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蘅花了整整两个时辰, 帮重九换衣服、梳头发,总算把他收拾得满意了些,这才将人带上前往前厅。
郁驷请来的客人早已候在里面。
正对着门的那把太师椅上坐了一个中年男人,四十岁上下的年纪,两鬓却并不蓄胡须,看上去格外俊朗随意。他身后立着一个少女, 淡青衣裙, 容貌秾丽。
重九离老远就看到了那女子,不得不说, 确实是万里挑一的好看, 若是放在以前自己说不定真能看上。
可惜……
重九盯着走在自己身前的男人,目光在他的腰线上细细描摹。
“蘅教主,这位就是小王所说的那位故友,林浪。”郁驷将北山蘅引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为他一一介绍, “这位是林兄之女,林漪。”
“久仰。”林浪冲着北山蘅抱拳, 行了个江湖礼。
北山蘅点点头。
他将重九的请求转告郁驷, 林浪听完笑起来, 朗声道:“我这个女儿也不喜欢人多热闹, 依我看, 不如就让两个孩子单独聊一聊,我们三个老骨头去院中走走。”
重九闻言瞪了林浪一眼,对于他把自己同师尊划清界限的言论格外不满。
北山蘅不以为意, 随口应着,便同林浪往门外走去。
重九眼巴巴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走掉,视线被隔绝在镂花的红木门之后,整个人顿时蔫了下去。
“九公子?”
旁边有少女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笑意。
重九回过头,视线落在林漪脸上,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句:“哎,林姑娘。”
“九公子不是要同小女单独聊聊吗?怎的不说话呢。”林漪掩着唇笑了笑,端起手边茶杯,小口小口轻抿着。
重九垂着头,思忖着道:“我不想娶你,是师尊逼着我来的。”
“九公子不喜欢小女?”林漪问。
“不喜欢。”重九摇头,又觉得有些不妥,解释道:“不是不喜欢你,是谁都不喜欢。”
林漪眨巴着一双杏眼,半天才明白他的意思,“九公子是不想这么早娶妻吧?”
重九点点头,小声道:“我一辈子都不想娶妻。”
林漪“噗”地笑出了声。
“不娶妻,难道你想一直呆在你师尊旁边,跟他过一辈子不成?”
重九被说穿了心事,愕然抬头。
林漪将茶杯放下,从怀里掏出手帕擦拭着唇角,语气放得很随意:“九公子是蘅教主带大的吗?”
重九颔首,道:“他养了我七年。”
林漪飞快地眯了一下眼睛,又问:“七年?那在做他徒弟之前,九公子在哪里?”
“我也想知道。”重九抬起头来,脸上带着苦笑,“师尊是在河边把我捡回去的,当时我伤得很重,想是摔到了脑袋,醒来以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林漪诧然惊道:“什么都不记得了?”
“只记得我娘唤我重九,”重九想了想,皱着眉道:“前些日子还想起来,我从前的名字。”
林漪奇道:“你从前叫什么?”
“我……”
重九正要说话,门骤然被人推开,北山蘅面无表情地立在门外,眸中淬着冷意。
“师尊?”重九下意识站起来。
“你方才说要跟谁过一辈子?”北山蘅僵着脸,语气不善。
重九装鸵鸟,不敢说话。
“跟我过来。”北山蘅瞥了林漪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重九连忙跟上。
林漪望着两人的背影,倏地笑了笑。
北山蘅不知为何动了气,一路上走得飞快,全然不顾身后还跟了一个人。重九暗暗庆幸自己如今长得高,迈开长腿,紧紧跟在他后面。
回到西厢,北山蘅将门甩上,一言不发地走进内室。
重九觑着他的脸色,小声开口:“师尊不是同郁王爷和林先生游园去了吗?弟子还以为……”
“以为我不在,你就可以胡言乱语了?”北山蘅接过话。
“弟子不是胡言乱语,弟子是真的想……”重九顿了顿,想起自己在月宫里挨得那一顿毒打,还是没敢再放肆,只换了个委婉的说法,“想陪着师尊。”
“嘴上说得好听,怎么没见同我说起你从前叫什么,对着旁人倒是说得积极。”
北山蘅从怀里拿出药瓶,冷哼道:“转过去。”
重九没动,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眸子里闪烁着难以相信的光彩。
“看我作甚?转过去。”北山蘅推了一把。
手刚伸出去,就被重九一把扣住了腕子。他后退了两步,在床边坐下,拉着北山蘅站到自己两腿之间,问道:“师尊方才……说什么?”
北山蘅挣扎着要走。
“别乱动。”重九手上力道逐渐加重,死死地将他拽住,又问:“师尊方才说什么?”
北山蘅抿唇不语,眼神躲闪。
他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怎么就脑子一热,口不择言说出来了……
“撒手。”他蹙起眉,想把手抽回来。
重九抓着他不肯放,拉扯间,北山蘅手里的药瓶掉在了青石地板上,雪白的瓷瓶碎成几瓣,碧绿的药膏淌了一地。
重九被碎瓷声所惊,手上不由失了力道。
北山蘅顺势将手抽出来,蹲下身去,低头清理地上的瓷片。
重九低头看着他,看他那一头如瀑的黑发,看他发间露出的雪白修长脖颈,看他后颈上若隐若现的红莲印记。
一双手,蓦然伸出去,轻轻捧住了北山蘅的脸。
北山蘅整个人僵住。
“我有话,想同师尊说。”
重九将那张脸抬起来,双腿恰好夹住他削瘦的肩。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可以看到那双掩藏在浓密睫羽下的眸子,碧蓝宛如山间瀚海,带着潋滟的水雾,剔透而明澈。
二人的姿势过于诡异,让北山蘅不由想起了那本《大乐赋》。
“有什么可说的。”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力气,他慌忙掰开重九的手,转身往门口奔去。
还未摸到房门,身后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压了上来。
重九一手抚上他的脖颈,一手攥住他伸向屋门的那只手,将人圈进自己与墙根的间隙之中。
房间里的气息陡然凝固下来。
北山蘅落入了一个怀抱,灼烫的触感,熟悉而陌生。
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重九,长大了。
重九比他个子高,比他力气大,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玩弄于股掌间;重九认清了爱恨,认清了欲望,拥有一切他无法掌控的感情和冲动。
重九,已经不再是那个吹着鼻涕泡,挂着哈喇子,跟在自己后面哭哭啼啼,任人揉圆搓扁的包子了。
这个认知让他骇然。
摇光镜里的未来,还会远吗?
“师尊在想什么?”
重九微微低下头,盯着他雪白的颈侧,眸光深邃不定。
北山蘅没有答话,在心里默默盘算着:
被阉和被上,哪个比较好?
很显然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后者还不算太惨;但若是对于一个为师者来说,他宁愿选择前者。
不为别的,实在是太丢脸了。
想起大乐赋中那些让人羞愤欲死的图文,他整张脸涨得通红。
重九却完全误解了他的尴尬。
“我这样抱着师尊,师尊也很开心吗?”他盯着北山蘅泛着薄红的耳尖,呼吸有些不稳,却故意用软乎乎的声音说:“阿九就知道,师尊其实也喜欢的……”
“休得胡言。”
北山蘅很想骂人,但是眼下他这个样子实在没有什么威力。
重九轻轻地笑起来。
“阿九不是胡言乱语,我知道我在说什么。”重九收紧手臂,将他揽进怀里,搂着他的腰道:“什么林姑娘、郁姑娘我都不喜欢,我就喜欢师尊。”
“离我远点。”北山蘅用胳膊肘顶他,小声道:“你怎能喜欢男人。”
重九非但没离远,反而将胳膊收得更紧了一些,唇贴着他的耳朵道:“谁说男人不能喜欢男人了?”
北山蘅想了想,好像确实没有谁规定不能。
但是这事委实不大对劲儿。
想了半天,他只得挤出一句:“男女之情,天经地义,人伦纲常。”
“在阿九这里,没有天,没有地,也无所谓人伦。阿九是月神的孩子,这一生只仰望神明。”重九把头埋进他颈窝里,嗅着淡淡的莲花冷香,小声道:“师尊就是阿九的神明。”
那些由这个人衍生出来的琐碎,在七年如一日的永夜里,汇成一道柔软而明媚的星河,铺满了他晦暗一片的前路。
那是他的明月,他的光。
北山蘅背贴着滚烫的胸膛,能感受到对方飞快的心跳,像有一只没长大的龙崽嗷呜叫着要冲出来。
小屁孩说话还怪好听的,招人疼,他有些心不在焉地想着。
察觉到北山蘅心神恍惚,重九在他耳朵上咬了一下,沉声道:“天地人伦也无妨,我可以忤逆天道,违悖人伦,永远陪着师尊。”
耳尖上传来羽毛一般的触感。
那些词不达意的温柔,顺着他的唇,细细碎碎地洒进北山蘅颈间。
花影横斜的窗纸上,骤然投下一道颀长人形。
有人!
北山蘅悚然大惊,慌忙将身后的人推开,拉开门冲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名字改好啦。
感谢观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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