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志强的逃跑是长时间处心积虑后实施的行动。
他被抓没多久后就被关押进了农场改造。
一个劳改农场其实并不是全封闭的, 真正有围墙的地方就那么一小块,外面是大片属于农场的田地,被关押进去的犯人每天定时出门工作再定时返回。
郑志强进去之后, 靠着能说会道很快榜上了一位管理人员,得到给农场田地浇水的机会。
他每天夜里去铲开水渠给地里灌水, 天亮就可以回去。
这是一份非常好的工作, 给田里放水能抓到很多鱼, 一天少说十几斤, 只要胆子大一点,就可以赚到钱。
但郑志强做了一段时间,却以自己起不来为由, 找了另外一个犯人帮他干这个活。
替郑志强干活能赚到钱, 就算不敢卖鱼也可以自己留着吃,他提出来别人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最初他是偶尔这么做,然后偷懒的次数越来越多,渐渐的别人都知道他性格懒散, 连有钱都不愿意赚。
郑志强偷懒的时间越来越长, 当他连续一周都没去干活, 而其他人都没有怀疑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连借口都不用找, 直接让别人帮他看一周的田, 自己晚上趁着许多犯人回来,农场监管不到位的时候偷溜了出去。
郑志强这一跑,过了四五天才被发现, 农场那边发现后发动人去寻找,找了好几天没找到,才想起来要往别处找。
等到农场那边派人下来核查时,青山大队的人才知道郑志强跑了。
再对一对他的特征,很快便有人想起自己曾经见过郑志强,正是除夕那天和郑二叔发生冲突的人!
陈卫军的信上说,镇上公安在经过一系列的排查之后,觉得是郑志强在逃回家的路上遇到了刚和丁老太吵完架离开的郑二叔,于是便一路尾随,到了没人的地方才出现,在与郑二叔的交谈过程中发生了争执,失手把他推倒,造成郑二叔的死亡。
公安和农场的人现在都在找郑志强,但是一直没找到,怀疑已经去了其他地方。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想要出去,首先得拿到户籍所在地的证明,否则的话寸步难行。
但这点对于郑志强来说并不是难事,他做过木匠,很容易就能伪造出公章给自己开虚假的证明。
陈卫军觉得郑志强和陈芸他们有仇,出来后说不定会报复他们,想让陈芸小心一点。
他还说郑志强因为为骨折在农场没有得到好的治疗,如今走路有点跛,让她看到这样的人记得离远一点。
跛脚?
陈芸盯着这两个字,悚然一惊。
她不由回想起在回去的车上,她晚上起来倒水遇见的小偷。
那个小偷一直让她有种熟悉的感觉,走路姿势也有点别扭。
当时陈芸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到底什么时候见过那个人,如今再想想,他的眼神简直和郑志强一模一样!
陈芸觉得浑身发冷。
她抓着信纸缩在沙发上,胳膊上挂满了鸡皮疙瘩,骨头缝里都冒着凉气。
铁柱进门的时候就看她呆在那,写完作业她还在那,不禁有些奇怪。
“你怎么了?”他走过来问:“生病了?”
陈芸被他的声音惊醒,回过神深吸了两口气:“没事、没事,就是你卫军舅舅来信了。”
“说的什么?”
“没什么。”陈芸把信折好放到口袋里,起身道:“我去做饭,晚上给你们做肉吃。”
她心里藏着事,难免有些失误,晚饭做的和平时完全不是一个水准。
晚上郑卫华不回来吃饭,陈芸做好饭把菜端上来,先夹了一块肉,尝到嘴里差点吐出来。
她大概是把糖当成盐了,做出来的肉寡淡中带着一股甜,味道别提有多奇怪。
“先别吃,我重新炒一下。”
她把菜端到厨房,加了盐翻炒了一番,重新端上来后味道好了一点,勉强可以进嘴。
吃完饭,铁柱要去写作业,二妞去洗碗。
铁蛋想跟陈芸一起玩,被陈芸哄走了。
她回到房间想要准备明天的课,打开课本就不由自主开始发呆,等她回过神,本子上已经被划满了杂乱的线条。
“咚咚。”
门响了两声后被推开,铁柱探出脑袋看了看她:“你要喝水吗?”
陈芸摇头:“不喝。”
他哦了一声,但没走。
陈芸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有。”铁柱推开门走进来:“我作业写完了。”
陈芸表情疑惑:“然后呢?”
“有几道题不怎么确定,你帮我看看。”
他说着就跑了出去,不一会拿了自己的作业本过来。
陈芸接过本子,问他是哪一道题不会。
“这个、这、还有这一道。”
铁柱指了几道题,陈芸看了看:“这些题目都很简单啊。”
“我不知道自己算出来的结果对不对。”
这些题目对陈芸来说非常简单,一眼扫过去就知道答案。
“都是对的。”
“这么快啊?”铁柱似乎有些不满意,又指向另一道题:“那这个呢?”
“这也是对的,都没错,你相信自己就行。”
铁柱平时学习的进度早就超过了课本,老师布置的作业对他来说一点难度都没有,陈芸已经很久没给他辅导过作业了。
她有些奇怪铁柱这是怎么了,看过去的时候刚好看到孩子脸上一闪而过的懊恼,才反应过来:“我没事,你别替我瞎操心。”
铁柱被戳破,有些不自在。
他夺过自己的作业本,手背在身后老成地说:“我没瞎操心,明明是你今天有问题,你今天做饭特别难吃。”
“我今天失手了。”
“你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做饭也会不好吃,今天是特别不好。”
陈芸没想到他会这么敏锐,想了想承认道:“没错,我今天心情却是有一点不好。”
“应该是很多吧。”铁柱断言道,站在她对面问:“你有什么烦恼可以跟我说,爸爸不在家,我就是家里的顶梁柱。”
陈芸一下子笑出来:“你才多大,还顶梁柱,就这小身板能顶得动吗?”
铁柱被质疑了,有些不愉快。
想了想伸出右手,放在桌面上:“来比一比吧。”
“什么?”
“掰手腕,我现在肯定能赢你。”
他今年虚岁九岁,跟郑卫华后面锻炼了一年多的时间,胳膊上已经可以看到肌肉的轮廓。
陈芸如今还真没把握能稳赢,毕竟上次她赢得已经很艰难了。
“这个就没必要了吧,是不是顶梁柱又不是看力气来决定的。”
“那看什么?”
陈芸唔了一声,想想道:“看的是很多方面,年龄、阅历、能力等等。力气大充其量是能力中的一小部分。”
铁柱对这种说法有些不满,他觉得自己可以保护家人的时候,陈芸却还是把他当成一个小孩子。
“我没什么大事,就是有点小小的烦恼。”陈芸比了一个指尖大小:“很快就会好。”
铁柱先是有些疑惑,眼睛在陈芸身上扫了一圈,恍然大悟道:“你想生宝宝?”
陈芸愣了下:“你听谁说的?”
“不知道,忘了,反正别人说的。”铁柱眼睛看向左边,对陈芸说:“你没什么要担心的,你要是要生就生呗,反正我没什么意见。”
“没这回事,你整天在瞎想什么?”陈芸在他脑袋上敲了下:“我暂时没打算生孩子,你不用听别人乱说。”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法律也没规定女人一定要生孩子。”
被铁柱一打岔,陈芸心情倒是轻松了一点,她把铁柱推着往外走,对他说:“你啊,好好上学就行了,其他的暂时不用操心。”
铁柱被推出去,板着脸回到房间。
一进门,就看到二妞正在和铁蛋抢东西。
见到哥哥进来,二妞找到了靠山:“哥你看他,要撕我的书!”
铁蛋经常被哥哥揍,有点怕他,见到铁柱进来对他讨好地笑。
“哥哥,给。”他主动把书递给铁柱。
铁柱拿过,瞥了他一眼。
铁蛋连忙跑开。
“下次他要撕你的书不用抢,他撕多少就让他吃多少,另外再扣他的零花钱给你重新买本新的书。”
二妞吐了吐舌头,感觉哥哥今天好凶。
另一边铁蛋也是这么想的,面对吃书和零花钱的威胁,小屁孩连忙保证:“不,不拿。”
铁柱哼了一声。
郑卫华当天回来的很晚,到家时孩子们都睡了。
客厅给他留着一盏灯,他轻轻推开房门,本以为陈芸已经睡了,谁想到他刚进去就见人坐了起来。
“吵醒你了?”
“我没睡着。”陈芸靠在床头看着他。
“怎么了?”郑卫华察觉到她的情绪有些不对,走近了问。
陈芸看了他一会,勾了勾手指让他靠近,随后仰起头亲了过去。
两人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结束的时候呼吸都有些不稳。
郑卫华单手解开武装带,动作有些急迫。
他三两下脱了身上的衣服,就要上床,却被陈芸用脚抵住。
“怎么了?”
陈芸的脚抵在小腹,稍稍用力,听到郑卫华骤然加重的呼吸,才说:“郑志强跑了。”
一句话浇灭了郑卫华所有的幻想,他握住陈芸的脚踝:“从哪听说的?”
“我弟今天来信告诉的。”
陈芸把枕头底下的信拿出来,交给郑卫华:“你看看。”
郑卫华接过看起来,陈芸有些蔫蔫地歪着身体。
陈卫军在信上说的事情对郑卫华的冲击很大,他之前确实怀疑过郑二叔的死可能另有隐情,却没想到这是郑志强干的。
“老家那边没人告诉你吗?”
郑卫华摇头:“我没收到消息。”
这一点有些奇怪,当时郑二叔死亡他们当时就给郑卫华发了电报让他回去,现在郑志强逃跑并且疑似杀了父亲,竟然没有一个人和他说。
“你还记得咱们回来的时候,我跟你说在夜里遇到一个小偷吗?”
郑卫华点头说记得。
陈芸跟他说了之后他也曾经去找过,但是没有找到相似的人。
“当时我就看他觉得熟悉,现在想想,我觉得他就是郑志强。”
陈芸摸了下胳膊上重新冒出来的鸡皮疙瘩:“你说他会不会找我们报仇?”
郑志强从农场逃脱,还涉嫌杀父,一旦被抓到,可能会被枪毙。
在这种情况下,他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
郑卫华觉得不乏有这种可能:“部队这边查的严,郑志强不可能混进来,你这段时间能不出去就尽量别出去,我找人帮忙看看能不能早点抓到他。”
陈芸点头。
她原本也是这样考虑,但同样的话被郑卫华重新说一遍,便让人觉得格外安心。
她往他那边挪了挪,脑袋靠在他胸口,听到一声又一声强劲的心跳,轻声说:“你也要小心。”
“我会的。”
接到陈卫军的那封信后,陈芸就基本不出门了。
她不仅自己不出,也不让几个孩子出门。
在与郑卫华商量之后,陈芸和铁柱说了郑志强的事情,让他平时看好弟弟妹妹。
“我知道。”铁柱知道事情的重要性,保证道:“我肯定不让他们出来。”
“好孩子。”
日子一天天照样过,除了不出家属院的门之外,陈芸的生活与之前并没有太大差异。
郑志强依旧没有被找到,郑卫华托了铁路那边的关系找人,找到几个相近的,但都不是。
温度渐渐升高,身上的衣服也越来越薄。
五月份的时候,这边出了一件新鲜事——古劳县下属的长卫大队有个人集结了十几个村民,自立为皇帝。
古劳县多山,去年端午前后发生山体滑板的四姑娘山就属于这个县。
县里山多,从古至今土匪也多,建国后经过一次次清扫,山上的土匪活不下去,一部分被抓去劳改,一部分被放回原籍种田。
那部分被放回去的土匪在山上过惯了潇洒的日子,现在被人压着种田,一两天可以,时间长了就都有意见。
恰好如今各地都在闹运动,之前一个土匪头子领着底下的人趁势吃到了好处,胃口越来越大,于是纠集了十来人建立了“古劳帝国”。
土匪头子自立为皇帝,分封底下的人当大臣,还有三位娘娘。
这种白日做梦的人在建国后出现了不止一次,没有一个闹出什么名堂。
这次也不例外,这“古劳帝国”不过建立三天,就被县公安局的给灭了。
公安局把人全抓了之后,“古劳帝国”的皇帝以及大臣们全被判处了死刑,枪决的时间就在最近,不知道是中间出了什么问题,这些犯人的枪决地点被改到了市一院对面。
土皇帝的事情是整座城市最近的热点,知道要当中枪决,不少人都想着要不要去凑热闹。
“陈老师,你要去吗?”
陈芸摆手:“我不去,我怕血。”
“这么一说我也不去了,听说一枪过去脑袋碎得跟豆腐一样,那我也不去了。”
小学里男女教师比例各一半,女教师们大多数都选择不去,男教师倒是有两个比较心动。
“你们去了被被吓得做噩梦啊。”
“怎么可能,我们能被这点东西吓到?”
说话的老师跃跃欲试,还撺掇其他人,说是男人就不应该怕这些东西。
男人不管年纪多大,都一样好面子,受不得激。一问是不是男人,那就算再怕也得咬着牙上。
最终男老师们一个不少全都去围观,女老师们一边觉得他们傻,一边也想着出去聚一聚。
“不如我们这周一起去国营商店逛逛吧,最近天都热了,我想去看看有没有新衣服。”
那人说着,看向陈芸道:“陈老师,咱们一起去吧。”
陈芸有些犹豫。
天气眼见着热起来,她的夏装倒是不急,但是三个孩子长得快,去年的衣服又不能穿了,必须要重新置办。
而且和这么多人一起出去,总比她一个人出门要安全。
想到这,陈芸点头:“那行,就加我一个吧。”
最终约定好一起出发的有六个老师,其中四个都住在外面,只有陈芸和吴美芳是军属。
“那我们到时候在国营商店外面会和?”一个年轻的女老师说:“逛完商场还可以去看电影,我哥他们公会发了《沙家浜》的电影票,我找他要几张过来。”
“那好啊,电影几点钟的?!”
“就九点、下午一点和三点的。”
“那我们选择九点的,到时候看完了在去逛商店怎么样?”
这个提议获得了大多数人的同意,陈芸也没有意见。
她把自己要出去的事情和郑卫华说了,对方有些忧心:“不如等我休假陪你一块出去?”
陈芸问他:“那你这个月能休假吗?”
最近一段时间他都很忙,已经好几周没有放过假了,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这个……”
陈芸一听就能明白:“别这个了,等你不忙估计夏天都过了。”
“也不会这么久。”他有些底气不足,想了想又道:“要不让人替你把衣服买回来?”
这也是个方法,但是陈芸还是拒绝了:“不用了,我和那么多人一起,不会出问题的。”
她握着郑卫华的手,手指从指缝中挤进去,仰头对他道:“郑志强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躲着呢,总不能郑志强一天不抓到,我就一天不出门吧。再说那么多人一起,不会出事的。”
郑卫华犹豫了会,终于点头,但有个要求:“我让人跟着你。”
“跟远一点?”
“嗯。”
周末当天,陈芸和往常差不多的时间起来,刚刷完牙,吴美芳就来了。
“陈老师。”
她穿着棕青色的长裤,上面是纯白带花边的蕾丝衬衫,踩着上海来的小皮鞋,手上带着手表,头发稍稍有点弯曲,绑成一个宽松的蝴蝶结。
她画了淡妆,看起来比平时要明艳很多,小腹微凸。
没错,吴美芳已经怀孕了,将近四个月。
她身体不错,怀孕后也没什么不良反应,反倒是皮肤好了不少。
有经验的人说她这胎怀的是女孩,吴美芳也很高兴,说唐主任已经有儿子了,就差个女儿凑出好字。
“这么早?”陈芸拿着茶缸,肩膀上搭着毛巾,头发披散着,下巴上还有一滴没擦干的水。
但就算这样,也不会让人觉得她邋遢,反而有种慵懒的美丽。
吴美芳的视线在她的脸上晃了晃,眼光一闪露出个笑:“陈老师你皮肤真好,我擦了粉都没你白。”
“你太客气了。”陈芸打开门让她进来:“稍等下,我换个衣服。”
“行。”吴美芳跟着她走了两步,目送着陈芸进了房间。
随后她收回视线,打量起这间房子。
房子住了一年,大多数家具还很新,桌布用的是暖黄色,角落摆着一瓶盛开的鲜花。
这种花吴美芳不认识,她走过去闻了闻,有股淡淡的香味,用手摸,才发现这东西是假的。
“吴老师。”陈芸换了衣服出来,见吴美芳在看花,走过去说:“这是绒花,我在别人那买的。”
吴美芳收回手:“很漂亮。”
“你要是喜欢的话我可以把他介绍给你。”陈芸说:“你怀了孕,闻不惯香气可以不加。”
“那好啊,陈老师你真聪明,实话说我现在确实有点闻不了香味,闻久一点会头晕。”
“怀孕的人身体会出现很多变化,闻不了香味也正常。”陈芸用手梳了两下头发,用一根头绳随便扎好。
她头发养的很好,黑亮水润,那么长还一点不打结。
她扎好头发,对吴美芳说:“咱们走吧。”
“好。”
吴美芳跟着她一起出门,走到门口扭头看了眼:“铁柱他们不在吗?”
“还在睡觉,周末也没必要让他们起来那么早。”
“也是,我走的时候唐晓他们也还没起床。”
陈芸笑了笑:“小孩子睡饱了才长得快。”
“这样的啊,那我以后也让唐晓他们睡久一点。”
两人边走边说,吴美芳的话题渐渐从孩子转移到男人身上。
她对陈芸抱怨:“老唐他最近不知道在忙什么,整天早出晚归,我都好几天没见到他人了。”
“他们军人嘛,总是有任务的。”
“你们家也是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两人走到公交站台,吴美芳说:“也不能一点不关心,他们男人啊,有时候麻烦的很,你问吧,他嫌你烦,不问呢,又说你不关心他。”
陈芸基本都是在听,很少说话,吴美芳说了一会单口,感觉有些没意思。
“陈老师你好安静。”
“是吗?”陈芸说:“可能是昨晚没休息好,有点没精神。”
她扭头在四周看了看,见到不远处有个灰色的声影晃了晃,心里安定了一些。
“是失眠了吗?我这边有个房子对失眠很有用,你要不要试试?”
“不是失眠,就是睡晚了。”
“哦——”吴美芳拉长了声音,神色揶揄:“看来郑团长昨天回来了。”
陈芸:“……不是这个原因。”
吴美芳笑了两声,对陈芸眨了眨眼,意思让她不用辩解。
说话的时候,公交车到站,吴美芳拉着陈芸上车,主动给了两个人的钱,拉着陈芸往后走:“陈老师今天准备买点什么吗?我打算给唐晓他们买布做衣服,男孩子穿衣服太费了。”
“都一样。”
“你也准备买吗?”吴美芳问道:“那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挑一下?我也不知道唐晓他们喜欢什么,怕买错了。”
“行。”
他们出来的早,下车也不过七点多钟,吃了早饭之后再去国营商店外会和,随后一起前往电影院。
电影院就在国营商店斜对面,原本是一个戏剧院,建国后戏剧院扩建了下,兼有电影院的功能。
这个时候娱乐活动少,早上九点的电影,放映厅里也坐满了人。
六个人选了比较靠后的位置,坐好等待电影开场。
《沙家浜》是黑白电影,还是特殊年代产生的样板戏。
陈芸原本并不对这样的电影抱有多少期待,可真的看了却发现挺好看的。
从电影院出来,几个人还有些意犹未尽,说改天再来看一次。
“你们什么时候想看,直接来找我就行。”
“也不能太麻烦你。”
“哎呀没事的。”
一行人说说笑笑去前往国营商店,随后直奔二楼的卖衣服的地方。
周末,国营商店的人多,一路过来挨肩擦背。
陈芸和吴美凤走到一处卖布的柜台前挑选布料,选好又去了卖成衣的地方。
吴美芳选了一条棉布长裙,拿过来笔在身上看了看,问陈芸:“你看怎么样?”
陈芸打量了下,正想点头,余光瞥见个人影一闪而过。
她凝神看过去,只见到半个背影。
这个背影与上次在火车上看到的很想,陈芸不由往前走,追到楼梯口,却再也找不到那个身影。
她舔了舔唇,呼吸有些不稳。
“陈老师,你在找什么?”吴美芳跟上来问:“是看到熟人了吗?”
“估计我看错了。”陈芸笑了笑,面色有些不大好看。
她说了声抱歉:“你挑的那裙子挺好看的,就是腰收的有点低,过两个月可能会勒得慌。”
“你说的有道理,我都没想到。”吴美芳拍了下额头:“感觉我最近都变笨了。”
“不会的。”陈芸和吴美芳走回柜台,一路留意着周围的人群。
吴美芳又挑了两件裙子,没有适合的,最后还是决定买布自己做。
“我做衣服的手艺还行,陈老师要是忙不过来,可以把铁柱他们的衣服也交给我。”
“你可是孕妇,要多休息才行,铁柱他们的衣服我都让裁缝做。”她抱着布料转了个身:“你逛好了吗?”
吴美芳付了钱接过布:“好了,陈老师你不买东西吗?”
陈芸没什么心情,满脑子都是刚刚看到的半边身影,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郑志强。
她又往后看了眼,看到郑卫华派来的人就跟在身后,感觉有一丝安心。
“我没什么要买的。”
“那好吧,我问下她们什么时候走。”
其他几个人都还没买完,说要再逛一会。
陈芸呆在这感觉如芒在背,但出去也不一定安全,思量过后还是决定留下来。
她们逛完二楼又去了一楼,逛完国营商店说要去国营饭店吃饭。
陈芸走在人群中间观察着四周,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他们吃饭的地方选在国营饭店二楼,一个临窗的位置。
一顿饭吃得极为平静。吃完发,陈芸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刚端起杯子,眼神一晃,就看到街对面正有个人盯着她。
陈芸呼吸一滞,又尽力克制住,没让自己表现出异样。
旁边有人在跟她说话,陈芸接着聊天的时机不经意转了下头,与那人对视的一霎那,陈芸便确定,那个人就是郑志强。
郑志强估计是没发现自己被察觉了,仍然呆在柱子旁边没有走。
她扭头看向斜对面,比了一个手势。
这是郑卫华告诉她的,说如果出来时看到了郑志强,一定要在确保自己安全的情况下通知他们。
那一桌的人看到示意,三个人有两个人追了出去,还有一个人留在原地。
两个人出去的时候动静并不大,却不知怎么被郑志强发现了,他死死盯了陈芸一眼,拔腿就跑,腿脚虽然有点不便,但逃跑的速度飞快。
陈芸看着他逃离的背影,心里有些失望。
吴美芳主意到她的神情,往外看了一眼,问道:“陈老师,你怎么了?”
“没什么。”陈芸有些坐不住,想早点回去把这个消息通知出郑卫华:“都吃完了,我们早点回去吧。”
其余四个人并不住在家属院,回去不是一个方向。
几人在饭店门口分开,正要走的时候,吴美芳突然说肚子疼:“陈老师你等我一下。”
她有些忍不了,捂着肚子说:“我去下厕所。”
吴美芳走了,陈芸站在饭店门口等她。
她现在的心情有些奇妙,并没有想象中惊慌,也不怎么害怕,甚至比在国营商店时还要平静许多。
这世界最让人恐惧的就是未知,郑志强出现后,原本覆在他身上的未知被撕下,也就不那么让人害怕了。
陈芸甚至有些闲心想郑志强这几个月住在什么地方,难道全靠偷窃喂饱肚子吗?
还有他现在好像变老了好多啊,看起来跟三十多一样。
吴美芳走了将近十分钟,回来的时候不断闻着袖子,似乎在嫌弃身上的味道。
她走到陈芸面前,有些尴尬地笑:“陈老师,我们走吧。”
“好。”
公交车行驶到家属院,人群从后门下来。
陈芸和吴美芳并肩走进家属楼,看她进门,一直跟在身后的士兵也离开,跑步返回军营。
陈芸扭头看了一眼,心中更为安定。
他回去应当会把发现郑志强的事情告诉郑卫华,全中国找一个人难,当把这个范围缩小到一个城市,应该简单很多吧。
“陈老师,我可以去你家坐坐吗?”
吴美芳问道:“老唐今天没放假,唐晓他们跟我合不来,估计我回去他们就要走,闹得不开心被老唐知道了又要打他们。”
她叹了口气:“他们父子三个跟仇人一样,一有机会就要斗,有时候我都怀疑唐晓他们故意跟我作对,就是为了气老唐。我是真不想他们父子关系再变差了。”
吴美芳说话的时候语气有些平淡,却不难发现其中的认真。
陈芸回去也没事,家里也没什么不能见人的,没怎么犹豫便说好。
“那就谢谢陈老师啦。”吴美芳欢快道:“我在你家呆两个小时,再回去做饭。”
陈芸家里也没人,铁柱带着弟弟妹妹们出去玩了。
她把买的布料放下,给吴美芳倒了杯水。
“谢谢。”吴美芳接过,喝了一小口,看了眼边上的布料,对陈芸说:“反正我也闲着没事,不如我教你做衣服吧,免得以后总是要找裁缝。”
陈芸对做衣服真的非常抗拒:“不用了,找裁缝也费不了多少钱。”
“也是。”吴美芳点头:“你和郑团长都能拿工资,也不差这一块两块的。”
她有些好奇地问:“听老唐说他们战斗部队的军官工资要比后勤高很多,是真的吗?”
“我没对比过。”
“我们家老唐一个月八十块钱,其实也够家里用,就是得存着,要不等以后孩子长大了要结婚娶媳妇就不够了。”
她叹了口气:“本来老唐让我不上班在家里洗洗衣服煮煮饭就行,我想着这点,觉得还是得多赚点钱才行,所以就出来上班了。”
陈芸笑着点头。
她对于吴美芳来说实在算不上一个好的聊天对象。
明明吴美芳这个人开朗热情,为人也很大方,和大多数同事关系都很不错。
但不知道为什么,陈芸就是和她没什么话说。
吴美芳自己说了一会,停下来喝口水,又看到放在一旁柜子上的收音机,问陈芸:“我可以听一下吗?”
“可以。”
吴美芳打开收音机,一边调台一边说:“我最喜欢单田芳的评书,就是要上班,总听不到连贯的。”
大概是不熟悉,吴美芳调了半天也没调到喜欢的广播电台。
“奇怪,我记得是这个频道啊。”她自言自语,又拧了下,收音机中传来钢琴曲的声音。
“这是什么歌?还挺好听的。”
吴美芳停下来听了会。
短暂的钢琴曲放完,收音机里传来播音员的声音,宣传某岛上的人民多么幸福,和大陆上的民众有多么水深火热。
吴美芳表情一空,回过神赶忙关了收音机:“老蒋真的太烦了,都被赶到小岛上了还不死心!”
她说完看了陈芸一眼,试探着问:“陈老师,你说是吧?”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我上辈子是只赛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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