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蘅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的。
那日林太傅的提议本是格外荒唐, 但是一想到重九与人新婚燕尔的模样, 他竟鬼使神差地答允下来。
之后他便在齐国公府住下。
刚开始,他还幻想过重九会来寻自己。然而日子一天一天过去,齐国公府每天都有人上门送贺, 却从未见过重九的身影, 仿佛从前那些缠绵缱绻的岁月都变成了一场梦。
一直到七日后, 婚期到来。
北山蘅换上了林太傅送来的衣裳——一条明红色描金绣凤的褶裥裙,红裳霞帔, 钿璎垂旒,裙摆一直拖出数尺。
“这当真是侍女穿的吗?”北山蘅摸着绸质的衣角,面色疑惑。
“自然, 我骗教主有什么好处吗?”林太傅帮他挽好发髻,拿银篦梳着鬓角零星的白发,口中解释道:“教主生于滇疆有所不知。沧族人最重嫁娶之礼, 侍女都要穿得华丽些, 方显端方贵重。”
北山蘅想了想, 他与这位齐国公不熟,对方也不是林浪那种混账玩意儿,确实没有骗他之理,便放心地跟着宫里来的内侍里出了门。
“教主比女子身量高, 上了紫微台莫要说话,当心被人认出来。”林太傅叮嘱道。
北山蘅点头应是。
内侍领着他坐上马车,沿着帝都的中轴线,一路摇摇晃晃地往内城去。不多时, 马车停下,内侍掀起帘子让他下了马车。
“紫微台到了。”
顺着宫人的话,北山蘅抬头望去。
面前一方碧蓝万顷的内湖,湖中有数百石台呈星图状排列,每一座石台上都放着神龛,龛里下置夜明珠,上供奉景清历代皇帝玉像,与九天星宿分野一一对应。
湖中心有一座百丈见方的高塔,塔身漆白,上绘九尾金色盘龙,鳞甲泛着微光,五爪张扬咆哮,似带着雷霆万钧之魄力。
紫微台据说有七十二万丈之高,上通九天,下临万民。向上看,只能望见隐入云间的塔身。
这座高塔自数万年前便屹立于此,为神治时代占星师推演国运之处。沧族人重礼教,迷信星象之说,后来王朝几经更迭,皇城焚毁重建了数次,却无人敢动这座高塔一砖一瓦。
“走吧。”内侍催促。
北山蘅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不敢多停留,连忙跟上去。湖边泊着一艘小船,内侍领着他坐上去,不多时,划到了江心。
高塔内有一间木质悬梯,以辘轳牵动,带着他们上了塔顶。
紫微台顶已经聚了不少人,看穿着俱是皇室亲贵,北山蘅的视线在人群中逡巡一圈,最后锁定了某处——
高台边,一身红衣的少年迎风而立,簪缨冠玉,轻裘缓带。
他只看了一眼,便觉得眼眶一阵酸胀,也不知是被冷风吹的还是被重九气的。北山蘅揉了揉眼睛,收回视线,又去偷偷寻找太子妃的身影。
还没等他找出来,钟声便宣布吉时已到。
旁边有人推了他一把,低声道:“齐国公府的陪嫁是吧?去后头站着,典礼要开始了,当心冲撞了贵人。”
北山蘅只好收起寻找太子妃的念头,乖乖地走到人群最后面。
册封仪式比他想象中更长。
先是掌印太监扯着尖细的嗓音念了一通圣旨,从重九的生平开始说起,夸他如何英明神武,夸他如何亲政爱民,表达了一番太后和皇帝的喜爱,继而宣读册封其为太子。
然后又开始夸太子妃,称此人与太子少年相识,心意相通,两情相悦,称赞其才貌双全,性子柔顺,正是太子之良配。
北山蘅原本听得有些困,到这却突然清醒,忍不住冷笑起来。
与重九少年相识的是他,心意相通的是他,两情相悦的还是他,什么时候就轮到别人来霸占自己的位置了?
他偷偷打量重九。
隔着人群,只能瞧见一个背影,仿佛离他很远。
高台之前,传来皇帝沉静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祭司,你宣读一下为东宫占卜的结果吧。”
北山蘅神思一定,屏息静听。
身穿金色长袍的祭司动了动唇,嗓音沙哑:“太子殿下命属亢宿大角,位于东方青龙分野,七曜主金。储妃命在参宿正宫,位于西方分野,七曜主水。金寒水冷,国运当昌,惟子嗣方面恐有欠缺……”
“这说的是什么屁话?”皇帝打断他,暴躁地挥了挥手:“你才没儿子,你全家都生不出儿子。给朕推出去砍了,换一个来念。”
“陛下,这是太子册封大典,怎能妄开杀戒?”林太傅蹙眉。
“你没听他说的?”皇帝抬手指过去,吓得那祭司一哆嗦,“他说阿九生不出儿子。”
“咳……这也是实情。”林太傅低声道。
皇亲国戚俱都垂头不语,大气也不敢出。北山蘅侧耳听着,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太对,但很快,他的这一丝疑虑便被皇帝打断。
“行了,跳过这个环节,直接拜堂吧。”
北山蘅心里一绞,手攥紧了衣摆,下意识移开视线不敢再看。
然而等了许久,也没听到司礼太监的声音。他正要抬头看时,却听得前方传来一声惊呼:“啊——太子妃不见了!!”
“什么?有这等事?”
“还不快去找!都愣着做什么?”
“真是胡闹!”
人群瞬间骚乱起来,内臣们彼此交换着诧异的眼神,目光惊疑不定。北山蘅也循声张望,但前方人头攒动,除了窃窃私语交头接耳的大臣,再什么也看不到。
“吉时到了,即便太子妃不在,也得先拜了堂再说。”人群中有人提议,“找人顶上去,反正有盖头遮着也看不清是谁。”
“齐国公府那个陪嫁呢?把她带过来。”
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北山蘅暗道一声不妙,下一秒,他就被人抓住胳膊推到了前面。
红绸兜头落下,遮住了视线。
北山蘅惊怒交加,刚准备骂人,又忽然想起林太傅的叮嘱,生怕被人认出自己男扮女装,只能生生将话咽回肚子里,努力稳住身形,不肯向前走。
“快点,磨蹭什么?”内侍看得着急,从后面推了他一把。
北山蘅一个个踉跄,险些站不稳,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来,堪堪扶住他小臂。腰间搭上另一只手,带他走到栏杆边缘。
“爱妃当心。”少年的声音清朗沉稳,与记忆中并无二致。
北山蘅一阵难过。
“一拜天地——”
手里被人塞了一只绣球,下面系着半截红绸,隔着盖头,可以看到红绸的另一端牵在那人手里。
那是他的少年。
他这漫长生命里唯一的暖光。
北山蘅心里一酸,鬼使神差地跪下去,跟着司礼太监的唱词磕了个头。
“二拜高堂——”
两人站起来,转过身,对着主位上的皇帝和林太傅拱手行礼。
“送入洞房——”
北山蘅僵住了。
拜堂还好,若是进了洞房摘了盖头,那可真的要被人认出来了。
他立在原地不肯动。
重九凝眸看了看,唇边漾起淡淡笑意,眸中满是宠溺。他没再迟疑,两步跨过来,直接将人打横抱起,朝着屏风后的寝宫走去。
“行了,散了吧。”后面传来皇帝不耐烦的声音。
北山蘅僵在重九怀里不敢动,呆了许久,忽然想起来,册封大典好像就这样结束了。太子妃走丢仿佛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插曲,根本没人在意她的去向。
没等他想明白,宫门轻响,将所有宾客的喧嚷隔绝在了宫墙之外。
一只手勾上他的腰带。
北山蘅恍然回过神,手忙脚乱地推拒那只作乱的爪子,豁出去一般大喊道:“我不是太子妃!”
“谁说不是?”揽着他的人闷笑。
盖头被人抽走,正对上一张笑意盈盈的俊脸,星眸带了三分戏谑。
“你……”北山蘅一怔。
重九将他放在窗台上,从袖子里取出那封圣旨,打开了放到他眼前:“师尊瞧瞧,这旨意上头可哪有一个字,说弟子要娶什么齐国公府的林小姐了?”
北山蘅低头,视线落在圣旨上,将那几行娟秀字翻来覆去看了三遍,才发现圣旨上只提到了储妃二字,并没有具体的名讳。
“可是那齐国公府……”北山蘅磕磕绊绊地开口。
“林家根本没有女儿。”重九收起圣旨,在他唇上轻啄一下,“林太傅自身都难保,怎么敢娶妻生子?”
“什么、什么意思?”
“师尊别问了,您也自身难保,还有心思操心旁人。”重九一把扯开床帘,将他往窗边推了推,凑近道:“大婚之日,师尊难道打算跟弟子讲旁人的八卦吗?”
北山蘅垂了头,不知所措。
阳光穿过重重云层,从窗外洒进来,落在他秀白的面庞上。霜雪般的肌肤,衬着明红的衣裙,美得有些惊心动魄,恍若天神。
重九眸光微暗,将他身上凤袍解开了些许,手揽上细腰。
“师尊可得抱紧了。”他摸到裙摆下那两条修长的腿,分开拉到自己腰间,轻笑道:“这可是九重天上的紫微台,若是不小心掉下去,便是铁马冰河也救不了命。”
北山蘅闻言立刻往他怀里钻去,腿也无意识地收紧。
“真乖。”重九凑过去亲他。
北山蘅抖抖索索地阖上眼,想推又不敢推,欲拒还迎的样子更惹人垂怜。
临到那双唇相碰时,重九却忽地停下动作。
北山蘅眼睛睁开一条细缝,水蓝色的眸中带着疑惑与不解。
“师尊自己来。”重九眯眼。
北山蘅犹豫片刻,伸出双手换上他的脖颈,慢腾腾地将脸凑过去。犹豫良久,做足了心理准备,复又闭上眼,蜻蜓点水一般飞快碰了碰他的唇。
少年的眉目舒展开来,眼睑掀起,眸光似含着春日万里暖光。重九一把将人抱紧了,含着他的薄唇加深这个吻。
紫微台上,凌驾九霄,这是他和他的天下,属于彼此的余生。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下本写林太傅和流氓小皇帝,有兴趣可以点专栏收藏一下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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