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武死了。
死得不算安稳, 他殷红的血液溅得到处都是, 血淋淋的, 满目疮痍。
很奇怪, 明明内里恶得发臭,血的颜色却依然很纯净, 干净无杂质, 跟没有沾染上世俗的风尘似的。
跟郭武生前的所作所为一点也不搭。
可人死就这么容易,无论经历什么,做过什么, 最终都是殊途同归, 走向死这唯一的结局。
江纾有点恍惚。
几天前男人打骂他们的恶臭嘴脸还历历在目, 转眼间就成一具死尸。
他对郭武没什么感情,说到底得到这种横死的结局, 只能说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因果轮回, 恶事做尽了,总会报应到自己身上。把兔子逼急了,总有咬人的一天。
郭武的死, 是他自尝恶果。
但他的死, 却也把一只乖顺懦弱的兔子逼到绝路。
江纾察觉到, 艾秀的精神开始变得有些不正常了。
几分钟前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艾秀挣脱郭武单方面的殴打后失手杀人?
或是另有原因?
岛上的女人从没反抗过男人, 如果能反抗成功,也不会有这么多被奴役的村妇。
江纾不认为艾秀有胆量谋杀郭武。
郭武的死是个意外,可这个意外,是艾秀一手造成的, 他现在能想到的补救方案,就是让郭武人间蒸发。
这是唯一能救艾秀的办法。
“姐姐,听我说。”
江纾双手抓住艾秀的肩膀,稳住她颤抖不止的身子。
“怎么办……我,我没杀他,我真没杀他……”艾秀眼神毫无聚焦,只痴痴地念着这句话。
“姐,我是艾亓,你听我说…”江纾牢牢抓紧她的肩膀摇晃几下,目光胶着。
熟悉的名字回荡耳边,震入心魂,在混乱的意识里,艾秀找到了与这个名字相关的回忆。
那是她找了许久,担心不已的弟弟。
艾秀终于回过神来:“艾亓?……是艾亓?!你…你回来了?”
江纾点点头。
她怕这是个梦,是假的,伸出手想要触碰江纾,却在半空中瞧见自己手心里的脏污时尴尬停下。
几次欲言又止后艾秀扯起嘴角勉强笑着道:“你终于回来了……”
只是这笑却比哭还要难看。
她找了艾亓很久,可每次都是这样,等到绝望,没有希望了,老天才舍得把艾亓送回到她身边。
江纾知道她为找自己吃了许多苦。
但没有办法,身不由己。江纾轻叹一口气,直接揽过艾秀叹道:“辛苦了…,姐姐。”
艾秀猝不及防撞进他怀中,惊觉弟弟居然已经比她高半个头了。
江纾模仿着记忆中小时候艾秀的手法,一下一下轻抚艾秀的秀发,对她道:“哭吧,哭累了就睡会儿,一切会好起来的。”
以往这种时候艾秀会反过来安慰他,可能是今日受的刺激太多,也可能是压抑得太久了,她没有立马抽身而退,而是头低垂着,静静趴在江纾肩膀上。
良久,江纾才听见一声极细微的吸气声以及感受到肩上衣物传来的湿意感。
静默片刻后,艾秀整理好心情,抬起头,退出江纾的环抱,除了眼眶微红一点,她的神色跟以往没有多大区别。
依旧是那样温柔,完美姐姐形象。
只是她的眼中,多了几分坚毅。
江纾看着她,想起刚刚进门时艾秀的举动,心里猛然间迸发出一个想法:
或许艾秀早就为自己想好了后路。
刚刚那种情况下,艾秀心里无助又彷徨,在见到他的那一刻,所有的负面情绪先一步倾泻而出,等意识到他是谁后,她就收起了软弱的性子。
因为她习惯了以保护者的姿态站在弟弟面前,她的潜意识在告诉她不能倒。
艾秀,坚强到令人心疼。
江纾本是一只AI,他的感情世界贫瘠,如同一张白纸。
秦墨给他增添了一笔浓重的色彩,那是爱情;这个世界他看到了艾秀对艾亓的付出,明白了何为亲情。
江纾:“谢谢。”
他的语气郑重,冷不防收到这一声道谢,艾秀有些摸不着头脑:“谢什么?”
江纾没有多说,摇摇头道:“没什么,收拾吧,免得今晚忙不完。”
郭武生前只知道混吃等死,空有一身强壮的体格却不干活,每天就和一群狐朋狗友喝酒鬼吹。
现在快要天黑,他们有一晚上的时间清理现场,等到明早,那些人就要来了。
江纾去拿了一个麻袋。
他的想法很简单,晚上没有村民会出来走动,他可以趁这段时间把尸体运到海边。
尸体已经冷却,沉甸甸的,江纾扯过麻袋,从脚开始装。
郭武死的时候没有瞑目,圆睁的双目正好对着他的方向。
不知他是看见了什么,常年酗酒导致浑浊的眼球里竟也能迸发出不可思议的光亮。
惊讶、恼怒、恐惧、乞求。
江纾从他的眼睛里读取出这几种信息。
凶手没有一刀毙命。
郭武身负二十多处刀伤,刀法杂乱无章,伤口不深,却排列密集,不像是为了杀死他而下手,更像是为了泄愤。
奇怪的是这二十多刀没有一刀是致命的,真正的致命物是射中大动脉的竹箭。
刀伤只是加快了郭武的死亡。
竹箭这种东西很少见,只有村里面有头有脸的人物才会用这些,他们家连弓都没有更别提箭了。
所以说,导致郭武死亡的人……不是艾秀。
“砰砰砰——”
没等江纾细想,巨大的敲门声突然响起,一声高过一声,跟放贷的来要债似的,粗重且紧促。
接着,是一句中气十足的吼声。
“开门!”
透过院落的大门,细细碎碎的说话声从门外传来,显然来的不止一个人,江纾看向艾秀,刚好艾秀也在看着他。
他们一动也不敢动,噤若寒蝉,江纾用眼神示意怎么回事,后者摇了摇头。
五分钟过去了,外头敲门的人群却没有因此散去,反而斗志愈加昂扬,一副不开门就誓不罢休的架势。
艾秀率先撑不住,一抹冷汗自她的额间滑下,她朝江纾比了几个手势。
意思是:你走后门,我去开门。
江纾想也不想果断摇头,把艾秀一个人留在这里,他不会做,也不可能会做。
“快开门!不然老子撞门了!”
人的耐性有限,特别是脾气火爆的人,门外首当其冲的那位大汉已经憋不住火了。
一阵沉默过后,他把门踢得巨响,锁链在蛮力之下不负众望的松了几分。
江纾闭上眼睛,拽着麻袋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几番挣扎后,他睁开了眼睛,对艾秀道:“我去开门吧,你去后面躲躲。”
艾秀急急道:“不行!”
“我有办法。”扔下麻袋,江纾绕过她往门口走去。
艾秀来不及阻止,手刚微伸,就见一群人迫不及待涌了进来。
首当其冲的是郭武的好兄弟张山,后面跟随着一群村民,有男有女。
他们一进门就朝郭武的尸首走去,跟闻着味寻来似的,目的性极强。
屋里的狼藉一触目,张山就揪起江纾的衣领,把他拎到跟前,脸色扭曲,怒目切齿道:“你他妈把阿武杀了?”
“不是我。”江纾定定地看着张山,“我是在救他。”
“救他?”张山冷笑一声,“要不是有人举报,我都要当真了。”
“可以啊小兔崽子,胆子不小嘛敢杀姐夫。”
“你姐教不了你做人,让你老子我教你。”
话音未落,张山一拳就砸在江纾肚子上,江纾没料到这种局面,被他像破布娃娃一样扔到地上拳打脚踢。
原本龟缩在角落的艾秀站不住脚了,扑到江纾身上,张山见状反而打得更狠,嘴里不干不净地臭骂着:
“妈的,女表子!贝戋人!浸猪笼都嫌轻!”
男人打女人天经地义,女人打男人惊天动地。
岛上所有人都这样认为,包括来看热闹的那些村妇,她们站在外围,目睹这一切,眼里的神情竟跟男人的如出一辙。
一张张无动于衷的嘴脸划过眼帘,像在嘲讽。
这个岛还有救的必要吗?
江纾有那么一刻明白了,明白古峷杀人的用意。
愚昧无知,懦弱无能,恃强凌弱。
这些人活着,就是在浪费空气。
江纾很少动怒,但不代表他没有脾气,不代表谁都可以在他头上踩上几脚。
他受够了,这种受人牵制的生活。
在这无法律约束的社会,杀人是他最后的底线。
他不介意为这些人破例。
“滚。”江纾抬起手肘挡下张山踩下来的脚,目露冰冷。
艾秀在他怀中几近晕厥,江纾抱起她,冷冷地看着张山。
张山大约是被他突如其来的变化给吓到了,一时间愣在原地,等到他反应过来,江纾已经把艾秀抱到床上躺好了。
张山气红了脸,对着江纾的后背就挥舞起拳头,没曾想他这一拳却落了空,江纾就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抓起他挥过来的手就来了个过肩摔。
他被摔得七荤八素,眼前寒芒乍现,一把刀刃抵在了自己脖子上。
江纾的眼神就跟刀面泛出的光一样冷,张山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他感觉,他会死,这感觉很强烈。
张山没有一刻是像现在这般渴望求生的,他慌乱地冲一众看客喊道:“还愣着干什么!这人中邪了快把他拖走啊!”
江纾转头望向几个蠢蠢欲动的男性村民,沉声说:“你们试试?”
之前江纾就有过先例,村民们知道中邪后的江纾有多难搞,更别说现在带着杀意的江纾了。
被这样的眼神盯着,几个刚踏出半步的村民面面相觑,纷纷收回脚。
不关他们的事,何必伸张。
张山被众人抛弃,一下子孤立无援,在意识到这一点后,他疯狂的挣扎、咆哮,江纾没有手下留情,张山每动一下,刀刃就加深一分,此时已有血珠渗出。
压在身上的人力气大得惊人,张山怎么也想不明白一向软弱无力的人是怎么突然间变得如此强悍,他把一切归结到妖魔鬼怪的头上。
“峷鬼…他肯定是峷鬼!你们要帮我…你们一定要帮我!不然全都得死!”
或许是峷鬼对村民们的影响太深,一听到这两个字众人就立刻脸色大变。
就在这时,一道喊声由远及近传来——
“峷鬼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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