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卫华拿着电报有些出神。
他对二叔的印象并不算好, 郑二叔是个很淡漠的人,和谁关系都不近。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与父亲, 郑志强能成为那样的人, 很大程度上与他的失职有关。
可就算不喜欢, 当接到他去世消息的时候, 郑卫华还是难免会觉得有些难过。
他恍惚了一瞬, 记忆飘远,想起很早之前二叔在他饿到睡不着的时候给过两个红薯, 算起来似乎也没那么糟糕。
“团长?”
郑卫华回过神, 把电报揣进口袋里,稍作犹豫,去办公室写了请假报告。
过年期间休假的人多,军营人手紧张,理论上是不会批假的。
但是郑卫华这个事情比较特殊,他和郑二叔有短暂的收养关系,说起来也不算普通的亲戚, 如今部队里也没多少事。
上级领导考虑了一番, 就给他批了一周的假。
郑卫华除夕收到的消息,第二天上午便准备出发。
原本他是准备一个人回去的,毕竟陈芸和二叔家有一些过节。
但他把提议说出口,却遭到了陈芸的拒绝。
“有矛盾那也是活着时候的事,现在人都死了,如果就你一个人回去,难免会被人说闲话。”
“随他们去就是。”
“你愿意我还不愿意, 反正我也放假,就当回去探亲吧。”
陈芸说着便去收拾了行李,第二天一家子人早早出发。
大年初一的火车上没有多少人,郑卫华很轻易就买到了几张卧铺票。
他买的是同一车厢,两张下铺两张中铺,但等他们去的时候,其中一个下铺上已经被人占了。
卧铺一个车厢没多大,他们五个人进去就差不多把空间挤满。
坐在下铺的是一对年轻夫妻,妻子挺着肚子,看起来有五六个月的身孕。
见到他们进来,年轻的丈夫起身,搓着手对他们挤出一个笑:“你们也是这个车厢的啊?”
陈芸点头:“包括你们坐的这个位置也是我们买的。”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人满脸为难地对他们说:“我买的是上铺,媳妇身子重,不好上去,能不能跟你们换一下。”
他掏出一包烟递给郑卫华,被他挡住。
“我不抽烟。”
“这……”
原本躺在床上的妻子扶着肚子慢慢起来,伸手拽了丈夫一下,对陈芸他们说:“不好意思,他就是乱操心。”
“没事。”郑卫华在他们身上扫过,放下行李:“你们买的哪张床位?”
“这个!”年轻丈夫指了左边的上铺。
郑卫华看了陈芸一眼。
陈芸轻声问:“你睡?”
郑卫华点头。
陈芸又对那两人说:“可以把你们的票给我看看吗?”
那位丈夫连忙拿了出来:“在这,你看,确实是这个位置的票。”
陈芸看了看,确定没问题之后点头:“行,那我们换吧。”
“那就太谢谢了!”年轻的夫妻两人道了谢,丈夫又扶着妻子躺下来。
四张床位,两个中铺一张下铺一张上铺。
陈芸让二妞和铁蛋两个睡下面,铁柱睡一张中铺,她睡另外一张,郑卫华睡最上面。
这趟旅程比去年陈芸带着三个孩子过来时要轻松地多,不光是位置的问题,还因为多了个男人,她不用时刻紧绷着精神,连闭眼都不敢。
他们十点钟上车,不一会就到了吃饭的时间。
郑卫华出去买饭,回来的时候带了带了个暖水壶回来。
陈芸见状有些不可思议:“你从哪弄到的水壶?”
“找列车长要的。”郑卫华把饭端过来分给他们,又倒了半茶缸的水放在一旁。
一家人坐在床上吃饭,对面那对夫妻也在吃。
他们吃的是从家里带来煮鸡蛋,夫妻两个连杯子都没有,就这么直接吃,噎得翻白眼。
孕妇吃了一个鸡蛋就不吃了,那位丈夫劝了几次都被推开。
“不吃怎么行呢?”他低声到,表情有些担忧,想了想又转过头问:“可以借点水给我们吗?”
陈芸把一块肥肉夹到郑卫华碗里,指着旁边头也不抬:“自己拿杯子倒。”
“我们没带杯子。”他咽了咽口水,盯着郑卫华放在一旁的茶缸:“能把你们的茶缸给我们用一下吗?”
“不行。”
陈芸吃完嘴里的饭,抬起头说:“我不习惯跟别人用一个杯子。”
那位丈夫又说:“麻烦你了,我媳妇吃不下东西。”
“你可以去餐车买一瓶汽水,喝完去装热水。”
那人没有动,嘴里说着:“汽水太贵了。”
他觉得找人借一下水杯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喝口水而已,又不是不还了。
陈芸听他的说法,笑了笑:“那就没办法了。”
那位丈夫一愣,觉得陈芸有点难说话,便把目光投向了郑卫华。
郑卫华压根没看他一眼,迅速吃完饭,把东西放到一旁,等陈芸吃完。
“那个……”对面的男人又开口。
郑卫华转眼看过去:“有事?”
明明是普普通通的一眼,年轻的丈夫却像是看到猛兽一般,瞬间觉得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之前想说什么全都忘了:“没……没事。”
他连连摇头,一边说一边往外走:“我去买水。”
见着人逃一样地离开,陈芸偷笑了一声,斜睨了郑卫华一眼,凑到他耳边说:“没想到你还挺会吓人的。”
“你不是烦?”郑卫华板着脸捏了下她的手指,端起茶缸说:“喝口水。”
自从中午被吓到,那位丈夫就跟个哑巴似的,一下午都没怎么说话。
一下午平静过去,晚上郑卫华打了水过来让一家人洗了脸和脚,之后便上床睡觉。
中铺的空间比较小,陈芸上去的时候不小心把头砸了一下。
郑卫华听到声音,低声问了句:“怎么了?”
“砸到头了。”陈芸揉了揉脑门:“这地方好矮。”
“我看看。”
上铺有动静传来,郑卫华探下来,对陈芸说:“过来。”
陈芸往边上移了移,仰着头把脑门凑到郑卫华手边:“就这被撞了。”
郑卫华看了看,没发现有什么痕迹,应当撞得不重。
他安心了一点,大手覆在陈芸脑门上轻轻揉了揉:“好了,睡吧。”
陈芸在他手心里蹭了蹭。
第二天一早,一家人起床,洗漱完吃了早餐没多会,火车就到站了。
下了火车,他们做车到县城,再从县城坐车到镇上,从镇上走回前山村。
火车上在怎么也不如家里舒服,几个人昨晚都没怎么休息好,有倒了好几次车,都有些蔫蔫地没有精神。
“休息会再走吧?”
郑卫华看了远方一眼,放下行李:“等我一下。”
陈芸问:“怎么了?”
他没说,放下行李就走了。
十来分钟后,郑卫华回来,骑着一辆侉子摩托车。
车在他们前面转弯停下,郑卫华单脚落地,对他们说:“上来。”
陈芸没想到镇上也有这种摩托车:“找你战友借的吗?”
郑卫华嗯了一声:“上来。”
侉子摩托车一共可以坐三个人,他们家五个,算起来是严重超载。
还好现在没有交警,要不然就是扣十二分的下场。
她想到这莫名其妙就想笑,笑得其他人都摸不着头脑。
“怎么了?”
“没事没事。”陈芸摇头,压下嘴角,抱着铁蛋对郑卫华说:“坐好了,出发吧!”
郑卫华发动摩托车。
摩托车的速度很快,坐着没有拖拉机那么颠簸。
缺点就是敞篷,一路回到家,陈芸差点被正月里的寒风吹成傻逼。
郑卫华开了两个多小时才到前山村,车停在家门口。陈芸扶着郑卫华下车,刚好碰到从里面走出来的杨雪梅。
“呦!这么快就回来啦?”杨雪梅对他们说:“我刚好把这屋子收拾好。”
陈芸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多谢雪梅姐了。”
“这有什么好谢的?”杨雪梅问:“你们准备在这呆几天?”
“没几天,上面只批了一周的假,光路上就要耽误三四天。”
陈芸悄声问杨雪梅:“二叔身体不是挺好的吗?怎么突然就去了?”
“嗨!”杨雪梅看看周围,拉着陈芸进门:“咱们过来慢慢说。”
郑二叔的死,说起来有点见不得人。
自从郑志强受伤,丁老太就没日没夜地在家闹。
后来郑志强被抓走,她闹得就更厉害了,一家人挨个被她骂了个遍。
郑二叔原本就对此不满,及至陈家人过来跟他们打了一架,郑二叔知道自己受了丁老太的连累,这种不满的情绪就愈发高涨。
陈芸去随军没多久,他就跟隔壁村一个寡妇好上了。
寡妇比丁老太要年轻,比丁老太脾气好,会做吃的还会哄人。
郑二叔去了几次之后就不爱回家,还把家里分到的粮食,自己存下来的私房钱全都拿去给寡妇。
他做的太明显,丁老太没两天就发现了。
这下子还得了?她泼辣了一辈子,怎么忍得了这种事?当即就带着大儿子打了过去。
那寡妇也不是好欺负的,丁老太有儿子她也有,她还有好几个姘头。
丁老太跟郑大强双拳难敌四手,被打得鼻青脸肿。回去之后越想越气,就跑去公安局报警,让警察把寡妇抓起来。
警察倒是真来了,没抓人,就是把他们都训了一顿。
这让寡妇觉得很丢脸,转头就跟郑二叔告状,让郑二叔去打丁老太。
郑二叔在家当了几十年鹌鹑,让他去打丁老太他真的不敢,就是又把家里的米搬出来一袋。
在此之后,郑二叔家就没消停过。
原来郑二叔是村里干活的好手,拿最高的公分,每年都能分很多粮食。
丁老太依仗着男人能干,几乎就没怎么下过地。
现在郑二叔不干了,要把自己赚到的东西都给寡妇。
丁老太一边觉得伤心,一边又不能真的让郑二叔把家里搬空,各种手段都用遍了,想让郑二叔回心转意。
陈芸听着有些莫名其妙:“这和二叔死有什么关系?”
“这不是三十那天你二婶把你二叔叫回来吃饭,结果吃到一半又吵起来了,你二叔就走了,要去寡妇那边,结果喝了酒没站稳,掉河里淹死了。”
陈芸:“……”
“要不说这事丢脸呢,你二婶也不怕人家笑话,这两天还去寡妇那边闹,说要她给你二叔偿命。”
“……”
“他们家真是……乌七八糟,现在你二婶跟疯了一样,你们最好离远点。”
“行,我知道了。”
陈芸对杨雪梅道谢,又拿出一双棉鞋:“这鞋子挺暖和的,你穿穿看。”
“唉,你回来就回来,还带什么东西啊?”
“本来就买好了的,就算不回来也准备寄回来,按你的码数买的,你不要我也穿不上。”
杨雪梅也就不推脱了,弯腰试穿了鞋子,刚好一脚:“这真暖和,又舒服,花了不少钱吧?”
“没多少。”陈芸说。
她觉得这点钱花的挺值的,家里的房子明显没人住,但仍然保持地不错,一看就知道她废了不少心。
他们回来时间也不早,杨雪梅要回去准备午饭,说了几句就要走。
送走杨雪梅,陈芸在院子里找到郑卫华,把杨雪梅跟她说的话又对郑卫华复述了一遍。
“现在过去吗?”
郑卫华点点头:“我先过去看看。”
“我也一起吧,你等我把头发梳一下。”
两人走了一会到达郑二叔家。
这里院门大敞,棺材就停在院子里,郑家其他人三三两两站在一旁,商量着什么时候给人下葬。
传统的丧葬仪式属于四旧中的一种,在六六年之后就被破除了。
如今家里有人去世不摆灵堂,不穿孝服,也不兴哭灵、烧纸。
入土都选择晚上,哭灵也偷偷的,就连烧纸,也要找个没人的的地方悄悄来。
两人走进院子里,有几个人看到,打了个招呼。
郑卫华点头,走到棺材前面。
郑二叔去世太突然,生前也没有拍过照片,所以现在连一张遗像都没有。
一旁的郑三叔走过来,问他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郑卫华看了一圈,问:“二婶呢?”
“谁知道呢。”郑三叔唾了一声,明显对这位嫂嫂很不待见,他拍了郑卫华两下说:“你回来的正好,本来准备今天要封棺了,来迟了就见不到了。”
在郑家其他人看来,郑二叔养了郑卫华一年多,算他半个儿子,郑卫华要是赶不及看郑二叔最后一眼也算遗憾。
郑卫华让陈芸站在原地,自己走上前。郑二叔被人换了衣服,重新梳好头发,平稳地躺在棺材里,尸体周围堆放着很多土包固定尸体。
两天过去,郑二叔的脸上爬上了尸斑。
“你二叔也是……”郑三叔摇头叹气:“老了老了,还糊涂了!”
郑三叔为二哥觉得不值,好好的怎么就看上寡妇了?要不是看上那个寡妇,他至于丧命吗?
你看他为了寡妇掏心掏肺,死了之后那寡妇都没来看过一眼。
“唉!”郑三叔又叹了一声:“真糊涂啊!”
郑卫华沉默了一会,问什么时候封棺。
“等晚上吧。”
三叔咳了一声:“你晚上过来?”
“过来。”
郑卫华问过封棺的时间,便带着陈芸先回家了。
封棺的时间在晚上八点钟,之所以选择这个时间也是无奈。
在传统的丧葬习俗中,封棺有很多讲究,但现在这些习俗都被打成了四旧,不能正大光明的,所以很多时候都晚上偷偷办,其他人听到声音,也都睁只眼闭只眼。
晚上郑卫华再来的时候,郑二叔家的院门紧闭。
他敲了两下门,里面有人问:“是谁?”
“我,郑卫华。”
里面传来一阵动静,随后院门打开。
“哥。”郑卫华堂弟手里拿着一条白布,不知道要不要送过去。
郑卫华伸手接了过来,系在腰上。
郑家人几本都已经到齐,很快就可以准备封棺。
封棺用的元宝钉都已经准备好,一共五根。
其中四根用来钉棺材,另外一根是“子孙钉”。
封棺由郑三叔和四叔一起来。
开始前,郑大强要在子孙钉上扣上三根白线三根蓝线,捏着子孙钉放在棺盖上。
郑三叔喊了一声:“孝子护钉!”
边用榔头在郑大强扶钉的手上象征性敲了两下。
随后正式封棺的时候,在场所有的后辈都要叫郑二叔躲钉。
一群人压着声音喊,混合着飘向远方。
声音传到隔壁邻居家,被默契忽视。
四颗钉子全部钉入棺材,声音也停了下来。
郑二叔的棺材头朝外摆好,准备明天的入葬。
在此之前,还要商量好流程。
抬棺的人选都已经找到,出丧时孝子要在前带路,同宗族的人坠在后面。同时前山村这边还有个习俗,就是与死者关系越近的人越压后。
另外两个叔叔就说郑卫华被二叔收养过,到时候走到最后。
这个决定其他人都没疑问,偏偏郑大强不同意:“我们家变成这样都是他害的,他还有脸走最后?”
话说完,郑三叔脱下鞋扔了过去:“你放什么屁?”
“我说的有错?他找人抓了志强,他老婆娘家过来打我们!要不是他郑卫华,我家能闹成这样?”郑大强用通红的眼睛盯着他们。
三叔又把另外一个鞋子扔了过去:“你怎么不说是志强坏了心眼?就你妈那德行还怪人家打她?要是换我,我就不止打这么一顿!”
郑大强脸色涨红,目眦欲裂。
边上的叔叔还在嘲讽:“你怎么不说自己当哥哥的管好志强?不让他走歪路呢?怎么不怪自己没用,打不过陈家人,不能护着父母?”
郑三叔呸了一声:“就知道怨天怨地,还是怨怨你自己吧!我要是养了你这么个窝囊儿子,我都没脸见人!”
郑大强被说得没脸,气越憋越上头,挥着拳头就要上来,被周围几个兄弟连忙拉住。
“行啊,你管不了自己弟弟儿女,劝不了爹妈,现在跑我这耍威风了是吧?”
郑三叔指着旁边的几个:“你们把他放开,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打我。”
“三伯你消消气,大哥这也是伤心呢。”郑卫华的六堂弟拉住郑三叔,对郑卫华使了个眼色,想让他劝劝。
郑卫华不会劝人,所以他直接把郑大强放倒了,让他安静安静。
郑大强倒在地上,不知道怎么站不起来,惊恐地瞪大眼。
边上其他人也有点慌:“这是怎么了?”
“没事,过会就好。”郑卫华让堂弟放开三叔,叫他继续安排。
郑三叔看了看郑大强,心情有些复杂。
郑卫华手上留了力,郑大强躺了十分钟腿脚就有了力气。
他本就懦弱,之前全凭多年的愤怒加持,郑卫华给他的那一下就像是从头浇下来的冰水,瞬间把所有的怒火以及勇气都浇灭了。
没了郑大强的反对,郑三叔很快便把事情安排到位。
下葬之前还要摆桌酒,宾客的名单在此之前就已经确定,郑三叔只要定好出发的时间、路线,每个人的方位,以及什么时候落棺。
“行了,就这样。”郑三叔吩咐完,看向郑卫华:“今天晚上你跟大强守下夜吧。”
见郑卫华对丧葬习俗并没有表现出排斥,郑三叔就直接安排了。
郑卫华点头说好。
守夜是个枯燥且有些恐怖的活,胆小的人甚至能被吓出病来。
郑卫华守了一晚上,第二天回去睡了一会,预备晚上去给二叔下葬。
他才躺下没多久,外面就传来一阵喧闹声。
郑卫华惊醒,见陈芸进来,问她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你二婶回来了。”陈芸皱了皱眉说:“带着警察,说二叔是被人害死的。”
郑志强神色一凝,转眼便下了床,他三两下穿好衣服往外走:“我去看看。”
丁老太来势汹汹,不仅叫了警察,还把娘家人也带来了。
郑卫华过去的时候,郑二叔家里已经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丁家人和郑家人对峙,一边说要开棺验尸,一方说棺材已经封了不能打开。
两边说这话,丁老太突然嚎了一声,接着扑到棺材前面放声痛哭。
她的哭声很有韵律,一边哭一边说,跟唱戏似的,但旁人也听不清她在哭什么。
丁老太这么一哭,其他人都闭上了嘴。
郑大强被人推上去,让劝劝他妈。
“妈。”他才叫了一声,就被丁老太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说他白眼狼,不孝顺,自己亲爹被人害了都不知道出头。
郑大强被骂懵了:“妈我没……”
“你要是孝顺,就该让我开棺!”
“这……”郑大强犹豫。
丁老太死死盯着他:“你爸脑袋后面那么大一个包你看不见啊?”
“这不是把掉河里摔的吗?”
“摔个屁!就是被人打的!”丁老太信誓旦旦:“肯定是被姓张的那个贱人害了!”
说完又往棺木上一趴:“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郑大强这人,从小就听丁老太的话,让他反抗母亲是不可能的,犹豫了下就同意了丁老太开棺的要求。
他当儿子的都同意了,其他人反对也没用,很快丁家人便跑过去撬了钉子,将郑二叔的尸体搬了出来。
郑家的人被郑大强气到不行,郑三叔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不孝。
他骂郑大强,丁老太也不管,忙着招呼警察,让他们好好查查郑二叔是不是被人害死的。
杀人属于大案,丁老太报案之后,镇上公安局特地派了两个资深的公安过来。
这两个公安虽然不是专业法医,但见过的东西多,对于各类损伤的判定也有经验。
他们上前检查了郑二叔后脑勺的伤口,又检查了其他地方,很快做了判定:“是摔跌伤。”
丁老头不知道这个东西,一看郑二叔后脑勺那么大一个伤口,竟然有些兴奋:“公安同志,我男人是不是被人害了?”
两个公安没明确说,只是询问了郑二叔的人际关系和当天的行动轨迹。
丁老太自然是要给寡妇身上堆各种罪名,但有郑家其他人在,她前面说谎,后面就被人拆穿了。
两个公安对她这样满嘴胡言的行为生气又无奈,吓唬她再说谎就把她逮回去才收敛一些。
问完郑家这边,公安还要去询问寡妇,很快离开。
公安离开后,郑二叔的尸体还摆在外面。
郑家几个人面面相觑,有人问郑三叔:“这要怎么办?”
郑三叔一甩手不干了:“谁把人抬出来的谁管!”
一甩手就走了。
郑三叔走后,其他人没多会也都走了,郑大强和丁老头今天做的太难看,让他们都很生气。
郑家人走后,丁家人也没去管郑二叔的尸体。
郑卫华走过去,拨开二叔的头发观察了下伤口。
他见过的死人不少,也算有点心得,一看伤口就知道不是人打的。
那边丁老太还在畅想公安把寡妇抓去枪毙的美好未来。郑卫华看了一眼收回视线,把二叔重新放到棺材里。
他出了二叔家,没回去,先到河里把身上衣服给洗了。
陈芸听到敲门声去看门,一打开就见他穿着单衣站在外面,手里拎着湿乎乎的衣服,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郑卫华摇头走进去,陈芸要接衣服被他躲过。
“刚抱了二叔。”
他说完,陈芸瞬间躲远。
又好奇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郑大强让开了棺。”
“那是真的被害的?”
郑卫华摇头:“不确定。”
“这是怎么说?”
“头上的伤是摔的。”
陈芸稍稍一想就了解了:“那是说有可能被人推下去的?”
“不知道。”
“那现在要怎么办,人还下葬吗?”
这点郑卫华也不知道:“随便他们,我们后天就走。”
镇上派来的两个公安办案有几手,不过一天时间,就基本捋清了二叔当天的行动轨迹,还找到几个目击证人,其中一个说看到二叔与别人发生了争执。
这个消息传出来,整个前山村都震动了。
“难道二叔真的被人害的?”
郑卫华摇头:“不清楚。”
他收拾着行李,突然松开,对陈芸说:“我出去一趟。”
他匆匆离开,到很晚才回来。
陈芸睡到迷迷糊糊感觉边上有个热源靠近,习惯性滚到他怀里,吸了吸鼻子说:“你抽烟了。”
“还能闻到吗?”郑卫华想要起来,又被陈芸拉住。
她往郑卫华怀里拱了拱,黏糊糊地说:“现在闻不到了。”
第二天,郑卫华按照计划启程。
他们回来是为了参加二叔的葬礼,但这场意外落水却变成了可能的杀人案,郑二叔一时半会也无法入土为安。
回去的时候,郑卫华较来时显得更加沉闷,几个孩子感知到父亲不太明朗的心情,一个个也不敢闹腾。
陈芸睡到半夜起来,感觉有点口渴,下床准备去倒点水。
时间已经到了深夜,车上的人大多都陷入睡眠中,一路走过只能听到火车运行时发出的声音。
陈芸去倒了一杯热水,捧着被子往回走。
走到半路,她看到有个人鬼鬼祟祟靠到一个人的行李。
陈芸不敢喊,故意踩到旁边人的脚,那人从睡梦中惊醒,暴躁地问:“谁啊,走路不长眼睛?”
“不好意思,我刚刚没看见。”陈芸一边说一边瞄向前方。
被边上的兄弟一声吼,不少人从睡梦中醒来,小偷没了下手时机,往陈芸这看了一眼,便从人群中溜走,走路的姿势有些不自然。
那人穿的破旧的棉袄,身上衣服看不见颜色,头发长到遮住了眼睛,下半边脸被胡子盖住,完全看不清长什么样子。
但陈芸总察觉到一股隐隐约约的熟悉感,她多看了两眼那人的背影,又跟边上的兄弟道了歉,带着些许疑惑离开。
那似曾相识的感觉困扰了陈芸半夜,可偏偏就是想不起来。
她努力了好几个小时,不得不怀疑那点熟悉感只是自己的直觉出了错。
毕竟那人根本看不清脸。
他们都火车下午到站,回去之后郑卫华休了假,重新投入工作中。
而陈芸的假期也快要结束,初十过后教材到来,她又要准备下学期的讲义。
学校在元宵节那天开学,一个春节过去,大多数人都变胖了一些,其中就数吴美芳变化最大,整个人看起来圆了一圈。
有人笑道:“吴老师,你这过年伙食不错啊。”
吴美芳摸了摸脸,露出一个不太好意思的笑容,摸了摸肚子说:“最近吃的多了一点。”
陈芸看了看她放在小腹的手,若有所思。
吴美芳见到,悄悄松开手,叫了一声:“陈老师。”
陈芸抬起眼:“怎么了?”
“还要谢谢你,我们家唐晓现在听话了好多。”吴美芳脸上露出真切的感激:“孩子他爸说唐晓就跟变了个人一样,还是你教得好。”
“你不怪我就行。”
“怪你做什么,我这心里不知道多高兴!”吴美芳有些激动地说:“陈老师这周末你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饭。”
陈芸被她的热情吓到了,赶忙拒绝:“不用了,我也没做什么。”
“这要叫没做什么,那我真就没脸见人了。”吴美芳顿了顿说:“估计你们都知道我家的事,唐晓他们兄弟对我和老唐心里有气,想管也管不了。要不是陈老师,我真不知道唐晓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吴美芳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办公室其他老师也都觉得认同。
“没错,还是咱们陈老师有手段,你看唐晓去年期末分数提高那么多!”
一群人七嘴八舌,夸得陈芸仿佛成为了教育学家般。
她实在呆不下去,找借口溜了出去。
一个长假把学生们的心都放野了,开学前两天多数人都不在状态,陈芸也因此放慢了一些教学进度。
这个学期陈芸没再让唐晓做语文课代表,他现在换了职位成了数学课代表。
这是数学老师从陈芸手里抢来的,按照她的话说,唐晓的语文成绩已经够好了,应当给数学分一点精力。
唐晓原本为了应对开学后有可能的刁难,在家用两天时间背输了好几篇课文,结果全都没用上,相反数学老师给他出了十几道的方程题!
他无语凝噎,对待这些题目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为了在时限内把题目做出来,他连上语文的时候都在想这个。
结果就是被陈芸逮到,背负上双倍的任务。
唐晓这阵子过得苦不堪言,其余老师则看够了热闹。
这些老师才过来的时候唐晓就是一副难搞的样子,怕惹上麻烦,老师都不愿意招惹他。
结果有了第一个敢于试水的人,这些老师才发现,原本以为的小魔王,不过是个纸老虎而已,一桶就会破。
他们看到了唐晓的改变,心里对他的排斥少了许多,看自己班上的刺头都没那么头疼了。
于是一时间,整个附属小学的“坏学生”们,一下子都陷入了水深火热的境地。
校长对这样的改变乐见其成,老师们偶尔聚在一起还相互探讨对付问题学生的方法。
学校的学习气氛前所未有地浓厚,少了拖后腿的一帮人,老师们的教学进度也因此加快。
这个结果令所有人都很满意,后勤那边还特地批了一份奖金奖励老师们。
作为这一切的领头人,陈芸拿到了十二块钱的巨款,预备着要买点好吃的加餐。
她下了课直奔副食店,走到一半听到有人招呼她:“陈老师,有你的信。”
陈芸买了东西,带着信回家。
信是陈卫军写来的,写了满满四张纸,主要说了两件事。
第一件:郑二叔真的是被人害死的。
第二件:郑志强从劳改的农场逃了,并且就是他杀了郑二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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