖了许久,终于道:“实不相瞒,从三年前开始,皇宫、逝水阁和光明宫的书都相继遗失了。”

    北山蘅彻底呆在原地。

    这样关乎着一门兴衰的古籍竟然也能丢。

    随即他很快想到,三年之内丢了三本书,照这个趋势来看,倒霉事岂不是很快就要轮到自己头上了?

    联想到酒楼中玉婵和陈炯的对话,北山蘅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只恨不得现在就回到澜沧山,将那个吃里扒外的揪出来暴打一顿,再把觊觎《流光策》的秦光陈炯之流统统碎尸万段。

    哦,陈炯已经死了。

    北山蘅默了默,抚着袖口的莲花暗纹问道:“那现在有办法辨认本教手里这本书写的是哪一门秘闻吗?”

    如果刚好是记载圣教术法那本,他便可以拿了书抽身而去,不用再牵扯其中了。

    北山蘅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

    但是很快,陆青就击破了他的美好设想,“教主想来也看过此书,应当知道书中并没有任何字。”

    北山蘅点头。

    “那是因为这本书要用特制的药水洒上,才能查看。”陆青一边说,一边揪着自己的剑穗,像是要把那璎珞薅秃一般,“然而这药水从何处取材,如何制成,贫道都不知晓。”

    北山蘅大感意外,“难不成珩清真人将此书留下,竟没写出一个解读之法?”

    “自然是有解读之法的,知道制药之术那人如今正在逝水阁中,只是身负重伤,神识受损,故而贫道才向教主讨要天衡海之水,来救那人一命。”

    “你们倒是动作快,抢得了先机。”北山蘅的语气听不出是讽刺还是夸奖。

    “这个倒是教主误会贫道了。”陆青弯着眉眼笑起来,“只不过那人正好与家师相熟,所以伤后一直在阁中休养而已。”

    北山蘅轻哼了一声,迈步向前走去。

    陆青落在他后面,盯着那一道清隽的背影,不知怎的微微笑起来。

    说话间已经行到了客栈门口,两人一前一后进去,客栈老板立刻从柜台后面迎出来,躬身行了个礼,堆起满脸笑容:

    “陆道长来了……咦,蘅公子怎么又回来了?”

    北山蘅正要越过他上二楼,闻言脚步一顿,敏锐地问道:“什么叫又回来了?”

    “哎?”客栈老板愣住,结巴着道:“不是、不是您派人来接小公子,说是要退了房今日不住了吗?我还说那银子要退给……”

    北山蘅脸色骤然一变。

    不等他说完,便一把将人推开,朝着楼上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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