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042

    郑卫华拿着电报有些出神。

    他对二叔的印象并不算好, 郑二叔是个很淡漠的人,和谁关系都不近。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与父亲, 郑志强能成为那样的人, 很大程度上与他的失职有关。

    可就算不喜欢, 当接到他去世消息的时候, 郑卫华还是难免会觉得有些难过。

    他恍惚了一瞬, 记忆飘远,想起很早之前二叔在他饿到睡不着的时候给过两个红薯, 算起来似乎也没那么糟糕。

    “团长?”

    郑卫华回过神, 把电报揣进口袋里,稍作犹豫,去办公室写了请假报告。

    过年期间休假的人多,军营人手紧张,理论上是不会批假的。

    但是郑卫华这个事情比较特殊,他和郑二叔有短暂的收养关系,说起来也不算普通的亲戚, 如今部队里也没多少事。

    上级领导考虑了一番, 就给他批了一周的假。

    郑卫华除夕收到的消息,第二天上午便准备出发。

    原本他是准备一个人回去的,毕竟陈芸和二叔家有一些过节。

    但他把提议说出口,却遭到了陈芸的拒绝。

    “有矛盾那也是活着时候的事,现在人都死了,如果就你一个人回去,难免会被人说闲话。”

    “随他们去就是。”

    “你愿意我还不愿意, 反正我也放假,就当回去探亲吧。”

    陈芸说着便去收拾了行李,第二天一家子人早早出发。

    大年初一的火车上没有多少人,郑卫华很轻易就买到了几张卧铺票。

    他买的是同一车厢,两张下铺两张中铺,但等他们去的时候,其中一个下铺上已经被人占了。

    卧铺一个车厢没多大,他们五个人进去就差不多把空间挤满。

    坐在下铺的是一对年轻夫妻,妻子挺着肚子,看起来有五六个月的身孕。

    见到他们进来,年轻的丈夫起身,搓着手对他们挤出一个笑:“你们也是这个车厢的啊?”

    陈芸点头:“包括你们坐的这个位置也是我们买的。”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人满脸为难地对他们说:“我买的是上铺,媳妇身子重,不好上去,能不能跟你们换一下。”

    他掏出一包烟递给郑卫华,被他挡住。

    “我不抽烟。”

    “这……”

    原本躺在床上的妻子扶着肚子慢慢起来,伸手拽了丈夫一下,对陈芸他们说:“不好意思,他就是乱操心。”

    “没事。”郑卫华在他们身上扫过,放下行李:“你们买的哪张床位?”

    “这个!”年轻丈夫指了左边的上铺。

    郑卫华看了陈芸一眼。

    陈芸轻声问:“你睡?”

    郑卫华点头。

    陈芸又对那两人说:“可以把你们的票给我看看吗?”

    那位丈夫连忙拿了出来:“在这,你看,确实是这个位置的票。”

    陈芸看了看,确定没问题之后点头:“行,那我们换吧。”

    “那就太谢谢了!”年轻的夫妻两人道了谢,丈夫又扶着妻子躺下来。

    四张床位,两个中铺一张下铺一张上铺。

    陈芸让二妞和铁蛋两个睡下面,铁柱睡一张中铺,她睡另外一张,郑卫华睡最上面。

    这趟旅程比去年陈芸带着三个孩子过来时要轻松地多,不光是位置的问题,还因为多了个男人,她不用时刻紧绷着精神,连闭眼都不敢。

    他们十点钟上车,不一会就到了吃饭的时间。

    郑卫华出去买饭,回来的时候带了带了个暖水壶回来。

    陈芸见状有些不可思议:“你从哪弄到的水壶?”

    “找列车长要的。”郑卫华把饭端过来分给他们,又倒了半茶缸的水放在一旁。

    一家人坐在床上吃饭,对面那对夫妻也在吃。

    他们吃的是从家里带来煮鸡蛋,夫妻两个连杯子都没有,就这么直接吃,噎得翻白眼。

    孕妇吃了一个鸡蛋就不吃了,那位丈夫劝了几次都被推开。

    “不吃怎么行呢?”他低声到,表情有些担忧,想了想又转过头问:“可以借点水给我们吗?”

    陈芸把一块肥肉夹到郑卫华碗里,指着旁边头也不抬:“自己拿杯子倒。”

    “我们没带杯子。”他咽了咽口水,盯着郑卫华放在一旁的茶缸:“能把你们的茶缸给我们用一下吗?”

    “不行。”

    陈芸吃完嘴里的饭,抬起头说:“我不习惯跟别人用一个杯子。”

    那位丈夫又说:“麻烦你了,我媳妇吃不下东西。”

    “你可以去餐车买一瓶汽水,喝完去装热水。”

    那人没有动,嘴里说着:“汽水太贵了。”

    他觉得找人借一下水杯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喝口水而已,又不是不还了。

    陈芸听他的说法,笑了笑:“那就没办法了。”

    那位丈夫一愣,觉得陈芸有点难说话,便把目光投向了郑卫华。

    郑卫华压根没看他一眼,迅速吃完饭,把东西放到一旁,等陈芸吃完。

    “那个……”对面的男人又开口。

    郑卫华转眼看过去:“有事?”

    明明是普普通通的一眼,年轻的丈夫却像是看到猛兽一般,瞬间觉得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之前想说什么全都忘了:“没……没事。”

    他连连摇头,一边说一边往外走:“我去买水。”

    见着人逃一样地离开,陈芸偷笑了一声,斜睨了郑卫华一眼,凑到他耳边说:“没想到你还挺会吓人的。”

    “你不是烦?”郑卫华板着脸捏了下她的手指,端起茶缸说:“喝口水。”

    自从中午被吓到,那位丈夫就跟个哑巴似的,一下午都没怎么说话。

    一下午平静过去,晚上郑卫华打了水过来让一家人洗了脸和脚,之后便上床睡觉。

    中铺的空间比较小,陈芸上去的时候不小心把头砸了一下。

    郑卫华听到声音,低声问了句:“怎么了?”

    “砸到头了。”陈芸揉了揉脑门:“这地方好矮。”

    “我看看。”

    上铺有动静传来,郑卫华探下来,对陈芸说:“过来。”

    陈芸往边上移了移,仰着头把脑门凑到郑卫华手边:“就这被撞了。”

    郑卫华看了看,没发现有什么痕迹,应当撞得不重。

    他安心了一点,大手覆在陈芸脑门上轻轻揉了揉:“好了,睡吧。”

    陈芸在他手心里蹭了蹭。

    第二天一早,一家人起床,洗漱完吃了早餐没多会,火车就到站了。

    下了火车,他们做车到县城,再从县城坐车到镇上,从镇上走回前山村。

    火车上在怎么也不如家里舒服,几个人昨晚都没怎么休息好,有倒了好几次车,都有些蔫蔫地没有精神。

    “休息会再走吧?”

    郑卫华看了远方一眼,放下行李:“等我一下。”

    陈芸问:“怎么了?”

    他没说,放下行李就走了。

    十来分钟后,郑卫华回来,骑着一辆侉子摩托车。

    车在他们前面转弯停下,郑卫华单脚落地,对他们说:“上来。”

    陈芸没想到镇上也有这种摩托车:“找你战友借的吗?”

    郑卫华嗯了一声:“上来。”

    侉子摩托车一共可以坐三个人,他们家五个,算起来是严重超载。

    还好现在没有交警,要不然就是扣十二分的下场。

    她想到这莫名其妙就想笑,笑得其他人都摸不着头脑。

    “怎么了?”

    “没事没事。”陈芸摇头,压下嘴角,抱着铁蛋对郑卫华说:“坐好了,出发吧!”

    郑卫华发动摩托车。

    摩托车的速度很快,坐着没有拖拉机那么颠簸。

    缺点就是敞篷,一路回到家,陈芸差点被正月里的寒风吹成傻逼。

    郑卫华开了两个多小时才到前山村,车停在家门口。陈芸扶着郑卫华下车,刚好碰到从里面走出来的杨雪梅。

    “呦!这么快就回来啦?”杨雪梅对他们说:“我刚好把这屋子收拾好。”

    陈芸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多谢雪梅姐了。”

    “这有什么好谢的?”杨雪梅问:“你们准备在这呆几天?”

    “没几天,上面只批了一周的假,光路上就要耽误三四天。”

    陈芸悄声问杨雪梅:“二叔身体不是挺好的吗?怎么突然就去了?”

    “嗨!”杨雪梅看看周围,拉着陈芸进门:“咱们过来慢慢说。”

    郑二叔的死,说起来有点见不得人。

    自从郑志强受伤,丁老太就没日没夜地在家闹。

    后来郑志强被抓走,她闹得就更厉害了,一家人挨个被她骂了个遍。

    郑二叔原本就对此不满,及至陈家人过来跟他们打了一架,郑二叔知道自己受了丁老太的连累,这种不满的情绪就愈发高涨。

    陈芸去随军没多久,他就跟隔壁村一个寡妇好上了。

    寡妇比丁老太要年轻,比丁老太脾气好,会做吃的还会哄人。

    郑二叔去了几次之后就不爱回家,还把家里分到的粮食,自己存下来的私房钱全都拿去给寡妇。

    他做的太明显,丁老太没两天就发现了。

    这下子还得了?她泼辣了一辈子,怎么忍得了这种事?当即就带着大儿子打了过去。

    那寡妇也不是好欺负的,丁老太有儿子她也有,她还有好几个姘头。

    丁老太跟郑大强双拳难敌四手,被打得鼻青脸肿。回去之后越想越气,就跑去公安局报警,让警察把寡妇抓起来。

    警察倒是真来了,没抓人,就是把他们都训了一顿。

    这让寡妇觉得很丢脸,转头就跟郑二叔告状,让郑二叔去打丁老太。

    郑二叔在家当了几十年鹌鹑,让他去打丁老太他真的不敢,就是又把家里的米搬出来一袋。

    在此之后,郑二叔家就没消停过。

    原来郑二叔是村里干活的好手,拿最高的公分,每年都能分很多粮食。

    丁老太依仗着男人能干,几乎就没怎么下过地。

    现在郑二叔不干了,要把自己赚到的东西都给寡妇。

    丁老太一边觉得伤心,一边又不能真的让郑二叔把家里搬空,各种手段都用遍了,想让郑二叔回心转意。

    陈芸听着有些莫名其妙:“这和二叔死有什么关系?”

    “这不是三十那天你二婶把你二叔叫回来吃饭,结果吃到一半又吵起来了,你二叔就走了,要去寡妇那边,结果喝了酒没站稳,掉河里淹死了。”

    陈芸:“……”

    “要不说这事丢脸呢,你二婶也不怕人家笑话,这两天还去寡妇那边闹,说要她给你二叔偿命。”

    “……”

    “他们家真是……乌七八糟,现在你二婶跟疯了一样,你们最好离远点。”

    “行,我知道了。”

    陈芸对杨雪梅道谢,又拿出一双棉鞋:“这鞋子挺暖和的,你穿穿看。”

    “唉,你回来就回来,还带什么东西啊?”

    “本来就买好了的,就算不回来也准备寄回来,按你的码数买的,你不要我也穿不上。”

    杨雪梅也就不推脱了,弯腰试穿了鞋子,刚好一脚:“这真暖和,又舒服,花了不少钱吧?”

    “没多少。”陈芸说。

    她觉得这点钱花的挺值的,家里的房子明显没人住,但仍然保持地不错,一看就知道她废了不少心。

    他们回来时间也不早,杨雪梅要回去准备午饭,说了几句就要走。

    送走杨雪梅,陈芸在院子里找到郑卫华,把杨雪梅跟她说的话又对郑卫华复述了一遍。

    “现在过去吗?”

    郑卫华点点头:“我先过去看看。”

    “我也一起吧,你等我把头发梳一下。”

    两人走了一会到达郑二叔家。

    这里院门大敞,棺材就停在院子里,郑家其他人三三两两站在一旁,商量着什么时候给人下葬。

    传统的丧葬仪式属于四旧中的一种,在六六年之后就被破除了。

    如今家里有人去世不摆灵堂,不穿孝服,也不兴哭灵、烧纸。

    入土都选择晚上,哭灵也偷偷的,就连烧纸,也要找个没人的的地方悄悄来。

    两人走进院子里,有几个人看到,打了个招呼。

    郑卫华点头,走到棺材前面。

    郑二叔去世太突然,生前也没有拍过照片,所以现在连一张遗像都没有。

    一旁的郑三叔走过来,问他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郑卫华看了一圈,问:“二婶呢?”

    “谁知道呢。”郑三叔唾了一声,明显对这位嫂嫂很不待见,他拍了郑卫华两下说:“你回来的正好,本来准备今天要封棺了,来迟了就见不到了。”

    在郑家其他人看来,郑二叔养了郑卫华一年多,算他半个儿子,郑卫华要是赶不及看郑二叔最后一眼也算遗憾。

    郑卫华让陈芸站在原地,自己走上前。郑二叔被人换了衣服,重新梳好头发,平稳地躺在棺材里,尸体周围堆放着很多土包固定尸体。

    两天过去,郑二叔的脸上爬上了尸斑。

    “你二叔也是……”郑三叔摇头叹气:“老了老了,还糊涂了!”

    郑三叔为二哥觉得不值,好好的怎么就看上寡妇了?要不是看上那个寡妇,他至于丧命吗?

    你看他为了寡妇掏心掏肺,死了之后那寡妇都没来看过一眼。

    “唉!”郑三叔又叹了一声:“真糊涂啊!”

    郑卫华沉默了一会,问什么时候封棺。

    “等晚上吧。”

    三叔咳了一声:“你晚上过来?”

    “过来。”

    郑卫华问过封棺的时间,便带着陈芸先回家了。

    封棺的时间在晚上八点钟,之所以选择这个时间也是无奈。

    在传统的丧葬习俗中,封棺有很多讲究,但现在这些习俗都被打成了四旧,不能正大光明的,所以很多时候都晚上偷偷办,其他人听到声音,也都睁只眼闭只眼。

    晚上郑卫华再来的时候,郑二叔家的院门紧闭。

    他敲了两下门,里面有人问:“是谁?”

    “我,郑卫华。”

    里面传来一阵动静,随后院门打开。

    “哥。”郑卫华堂弟手里拿着一条白布,不知道要不要送过去。

    郑卫华伸手接了过来,系在腰上。

    郑家人几本都已经到齐,很快就可以准备封棺。

    封棺用的元宝钉都已经准备好,一共五根。

    其中四根用来钉棺材,另外一根是“子孙钉”。

    封棺由郑三叔和四叔一起来。

    开始前,郑大强要在子孙钉上扣上三根白线三根蓝线,捏着子孙钉放在棺盖上。

    郑三叔喊了一声:“孝子护钉!”

    边用榔头在郑大强扶钉的手上象征性敲了两下。

    随后正式封棺的时候,在场所有的后辈都要叫郑二叔躲钉。

    一群人压着声音喊,混合着飘向远方。

    声音传到隔壁邻居家,被默契忽视。

    四颗钉子全部钉入棺材,声音也停了下来。

    郑二叔的棺材头朝外摆好,准备明天的入葬。

    在此之前,还要商量好流程。

    抬棺的人选都已经找到,出丧时孝子要在前带路,同宗族的人坠在后面。同时前山村这边还有个习俗,就是与死者关系越近的人越压后。

    另外两个叔叔就说郑卫华被二叔收养过,到时候走到最后。

    这个决定其他人都没疑问,偏偏郑大强不同意:“我们家变成这样都是他害的,他还有脸走最后?”

    话说完,郑三叔脱下鞋扔了过去:“你放什么屁?”

    “我说的有错?他找人抓了志强,他老婆娘家过来打我们!要不是他郑卫华,我家能闹成这样?”郑大强用通红的眼睛盯着他们。

    三叔又把另外一个鞋子扔了过去:“你怎么不说是志强坏了心眼?就你妈那德行还怪人家打她?要是换我,我就不止打这么一顿!”

    郑大强脸色涨红,目眦欲裂。

    边上的叔叔还在嘲讽:“你怎么不说自己当哥哥的管好志强?不让他走歪路呢?怎么不怪自己没用,打不过陈家人,不能护着父母?”

    郑三叔呸了一声:“就知道怨天怨地,还是怨怨你自己吧!我要是养了你这么个窝囊儿子,我都没脸见人!”

    郑大强被说得没脸,气越憋越上头,挥着拳头就要上来,被周围几个兄弟连忙拉住。

    “行啊,你管不了自己弟弟儿女,劝不了爹妈,现在跑我这耍威风了是吧?”

    郑三叔指着旁边的几个:“你们把他放开,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打我。”

    “三伯你消消气,大哥这也是伤心呢。”郑卫华的六堂弟拉住郑三叔,对郑卫华使了个眼色,想让他劝劝。

    郑卫华不会劝人,所以他直接把郑大强放倒了,让他安静安静。

    郑大强倒在地上,不知道怎么站不起来,惊恐地瞪大眼。

    边上其他人也有点慌:“这是怎么了?”

    “没事,过会就好。”郑卫华让堂弟放开三叔,叫他继续安排。

    郑三叔看了看郑大强,心情有些复杂。

    郑卫华手上留了力,郑大强躺了十分钟腿脚就有了力气。

    他本就懦弱,之前全凭多年的愤怒加持,郑卫华给他的那一下就像是从头浇下来的冰水,瞬间把所有的怒火以及勇气都浇灭了。

    没了郑大强的反对,郑三叔很快便把事情安排到位。

    下葬之前还要摆桌酒,宾客的名单在此之前就已经确定,郑三叔只要定好出发的时间、路线,每个人的方位,以及什么时候落棺。

    “行了,就这样。”郑三叔吩咐完,看向郑卫华:“今天晚上你跟大强守下夜吧。”

    见郑卫华对丧葬习俗并没有表现出排斥,郑三叔就直接安排了。

    郑卫华点头说好。

    守夜是个枯燥且有些恐怖的活,胆小的人甚至能被吓出病来。

    郑卫华守了一晚上,第二天回去睡了一会,预备晚上去给二叔下葬。

    他才躺下没多久,外面就传来一阵喧闹声。

    郑卫华惊醒,见陈芸进来,问她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你二婶回来了。”陈芸皱了皱眉说:“带着警察,说二叔是被人害死的。”

    郑志强神色一凝,转眼便下了床,他三两下穿好衣服往外走:“我去看看。”

    丁老太来势汹汹,不仅叫了警察,还把娘家人也带来了。

    郑卫华过去的时候,郑二叔家里已经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丁家人和郑家人对峙,一边说要开棺验尸,一方说棺材已经封了不能打开。

    两边说这话,丁老太突然嚎了一声,接着扑到棺材前面放声痛哭。

    她的哭声很有韵律,一边哭一边说,跟唱戏似的,但旁人也听不清她在哭什么。

    丁老太这么一哭,其他人都闭上了嘴。

    郑大强被人推上去,让劝劝他妈。

    “妈。”他才叫了一声,就被丁老太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说他白眼狼,不孝顺,自己亲爹被人害了都不知道出头。

    郑大强被骂懵了:“妈我没……”

    “你要是孝顺,就该让我开棺!”

    “这……”郑大强犹豫。

    丁老太死死盯着他:“你爸脑袋后面那么大一个包你看不见啊?”

    “这不是把掉河里摔的吗?”

    “摔个屁!就是被人打的!”丁老太信誓旦旦:“肯定是被姓张的那个贱人害了!”

    说完又往棺木上一趴:“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郑大强这人,从小就听丁老太的话,让他反抗母亲是不可能的,犹豫了下就同意了丁老太开棺的要求。

    他当儿子的都同意了,其他人反对也没用,很快丁家人便跑过去撬了钉子,将郑二叔的尸体搬了出来。

    郑家的人被郑大强气到不行,郑三叔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不孝。

    他骂郑大强,丁老太也不管,忙着招呼警察,让他们好好查查郑二叔是不是被人害死的。

    杀人属于大案,丁老太报案之后,镇上公安局特地派了两个资深的公安过来。

    这两个公安虽然不是专业法医,但见过的东西多,对于各类损伤的判定也有经验。

    他们上前检查了郑二叔后脑勺的伤口,又检查了其他地方,很快做了判定:“是摔跌伤。”

    丁老头不知道这个东西,一看郑二叔后脑勺那么大一个伤口,竟然有些兴奋:“公安同志,我男人是不是被人害了?”

    两个公安没明确说,只是询问了郑二叔的人际关系和当天的行动轨迹。

    丁老太自然是要给寡妇身上堆各种罪名,但有郑家其他人在,她前面说谎,后面就被人拆穿了。

    两个公安对她这样满嘴胡言的行为生气又无奈,吓唬她再说谎就把她逮回去才收敛一些。

    问完郑家这边,公安还要去询问寡妇,很快离开。

    公安离开后,郑二叔的尸体还摆在外面。

    郑家几个人面面相觑,有人问郑三叔:“这要怎么办?”

    郑三叔一甩手不干了:“谁把人抬出来的谁管!”

    一甩手就走了。

    郑三叔走后,其他人没多会也都走了,郑大强和丁老头今天做的太难看,让他们都很生气。

    郑家人走后,丁家人也没去管郑二叔的尸体。

    郑卫华走过去,拨开二叔的头发观察了下伤口。

    他见过的死人不少,也算有点心得,一看伤口就知道不是人打的。

    那边丁老太还在畅想公安把寡妇抓去枪毙的美好未来。郑卫华看了一眼收回视线,把二叔重新放到棺材里。

    他出了二叔家,没回去,先到河里把身上衣服给洗了。

    陈芸听到敲门声去看门,一打开就见他穿着单衣站在外面,手里拎着湿乎乎的衣服,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郑卫华摇头走进去,陈芸要接衣服被他躲过。

    “刚抱了二叔。”

    他说完,陈芸瞬间躲远。

    又好奇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郑大强让开了棺。”

    “那是真的被害的?”

    郑卫华摇头:“不确定。”

    “这是怎么说?”

    “头上的伤是摔的。”

    陈芸稍稍一想就了解了:“那是说有可能被人推下去的?”

    “不知道。”

    “那现在要怎么办,人还下葬吗?”

    这点郑卫华也不知道:“随便他们,我们后天就走。”

    镇上派来的两个公安办案有几手,不过一天时间,就基本捋清了二叔当天的行动轨迹,还找到几个目击证人,其中一个说看到二叔与别人发生了争执。

    这个消息传出来,整个前山村都震动了。

    “难道二叔真的被人害的?”

    郑卫华摇头:“不清楚。”

    他收拾着行李,突然松开,对陈芸说:“我出去一趟。”

    他匆匆离开,到很晚才回来。

    陈芸睡到迷迷糊糊感觉边上有个热源靠近,习惯性滚到他怀里,吸了吸鼻子说:“你抽烟了。”

    “还能闻到吗?”郑卫华想要起来,又被陈芸拉住。

    她往郑卫华怀里拱了拱,黏糊糊地说:“现在闻不到了。”

    第二天,郑卫华按照计划启程。

    他们回来是为了参加二叔的葬礼,但这场意外落水却变成了可能的杀人案,郑二叔一时半会也无法入土为安。

    回去的时候,郑卫华较来时显得更加沉闷,几个孩子感知到父亲不太明朗的心情,一个个也不敢闹腾。

    陈芸睡到半夜起来,感觉有点口渴,下床准备去倒点水。

    时间已经到了深夜,车上的人大多都陷入睡眠中,一路走过只能听到火车运行时发出的声音。

    陈芸去倒了一杯热水,捧着被子往回走。

    走到半路,她看到有个人鬼鬼祟祟靠到一个人的行李。

    陈芸不敢喊,故意踩到旁边人的脚,那人从睡梦中惊醒,暴躁地问:“谁啊,走路不长眼睛?”

    “不好意思,我刚刚没看见。”陈芸一边说一边瞄向前方。

    被边上的兄弟一声吼,不少人从睡梦中醒来,小偷没了下手时机,往陈芸这看了一眼,便从人群中溜走,走路的姿势有些不自然。

    那人穿的破旧的棉袄,身上衣服看不见颜色,头发长到遮住了眼睛,下半边脸被胡子盖住,完全看不清长什么样子。

    但陈芸总察觉到一股隐隐约约的熟悉感,她多看了两眼那人的背影,又跟边上的兄弟道了歉,带着些许疑惑离开。

    那似曾相识的感觉困扰了陈芸半夜,可偏偏就是想不起来。

    她努力了好几个小时,不得不怀疑那点熟悉感只是自己的直觉出了错。

    毕竟那人根本看不清脸。

    他们都火车下午到站,回去之后郑卫华休了假,重新投入工作中。

    而陈芸的假期也快要结束,初十过后教材到来,她又要准备下学期的讲义。

    学校在元宵节那天开学,一个春节过去,大多数人都变胖了一些,其中就数吴美芳变化最大,整个人看起来圆了一圈。

    有人笑道:“吴老师,你这过年伙食不错啊。”

    吴美芳摸了摸脸,露出一个不太好意思的笑容,摸了摸肚子说:“最近吃的多了一点。”

    陈芸看了看她放在小腹的手,若有所思。

    吴美芳见到,悄悄松开手,叫了一声:“陈老师。”

    陈芸抬起眼:“怎么了?”

    “还要谢谢你,我们家唐晓现在听话了好多。”吴美芳脸上露出真切的感激:“孩子他爸说唐晓就跟变了个人一样,还是你教得好。”

    “你不怪我就行。”

    “怪你做什么,我这心里不知道多高兴!”吴美芳有些激动地说:“陈老师这周末你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饭。”

    陈芸被她的热情吓到了,赶忙拒绝:“不用了,我也没做什么。”

    “这要叫没做什么,那我真就没脸见人了。”吴美芳顿了顿说:“估计你们都知道我家的事,唐晓他们兄弟对我和老唐心里有气,想管也管不了。要不是陈老师,我真不知道唐晓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吴美芳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办公室其他老师也都觉得认同。

    “没错,还是咱们陈老师有手段,你看唐晓去年期末分数提高那么多!”

    一群人七嘴八舌,夸得陈芸仿佛成为了教育学家般。

    她实在呆不下去,找借口溜了出去。

    一个长假把学生们的心都放野了,开学前两天多数人都不在状态,陈芸也因此放慢了一些教学进度。

    这个学期陈芸没再让唐晓做语文课代表,他现在换了职位成了数学课代表。

    这是数学老师从陈芸手里抢来的,按照她的话说,唐晓的语文成绩已经够好了,应当给数学分一点精力。

    唐晓原本为了应对开学后有可能的刁难,在家用两天时间背输了好几篇课文,结果全都没用上,相反数学老师给他出了十几道的方程题!

    他无语凝噎,对待这些题目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为了在时限内把题目做出来,他连上语文的时候都在想这个。

    结果就是被陈芸逮到,背负上双倍的任务。

    唐晓这阵子过得苦不堪言,其余老师则看够了热闹。

    这些老师才过来的时候唐晓就是一副难搞的样子,怕惹上麻烦,老师都不愿意招惹他。

    结果有了第一个敢于试水的人,这些老师才发现,原本以为的小魔王,不过是个纸老虎而已,一桶就会破。

    他们看到了唐晓的改变,心里对他的排斥少了许多,看自己班上的刺头都没那么头疼了。

    于是一时间,整个附属小学的“坏学生”们,一下子都陷入了水深火热的境地。

    校长对这样的改变乐见其成,老师们偶尔聚在一起还相互探讨对付问题学生的方法。

    学校的学习气氛前所未有地浓厚,少了拖后腿的一帮人,老师们的教学进度也因此加快。

    这个结果令所有人都很满意,后勤那边还特地批了一份奖金奖励老师们。

    作为这一切的领头人,陈芸拿到了十二块钱的巨款,预备着要买点好吃的加餐。

    她下了课直奔副食店,走到一半听到有人招呼她:“陈老师,有你的信。”

    陈芸买了东西,带着信回家。

    信是陈卫军写来的,写了满满四张纸,主要说了两件事。

    第一件:郑二叔真的是被人害死的。

    第二件:郑志强从劳改的农场逃了,并且就是他杀了郑二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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