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旬, 部队下发任职命令, 金伟志正式升职为炮兵团的副团长。
金伟志特地跑了一趟来请郑卫华去他家吃饭。
请客的时间被定在七月二十五。
二十四这天, 陈芸陪着郑卫华去拆石膏。
当初郑卫华的手术是杜美年做的, 拆的时候还是来找她。
杜美年帮郑卫华检查了一番,说他恢复的很好:“现在骨折还没有完全愈合,过两周左右才能试着走一走。”
陈芸认真记下:“行,我知道了, 绝对不让他下地。”
杜美年看了郑卫华一眼,笑话他:“你可是被人管的严严实实的。”
郑卫华双手合拢搭在腿上, 看了陈芸一眼, 说:“她为我好。”
“难怪老纪在家说你。”
杜美年一副受不了的架势, 提笔写了一张单子, 起身道:“还得再吃点药。”
她这会刚好没什么病人,便顺和两人一起去拿药。
郑卫华推着轮椅走在前面, 两个女人落后一步。
杜美年问:“明天你们去金家吃饭吗?”
“去吧, 金伟志来请了。”
“你们倒是心宽,我们老纪回去都要气死了。”
陈芸笑了笑:“给他泡点菊花茶降降火。”
“唉。”杜美年叹了一声:“不知道怎么说好。”
要说陈芸对金伟志升职完全没感觉那是骗人, 但她确实不像旁观者想象的那样愤怒。郑卫华和金伟志不一样, 他年轻有能力, 错过了这次机会, 以后也有冲上去的时候。
想是这么想,陈芸心里还是会别扭。毕竟从小说里郑卫华去世后金伟志的反应来看,他们之前应当有着比较深的感情。
但是感情这东西,在真正的利益面前可能一文不值。
晚上, 陈芸又给郑卫华顿了一锅骨头汤。
为了促进骨头生长,这一个月来陈芸变着花样给郑卫华做各种含钙量高的食物。
禽肉鱼蛋换着来,还找门路弄来两罐奶粉,每天给他泡两杯。
在这种不间断的投喂下,郑卫华除了伤口愈合速度增快,体重也不知不觉上去了。
他原本每天运动量都很大,骨折后天天坐轮椅上不能动,吃的又好,不知不觉肚子上就多了一层肉。
陈芸天天看他,一时竟然没有察觉,还是这天晚上郑卫华洗澡之后才发现的。
“郑卫华,你腰是不是变粗了?”
她尖声问,说完伸手上去比划了一番。
原本郑卫华的腰只比她张手长一点,现在那一点变成了两点多,连腹肌摸着都没那么硬了!
“完了完了。”陈芸收回手,心痛道:“你现在就已经开始中年发福了吗?”
郑卫华静静看着她的表演。
陈芸表演完痛心疾首,看郑卫华全无反应,又说:“说明我养的还挺好哈。”
郑卫华:“……你说得对。”
“万一你以后瘦不下去了怎么办?”
“不会。”
“怎么不会,我前两天和你们政委夫人聊了聊,她说政委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精神小伙,现在那个肚子都多大了。”
陈芸一直在耳边叨叨,念得郑卫华自己都担心起来。
最后他还是保证:“等我腿好了就能瘦下去。”
“那好吧,相信你一次,你一定要做到啊。”陈芸往他身边挤了挤,下巴蹭着他的肩膀打了个哈切:“好困,睡了。”
“晚安。”
有关于金伟志和郑卫华因为一个副团长职位反目的流言在家属院里传的挺广,连小孩子们都听说过。
孩子们觉得自己爸爸受了欺负,心里非常讨厌金伟志,连带着也讨厌起了金家的其他人。
金胜男大概也听说了这些事,暑假之后就再没找过陈芸补课。
第二天吃完饭,陈芸宣布说晚上要去金家吃饭时,几个孩子都抗拒。
“我不想去。”一向非常听话的二妞竟然第一个反对,嘟着嘴说:“去他们家吃不饱。”
铁柱也说:“我也不去,要去你们自己去好了。”
“那你们吃什么?”
铁柱拍拍自己口袋:“我有钱,晚上吃食堂就行了。”
他靠着椅背,一副看透了的架势:“你们大人不能翻脸,就让我们小孩子轻松点吧。”
陈芸:“……”
几个孩子都坚持,陈芸就没强求,晚上只带了铁蛋一个去金家。
这天的金家比上次搬家那天还热闹,刘琳的身边围了不少人。
她被这些人捧着高兴,笑的褶子都出来了。
见到陈芸,刘琳主动走过来打招呼:“妹子。”
“嫂子,我们来晚了。”
“没事没事,我这都有其他人帮忙呢。”刘琳笑着摆手,又问:“怎么只带铁蛋来了,另外两个呢?”
“他俩说食堂今天做了鸡,非得要去吃。”
刘琳哎呦一声拍着手掌:“我家今天也做了鸡啊。”
“没办法,小孩子不听。”
陈芸做出一副无奈的表情,刘琳嘴上应和说孩子确实不好管,心里撇了撇嘴。
什么说了不听,不过是不想管而已,这要是亲妈能干这种自己去吃好的,赶子女去食堂的事情?
刘琳觉得自己肯定做不来。
说话的时候,又有其他人到了,刘琳一看来人,赶忙迎过去,又是一阵亲热寒暄。
人越来越多,出现了上次搬家时站不下的情况。
金伟志跑邻里借了桌子板凳,在外面摆了好几桌。
“外面还有风,比里面坐着舒服,咱们就在外面吃好了。”
其他人自然表示同意。
这会饭菜做好,端上桌,一群人各自找到关系好的人一起坐。
郑卫华坐着轮椅不方便,于是没准备上桌,却被金伟志硬是推了出去。
他把郑卫华推到自己旁边,问他:“要我帮忙服你上来吗?”
“不用。”
郑卫华拒绝,单脚站立推开轮椅,坐到凳子上。
金伟志看着他坐好,再给他倒了酒,然后举杯:“这一杯要敬咱们老郑,有困难有危险的时候永远冲在第一位,是我们应该学习的榜样!”
桌上的人纷纷应和:“来来敬老郑。”
似乎是要破除他们俩因为副团位置兄弟反目的传言,今天的金伟志对他格外热情。
但就是太热情了,显得并不真诚,有种做作的虚伪。
郑卫华心情难辨地吃了一顿饭,回去时眉头紧皱。
“你怎么了?”
“没事。”郑卫华叹了口气。
一直憋到晚上,他才对陈芸说:“以后兄弟真做不成了。”
陈芸靠在他肩膀上,伸手揉了揉他的的头发:“没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郑卫华被他的动作语言弄得愣了愣,回过神来失笑:“哪有你这么说的?”
“那要怎么说?”陈芸揉着他的脑袋。
部队对于仪表要求很高,军人都剃着板寸,摸起来和胡渣一样,又刺又硬。
陈芸摸着摸着有点上瘾,把他的脑袋当成玩具似的揉搓,闹得郑卫华受不了,抓住她的手腕不让动:“别闹了,睡觉。”
“再摸一次。”陈芸祈求:“最后一次。”
她说的可怜巴巴,郑卫华有些不忍心拒绝。
手上动作不知不觉放松,被她挣了出来,立刻在脑袋上乱揉一通,又在郑卫华来抓她之前放开,双手交握放在腹部,一副乖巧的模样:“睡觉吧。”
郑卫华:“……”
自从金伟志的任命正式下发,刘琳在家属院里就抖起来了。
陈芸几次看到她,很清晰感觉到刘琳态度的变化,和她说话的时候会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仿佛已经不是一个层级的人。
不止是陈芸一个人有这种感觉,杜美年也这么觉得。
在带着郑卫华来医院复查的时候,她就和陈芸吐槽:“上次她感冒了,来医院买药,还非得往我办公室跑一趟,跟我炫耀金伟志工资涨了多少。我就纳闷了,他金伟志就算一个月拿三百块,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你怎么说的?”
“我就问她自己能赚多少钱,她就闭嘴了。”杜美年翻了个白眼:“真是没见过这么抖的!”
她说着说着又拐到金伟志升职这件事上:“不想想金伟志那个位置怎么来的,要是正常情况他能争得过你们家老郑?还不是靠走后门!”
陈芸之前就听过这种传言,但是郑卫华很少说这个事,陈芸也就没有过多探究。
现在杜美年说了,她就顺便问了句:“走谁的后门?”
杜美年说了个名字。
“这是谁?”
她比个了二的手势:“那位的手下。”
陈芸一开始没看懂,杜美年一再提示她才想起来:“你说是林……”
“就是那位。”杜美年撇嘴:“也不知道怎么巴结上去的,真是走了狗屎运!”
陈芸:“……”
她有些不知道用什么表情,那位权倾一时的二把手,似乎最后的结局有点糟糕啊?
杜美年看她遮掩,还以为是心中不忿,安慰道:“没事,你们家老郑自己能力够,不靠这些也能上去,不过是晚个一时半会的。”
陈芸有些心不在焉地笑了笑。
离开学校太久,她已经不记得那件事发生的具体时间了,只知道是运动的中后期。
如今是七一年,距离运动结束还有五年时间,算起来,应该离得不远。
她一路想着这件事,弄得郑卫华频频看过来。
“怎么了?”
陈芸摇摇头,回家之后把杜美年说的话在郑卫华面前重复了一遍。
“金伟志真的靠上去了?”
郑卫华点头。
陈芸哦了一声,犹豫了许久,才小声问他:“那如果首长出了什么事,会连累到金伟志吗?”
“看情况。”郑卫华扭头,有些奇怪:“你问这个干什么?”
“随便问问。”
陈芸摊手。
反正她既改变不了那位要反,也无法说服金伟志与那一脉脱离关系,想这么多干什么呢?
有这个时间不如写点东西。
去年陈芸第一本小说拿了两百块钱稿费,让她信心大增,觉得可以靠笔头吃饭。
但很快现实就给了她迎头痛击,后来陈芸再寄出去的书就没有了音讯。
直到上个月,她收到一个老家寄来的包裹。里面有她寄出去的书,书里夹了一封信,是出版社的员工写给她的。
说出版社被人砸了,几个主要编辑也纷纷被打倒下放,以后都不会再出书,让她不用再寄了。
陈芸靠写书赚钱的路暂时走不通,她也不准备再试别的出版社。
就当个日常消遣,平时有空的时候就写两笔。
暑假平平淡淡过去,除了郑卫华养好伤重新上岗之外没有什么新鲜事发生。
新学期开始,二妞也将成为一名小学生。
陈芸去买了布,给兄妹俩分别做了新书包,又给钱让他们自己买了文具。
学校九月一号开学,提前两天报名。
开学之后陈芸带的还是一年级,新学期开始,老师和学生们都要有段胡相适应的时间。
陈芸也因此变得有些忙碌。
等她忙过那一阵,突然听到了一个不得了的消息——那位二把手武装政变的阴谋败露,坐飞机仓皇出逃,飞机在距离温都尔汗六十公里的苏布拉嘎盆地被击落!
这个消息在部队这边产生了不亚于八级地震的连锁反应,许多军官受到波及。
仅仅郑卫华他们师,就一下子撸掉了七个团以上干部,连师长都没有例外。
金伟志也被牵连了进来,在坠机事件第三天,他的职位就被停了。
家属院里人心惶惶,天天都有人被带走。
金伟志四处奔走,想要把自己摘出去,可没有一条路能走通。
下旬,关于金伟志的处分下达——开除党籍,以士兵的身份退役。
半年前刘琳搬到家属院,以为自己以后就有好日子了。
两个月前金伟志升副团长,刘琳幻想着以后他能走的更高,说不定以后能捞个师长夫人当当,往后也能衣锦还乡。
现在,他们如同丧家之犬般被赶走。
刘琳在家里哭得晕了过去。
部队那边下达了通知,要求他们在十天内搬离。
离开前一天,金伟志带着酒来找郑卫华。
郑卫华在经过一轮轮的审查后确定与林姓集团没有任何关系,依照他入伍以来的表现以及部队军官的缺口,这事之后升职将毫无悬念。
“兄弟,来陪我喝一杯吧。”
他拎着酒瓶站在外面。
郑卫华看了他一会,往旁边让了让。
陈芸听到声音进来,见到郑卫华对她使了个眼色,又转身走回房间。
见陈芸关了门,郑卫华收回视线,去厨房拿了两个碗出来。
金伟志给碗里倒酒,一直倒满才停。
他端起碗,对郑卫华说:“兄弟,我之前对不起你,给你赔罪了。”
金伟志说完就开始喝,也不管郑卫华的反应。
他喝了一大口,放下碗哈了一口气:“当时就是太急了,脑子一热……”
金伟志开始自我解剖,说自己的抱负,说对郑卫华的嫉妒,说当时的心理。
“我年纪这么大了,处处不如你们。比武比武赢不了,演习演习也是输。”金伟志歪着头,手指点着自己脑门:“我怎么就这么不中用呢?”
他又开始喝酒,喝完继续说,说完再喝。
郑卫华亲眼看着他喝完了酒,等金伟志还要倒的时候抓住酒瓶:“行了。”
金伟志抬起头,对他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兄弟,我难受,我心里难受!”
他发泄般大吼着:“我想闯上去,我做错什么了?上面那些人干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老子他妈也是上过战场立过功的!现在呢?什么都没混到!”
“你醉了,回去吧。”郑卫华起身。
“我没醉,我清醒的很,就是心里难受。”金伟志扫开郑卫华的手,捂着眼睛,鼻翼颤动,流下两行泪。
他捂了一会松开手,擦干眼泪,吸了吸鼻涕:“给你看笑话了,总之是哥哥对不起你,当时要是不想歪主意,什么事都没有。”
其实金伟志的处分在被牵连到的人中算是比较轻的,好歹保留了军籍,退役之后还能拿到一笔钱。
但这笔钱相较于营长退役能得到的好处来说,就真的太少了。
郑卫华对此不想说什么,只拍了拍他的肩膀问:“明天什么时候走?”
“啊?”金伟志已经喝醉了,听不太清郑卫华在说什么,歪着头盯着他看了半天,喃喃说道:“我不想走,我还能干!”
金伟志从处分下达之后就一直借酒消愁,今天来找郑卫华之前也喝了不少,早就不清醒了。
他赖在郑家不走,反反复复说自己冤,说对不起兄弟,说再有一次机会就老老实实当营长。
郑卫华陪他坐了很久,直到刘琳找过来,才把金伟志送回去。
等他回来,家里已经熄灯了。
郑卫华在客厅又坐了坐,深深叹了口气。
他收拾了桌子,打开窗户,问问自己身上有酒味,又去洗了个冷水澡。
第二天就是金伟志离开日子,原本是想一早出发,但金伟志醉得太厉害,一直到中午才醒,于是时间只能顺延。
这些天被带走的人太多了,金伟志的离开在家属院激不起一点浪花,最多友人感慨两句他倒霉,刚找了个靠山靠山就倒了。
金家五口人,金伟志扛着两个包裹,刘琳和金胜男各自拎了一个。
一家人在家属院门口停了许久,刘琳回头望了一眼,又呜呜地哭起来。
“行了,别哭了。”金伟志心烦意乱地打断她。
刘琳抹了把眼泪,这大半月的提心吊胆让她心中积攒了许多怨气,对上面的,对金伟志的,还有对家属院里其他人的。
“世上人都势力,当初你发达的时候一个个舔上来,现在一看有事全躲了!”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金伟志黑着脸:“走吧,别看了。”
刘琳又看了一眼,扭头向外走去,腿上像是绑了沙袋似的迈不动步,可最终还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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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中旬那件事的余波一直持续了很久,在金伟志离开半个月后,上级下达命令,原炮兵团团长升任三十五师师长,团长的位置由郑卫华接任。
郑卫华对这次升职的反应有些平淡,仿佛早就知道一般,连伪装出来的兴奋都没有。
才升任团长,郑卫华有许多的工作要熟悉,才升职的半个月几乎天天都忙到半夜才回来。
天气渐渐冷了,陈芸又收到了老家寄来的包裹,随包裹一同寄来的还有陈卫军写的一封信。
信上说,现在地里没什么活,肖月珍想女儿,准备来这边住一段时间。
陈芸一看就明白了,这是来催孕的。
肖月珍一直盼着陈芸能生个孩子,以后老了也有倚靠。
这种期盼从陈芸随军之后到达顶峰,之后的每封来信都会问她有没有好消息。
陈芸不能和她说实话,就一直拖着。
拖了大半年,肖月珍急了,决定亲自过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这怎么办?”等郑卫华回家,陈芸把信拿给他看:“我妈要来了。”
“什么时候?我派人去接她。”
“唉你怎么不懂呢?”陈芸气道:“她这是来找茬的!”
“嗯?”
陈芸白了他一眼:“催我生孩子呢,我不管,她要问我就全推到你身上。”
郑卫华点头,搂在她腰上的手从下摆探进去,灼热的吻落在她的嘴角,用气音说:“行。”
第二天,陈芸给陈卫军发了封电报,让来的时候通知她。
肖月珍在家里准备了一番,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于三天后踏上旅程。
这还是肖月珍第一次出远门,家里老头子和儿子都很不放心,相比之下反而是肖月珍比较淡定一点。
但也只是比较而已,带着这么多东西,她一路几乎没合眼,一直熬到下车。
下车之后没一会,就听有人问她:“请问您是肖月珍同志吗?”
“啊。”肖月珍看他穿着军装,先天就放下戒心:“对,我是?”
小张说:“我叫张学武,团长让我过来接您。”
他说完,肖月珍想了想,摆手说:“不对不对。”
小张傻眼:“啊?”
“我不认识什么团长,你肯定找错人了。”
“就是团长啊。”小张想了想,突然反应过来:“您女婿是叫郑卫华对吧。”
肖月珍点头:“是叫这个名。”
“那就对了。”小张笑出一口大白牙:“我们团长就叫这个名,他才升的职。”
“呦,升职了啊。”肖月珍惊叹一声:“咋这么快呢?”
“不快了,团长之前当了好几年营长。”小张对肖月珍说:“我来帮您拿行李吧。”
肖月珍拒绝:“我自己来就行,别把你这小身板压坏了。”
她一手一个包裹,轻而易举提起来,问小张:“往哪走?”
小张呆了呆,随后说:“跟我来。”
张学武还是开着伏尔加汽车,不同的是之前那辆是部队的车,这一辆是专门配给郑卫华的。
开车的时候肖月珍一直和小张聊天:“你多大啊?”
小张说:“二十一了。”
“结婚没啊?”
“还没有。”
“哦,要抓紧了,二十一不小了。”肖月珍说着,又问小张当兵几年。
聊着聊着,就说到郑卫华身上,肖月珍问他和陈芸关系怎么样。
小张立刻说:“关系好着呢,从来没红过脸的。”
肖月珍将信将疑,作为母亲,她当然是希望女儿女婿家庭和美,但要是真的家庭和美,怎么能随军大半年没个好消息呢?
难道是身体有什么毛病?
肖月珍越想越忧心。
小张开了半小时到了家属区,车子停在楼底下,肖月珍下车看着眼前红色的小楼房:“他们就住在这啊?”
“对,团长他们就在三楼,我带您上去。”
小张打开后备箱拿出行李,拎着快步走进小楼中。
“唉唉,小伙子,东西我自己拿着就行。”
小张不理,一步两个台阶上了三楼,他等了肖月珍一会,走到其中一道门前,用钥匙打开门。
肖月珍眼神有点不对:“怎么你还有钥匙啊?”
“团长给的。”小张说:“团长和嫂子都上班去了,家里没人,就让我先把您安顿好,他们一会就回来了。”
小张提着行李进来,肖月珍跟在后面。
她先扫了一圈,家里打扫的很干净,布置的挺漂亮,沙发前的茶几上摆了个瓶子,里面插着几朵花,这个时候还开得很漂亮。
肖月珍多看了那花两眼,回过神来对小张说:“你不用管我,我自个看看就行。”
她从客厅走到阳台,见那么大的阳台上就养了一盆葱,连连摇头。
“这么大块地方,种点小青菜多好。”
她念叨着,转身看小张没走,就问他:“知道哪里有卖菜种的吗?”
这个问题着实突破了小张的理解范围,他挠头,半天说不出话。
“算了,我自己去问吧。”肖月珍说着就要出去,临走前对小张伸手:“你把钥匙给我。”
“哦,好。”小张连忙拿出来。
肖月珍是下午两点钟到的,陈芸五点钟放学。
她一打开门,就见堂屋里放着两个鼓鼓囊囊的麻袋,但是看了一圈没看到肖月珍的人。
“妈?”陈芸叫了一声。
“这呢!”
陈芸顺着声音走到阳台。
只是几个小时没见,她家的阳台就大变样。
阳台栏杆上被人绑了一排的盆,里面装满了土。
肖月珍正在给它们挨个浇水。
“您这是做什么?”
“看不见吗?种菜啊。”肖月珍浇完最后一盆,放下茶缸说:“这么好的地方,让它空着多浪费,你也太懒了。”
陈芸辩解:“这不是没时间吗,我还得上班呢。”
“种个菜要多长时间?”肖月珍表示不解:“就早晚浇浇水,你别说连这个时间都没啊。”
她走进屋子,铁柱几个都跟她打招呼。
“唉,都长高了。”
对待孩子们,肖月珍的态度要和蔼许多,放下茶缸揉了揉他们三个的脑袋,然后就要拿东西给他们吃。
有糖果,江米条,自己晒的红薯,还有杏干。
“这杏干按照你们妈说的办法做的,还挺好吃。”
她把东西都放到茶几上,对铁柱几个说:“过来吃啊。”
铁柱看了看陈芸,见她点头才上前,拿了几根江米条:“谢谢外婆。”
“多拿点。”肖月珍抓起一把给他:“跟外婆客气什么?还有二妞跟那个铁蛋,都过来吃啊。”
肖月珍给他们三个分了零食,三个孩子纷纷道谢。
铁柱和二妞拿着吃的就回房间写作业了,铁蛋还没到写作业的年纪,和哥哥姐姐愉快分开,跑陈芸旁边吃东西。
陈芸和肖月珍坐在沙发上说话。
“妈你什么时候来的?”
“不知道,我也没表。”肖月珍说:“我就做了一天多的火车,坐得我身上都麻了。”
陈芸说:“回去的时候买卧铺吧,坐着舒服点。”
肖月珍皱眉:“我这才来你就要赶我走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陈芸无奈,知道和她说肯定说不赢,就转移了话题问:“妈你晚上和二妞睡可以吗?”
“行啊,二妞还有自己床了?”
“有啊,您没看房间啊?”陈芸说:“我带您去看看?”
她起来拎起肖月珍的行李,拎了下没拎动。
被肖月珍嫌弃:“让开我来。”
二妞的房间比铁柱兄弟俩的要稍微小一点,房间里有个小的衣柜,一张床,还有一个梳妆台。
梳妆台上摆着一张全家福,全家福旁边是二妞的单人相,床上还摆着她的玩具娃娃。
肖月珍一眼就看到了那张全家福,过去拿起来看。
“这照片漂亮,什么时候照的?”
“端午节前。”陈芸说:“从这到市里方便,坐车半小时就到了,改天我放假咱们也去照张相?”
“我一把年纪了,照那玩意干嘛?”
陈芸知道她整个人口是心非,也不管她拒绝,直接把行程定下来:“那就这周末吧,刚好郑卫华也有空,咱们多照几张。”
“还多照几张,钱偷来的啊?”
陈芸:“……妈你要不要休息下,坐火车挺累的吧。”
“我现在不困。”肖月珍拒绝,走到门口看看走廊,然后退一步关上门,把陈芸拉到旁边,悄声问:“你这一直都没信吗?”
陈芸心说:终于来了!
“这个不急。”
“怎么不急,你都二十一了,卫华三十一,你们现在不生什么时候生?”
“叫您说的,还以为二十一多老呢。”
“你还以为多年轻啊,人家跟你差不多大的结婚都生孩子了。”肖月珍眼睛一转,想到一个举例对象:“那个张芬芬还记得吧?你们以前关系不错的,她年初的时候嫁了人,现在肚子都五个月了。”
陈芸很久没听到张芬芬的名字了,乍一听有点想不起来是谁,过了两秒才回忆起来。
“她都结婚了?”
“那可不,还嫁了个城里人。”
肖月珍说着叹了口气:“嫁给城里人也没用,她男人没工作,婆婆看不起她,小姑子也难搞,大着肚子还要洗一家人的衣服。”
肖月珍就觉得现在有的姑娘眼光太高了,就觉得嫁到城里能享福,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情呢?
“行了,不说她,我是问你的。”肖月珍盯着陈芸问:“你和卫华不是出什么事了吧?”
“没有,我们挺好的。”
肖月珍盯着她看了一会,确认姑娘没说假话,心里反而更忧心了:“那是你有什么毛病?”
陈芸无奈:“妈你想哪去了?”
“那你说,感情没问题身体也没毛病,怎么到现在没怀孕呢?”
陈芸犹豫。
“有什么话不能只说的?”
“那行吧,我就直说了。”陈芸说:“我就是怕。”
“你怕什么?”
“怕疼怕死。”陈芸说:“怀孕多痛苦啊,生孩子就跟过鬼门关似的,铁柱他们亲妈就没过过去。你看万一我……”
话没说完就被肖月珍打断,她往陈芸胳膊上狠狠打了一巴掌,呸呸两声:“说什么胡话?!”
“我就是说万一……”
“没这个万一!”肖月珍说:“你出生的时候我就找瞎子给算过命,瞎子说你能活到九十五岁!”
陈芸:“妈,现在都破四旧了。”
“我给你算的时候还没破啊。”肖月珍振振有词:“反正瞎子说你这辈子无病无灾的,你别给我瞎说。”
“行吧。”
“行就早点怀一个,不论姑娘小子。”
“不要,我怕疼。”陈芸说:“而且我现在有工作了,怀孕工作就没了。”
这倒是个比较严重的问题,肖月珍很认同□□说的妇女能顶半边天。
就像她家,陈友金做木匠,能赚钱但是没有公分,家里的公分大多都是她赚的,一点不比那些老爷们赚的少。
“那不用你带,也丢工作啊?”
“我是老师,都是站着讲课的,难道你要我大着肚子站一天吗?”
“这不行,那脚都肿了怎么站的下去啊!”
肖月珍连连摆手,在工作和孩子中间来回摇摆:“就不能让学校给你把工作留着吗,我看别处都行啊?”
确实可以,但是陈芸不能这么说。
“留给你留,但是回来肯定没这么舒服了。”
肖月珍:“钱给一样吗?”
“一样的钱干不同的事,您愿意吗?”
肖月珍叹了口气:“你就跟我对着干吧!”
陈芸嘿嘿笑:“这不是对着干,是实事求是。您看我现在是老师,以后退休了还有工资,郑卫华呢,当团长了,退休工资更多。您要我生孩子不就是为了防老吗?现在国家给我养老了,我还防什么呢?”
“那工资和儿女能比吗?有个亲生的,等你老了生病了,还有人服侍你,工资行吗?”
“当然可以!”陈芸说:“郑卫华是军官,以后退休了能住部队疗养院,不比儿女差多少。”
这回轮到肖月珍没话说了,她憋着气,恼羞成怒地把陈芸赶了出去:“走走走,现在不想看到你。”
陈芸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刺激她,站在门外小声说:“妈,那你好好休息,我去做饭。”
“吃个屁,气都给你气饱了!”
陈芸当没听到,直接走了,晚上煲了一锅鸡汤,放了虫草。
鸡汤给教授送过去一半,吃饭的时候陈芸给肖月珍盛了一大碗:“妈你尝尝,放了虫草,吃了对身体好。”
当着女婿和几个孩子的面,肖月珍还是愿意给陈芸面子的,汤碗嗯了一声:“味道不错。”
快到冬天,地里没什么活,肖月珍准备在陈芸这边住一个月。
她性格爽快,过来没几天功夫就跟楼里大多数人处好了关系。
肖月珍过来这一趟,对于陈芸来说总体是好处居多。
肖月珍爱干净,家里打扫的一尘不染,做饭又好吃,从她过来,陈芸和几个孩子就没在食堂吃过饭。
.
第二天就是周末,今天是期中考试,陈芸因为要改试卷在学校里多留了一段时间。
她改完最后一张试卷,算好分数,和李从英一起回去。
李从英说:“你家铁柱真好,下班还知道把弟弟妹妹给带回家,省了多少事。”
她婆婆走了,现在就一个人带孩子,两岁大的孩子,闹得没一刻能休息的。
“等大一点就好了,我看多多也很乖。”
李从英叹了一声:“都是表象,就在外人面前乖。”
“那也好啊,从小就机灵。”
陈芸走到自己门口,和李从英道别,还没开门,就听到门内传来的喧闹声。
“玩什么这么高兴呢?”
陈芸推开门,扬起笑问。
笑容还未绽放出来,就定格在嘴角。
陈芸眼角抽搐着看着眼前的景象,几个孩子一人拿着一条长条状的东西,铁柱吹泡泡,铁蛋在往里面灌水。
而二妞,她正试图把自己的娃娃塞进去。
“你们在干什么?谁让你们玩的?”
陈芸大步走进去,强行收了他们的新玩具,感觉头皮一阵发麻。
“怎么了,这东西不能玩啊?”肖月珍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锅铲,看着还有点无辜:“我打扫你房间的时候发现的。”
陈芸:“……”
“算了,您下次别拿到什么都给孩子玩了。”陈芸拍了拍额头,又看向几个小的:“以后都不准玩这个!”
“行吧。”肖月珍也是会看脸色的,从姑娘的脸色中看出来自己办了一件错事。
她也不敢说话,扭头就去厨房做饭。
晚上吃饭时,饭桌上难得有些安静。
郑卫华吃着吃着还觉得有些不习惯,眼睛看了一圈:“都是怎么了?”
“没事,多吃点。”陈芸给她夹了一筷子菜。
她的举动成了放松的信号,几个孩子明显松了一口气。
肖月珍也跟着松气,晚上回来时姑娘的表情挺吓人的,让她很是好奇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她压着这个疑问,直到吃完饭和闺女一起去洗澡的时候,才悄悄问:“那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我吃了菠菜,请叫我大力蛋,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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