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瞧着他那可怜兮兮的模样, 又无奈又好笑“那你不如回去问问元祐,万一将来她必须要在你和她的皇兄之间选一个,她会选谁。”
一提元祐, 温玄宁的神色便柔软了下来,咬了咬下唇, 面含疼惜。
他稍稍出神,额头上便挨了一计爆栗。
瑟瑟掐腰训他“你能问出这句话, 说明打心底是把自己摆在了和陛下的对立面。这算什么论私,他是你的姐夫, 论公,他是你的君王。母亲犯下那等大错, 他未曾株连于你, 反倒给你加官进爵,他对你仁至义尽。你明明身在阳关大道, 非要把自己往羊肠小径里逼, 逼了自己不够, 还要再逼身边的人。玄宁,你看不惯阿昭拿亲人做质, 那你如今的所作所为又是什么是把自己的亲人放在火上炙烤”
温玄宁被训得低了头, 紧盯着地砖的缝隙不语。
这么些日子,瑟瑟虽然表面上不插手朝政,但朝堂上的那点事她一清二楚,局面尚在控制之中,没有到最糟糕的地步, 她也知玄宁遭逢家变, 一时转不过弯来, 对他总是心疼多过气恼, 不忍心再骂。
她和缓了语调道“姐姐知道你心里难过。我们是皇亲国戚,自小便享受着尊荣与恭维,一朝风云突变,家道中落,有的是人等着看我们笑话,背地里也不知怎么奚落我们。”
温玄宁的嘴唇微微翕动,抬眸看向瑟瑟,眼眶红了。
瑟瑟轻勾唇,抬手为他抚平衣襟上刚才被自己拽出来的褶皱,道“你年轻气盛,没受过这样的屈辱,不管冲动之下做了什么,犯了什么错,姐姐都不怪你。但是姐姐想让你明白,你如今的处境怪不着阿昭,在这件事情里他没有错。他是皇帝,诛讨叛逆,震慑朝臣,那都是他该做的事情。你想一想,历朝历代,凡是沾染上叛逆二字,不管贩夫走卒,还是宗亲贵胄,都躲不过满门抄斩的结局。如今,你不光好好的活着,还贵为侍中,固然是因为你的姐姐是皇后,你的妻子是公主,难道你就不该对陛下感恩戴德吗”
她的话音轻柔舒缓,如同凿渠中潺湲的净水,却无端让温玄宁打了个冷颤。满门抄斩四个字像生出了飞翼,不停的在他脑子里打旋。
他愣怔了许久,喃喃问“那如今这一切,究竟该怪谁”
瑟瑟略一思忖,狠下心道“你如今也做了父亲,有了孩子。若你知道你要做的事情固然会给自己带来名利,但是也有可能会连累子女,倾覆门庭,你还会去做吗”
温玄宁下意识要摇头,蓦地,反应过来什么,身体骤然僵滞。
这个话题瑟瑟永远只是点到为止,不想深入剖析。她转过身,坐回鎏金鸾凤椅上,收敛起做为姐姐的柔软细腻,拿出了皇后的气势,道“你在朝堂上折腾了这么久,至今都未坐稳侍中之位,还在凤阁跟那些老臣翻脸,往后他们更不会听你号令了,那么接下来你预备怎么办”
温玄宁默了一阵,端袖朝瑟瑟揖礼,恭敬道“求姐姐教我。”
瑟瑟道“那些老臣多数都是东宫旧臣,平日里以鸿儒清流自居,加之年纪又比你大那么多,应当不至于明着跟你一个晚辈挽起袖子吵架吧听说那日在凤阁带头闹事的是两个官位并不怎么高的”
温玄宁回想道“一个是礼部知录孙靖,一个是六局奉御林之孝。”
瑟瑟将婳女叫进来,让她去传这两个人来见自己。
温玄宁一见这架势,有些急了“他们也没什么大错,就是讨厌了些,但贵在刚直不阿,姐姐你千万别”
瑟瑟望着他笑了,目中柔光深隽“我弟弟是个君子啊。”
说话间,那两人奉诏来了,站在青纱帐后揖礼,瑟瑟仔细观察,瞧他们的样子至少都得有四十多岁了。如此热衷于当出头的筏子,谁都敢得罪,难怪年逾不惑还是个小吏。
瑟瑟心里这样想,面上却铺满笑意,道“听闻两位大人人品端正,在朝堂上敢于直言,本宫很是欣赏。陛下也素来看重直臣,本宫想着,你们在如今的官位上有些屈才,正巧吏部和御史台有空缺,孙大人去御史台,林大人去吏部,也算人尽其用。”
这两人前些日子得罪过温玄宁,心里有数,此番被皇后召见不免在心里嘀咕,觉得自己要倒霉,本就抱了视死如归的心而来,可皇后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出,两人都愣住了。
还是婳女在一旁提醒“二位大人该谢恩。”
两人才如梦初醒,忙不迭稽首谢恩。
瑟瑟言道雁溪新贡了茶上来,让婳女带着他们下去品茶,婳女早就得了指令,没有一个时辰不能放他们走,朝瑟瑟躬身鞠过礼,便招来宫女将两位带了下去。
温玄宁看得云里雾里,待他们走后,掀开帐子走进来,向瑟瑟投去了疑惑的眼神。
瑟瑟打了个哈欠,懒懒道“凤阁里那帮人合起伙来对付你,可突然有一天闹得最凶的两个人进了尚阳殿,待了一个时辰,出了殿门就被加官进爵,你猜,余下的那些人会怎么想”
温玄宁眼睛一亮“这两人已向皇后投诚,卖了盟友才换来官位。”
“是了,这帮人表面大义凛然,实则最会算计。不患寡而患不均,想让他们相互嫉恨,那还不容易吗”
温玄宁想了想,又生出些苦恼“可这两个愣头青,万一不领情,回去还接着跟我作对,那不是就露了馅吗”
瑟瑟道“那就看你了。你得收收脾气,不管他们说你什么,你都得笑呵呵应着,最好让外人觉得你们是在做戏,到时候就算这两个愣头青竭力否认,谁信啊”
“再者说了,我给他们的官位是御史大夫和吏部侍郎。一个负责褒贬天子功过,弹劾群臣疏漏;一个负责考评官吏政绩。都是得罪人的差事啊,按在这两人身上,日子久了必会引得朝臣之间生嫌隙”
“只要底下人开始相互猜忌,乃至于内斗,那你的日子就会好过多了。”
温玄宁倾心叹服于姐姐的缜密安排,又隐隐觉得这计谋里透着股熟悉的缺德味儿,待品出味儿,又偷偷在心里骂了那狗皇帝一顿,净带坏了他的姐姐
临走时,瑟瑟最后嘱咐“家世那东西,有固然好,可那终归也不是自己挣来的。没有就没有了,也别太当回事,世人多有两副面孔,不必往心里去。”
温玄宁应下。
从殿门走出来,被凉飕飕的风迎面一扑,玄宁突然清醒了。
他记起御史台和吏部在半月前就出缺了,当时傅司棋还特意问过这个事,过后的几天傅司棋频繁出入尚阳殿,后来好像还往淮关发了一道密折,说是有些事想要向陛下请旨。
当时玄宁问过,傅司棋三缄其口,就是不肯说,被逼问得急了,他干脆让玄宁来问姐姐
若非紧要关头,官吏升迁需得陛下点头,可刚才姐姐那么轻易就姐姐和傅司棋早就知道他的困境,早就在替他想办法,并且早就开始实施了
甚至于圣旨已经请下来了,就等着他温玄宁迷途知返,踏入尚阳殿来向他的姐姐求助。
玄宁蓦地顿下步子。
他转过身,飞奔回尚阳殿,不顾宫女阻拦,跪在帐外,道“姐姐,对不起,我有事情瞒着你。”
瑟瑟正觉得十分疲累,想到榻上小憩一番,谁料这熊孩子还没完了,她打着哈欠出来,没好气道“你说,你还作什么了你要是作得大了,我就没弟弟了”
温玄宁讪讪看了她一眼,小声道“我前些日子气不过,偷偷往淮关发了一道密折,请陛下予我守军节制权,让我带兵去济中剿匪”
瑟瑟白了他一眼,问“还有吗”
温玄宁耷拉下脑袋“没了。”
“哦,那没事。”瑟瑟轻舒了口气“阿昭不会同意的,你折腾也是白折腾。”
这句话扔下后不出三日,自淮关来了圣旨,皇帝陛下赐凤阁侍中温玄宁十万守军节制权,命其带兵入济中剿匪。
朝中一片哗然。
瑟瑟一上午都像神游天外,觉得如梦似幻。到了下午,傅司棋来了,一进门就说“那圣旨臣看了,陛下亲笔手书,盖着玺印,绝对做不了假。”
瑟瑟抬手抵着脑侧,幽然叹道“阿昭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啊”
傅司棋也是一脸的忧郁,轻抿了口婳女递上来的茶,摇了摇头,发自肺腑道“陛下真乃神人,岂是吾等凡夫俗子能窥测一二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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