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府闹出一件大事,轰动了整个京城。
京中多少世家千金对闻雪朝落花有意却求之不得,未曾想到有朝一日,这位流水无情的闻公子却突然跪在闻相院前,求娶府中下等婢女。
人人皆知闻雪朝是皇后娘娘捧在心尖上的心肝侄子,且身为闻相唯一的嫡子,整个闻家以后都是他一人的。若是能嫁进闻府,不求正妻之位,当个伺候的妾室也令许多人寤寐求之。
不出所料,闻相听后大发雷霆,气得差点掀了书房的案桌。他清楚自己这位嫡子的心性,平日看起来放诞风流,实则对情爱之事兴致索然。靖阳帝曾欲将安宁郡主许配给闻雪朝,没想到他跑进宫中朝皇后哭诉,说若再有人逼他婚娶他便削发出家去。于是此事只得不了了之。过了年关闻雪朝虚岁便已满十七,谈婚论嫁之事也已该提上日程了。
闻仕珍万万没想到,闻雪朝竟是被一个下人迷了心神。
小厮们合上厅门退了出去,堂中只剩僵持不下的闻家父子。闻雪朝笔直地跪在厅中,脸上神情坚毅而固执。闻仕珍将茶盏狠狠摔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流了一地。
“父亲,雪朝此生所遇皆为虚妄,唯有初遇银翘时心动神驰,一见如故。”闻雪朝坚定道,“雪朝一日不见银翘,便如坐针毡。父亲就算打我骂我,孩儿皆不会改变娶她为妻的主意,还望父亲成全。”
闻仕珍脸色不太好看,他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厉声道:“闻家助晋安帝开国后,便是大芙堂堂世家之首。闻府历代主母皆出自王侯高第。莫说娶贱奴为妻,就算纳为妾,也是脏了闻家的门面。你如此不顾大局,随心所欲,真是个孽障!”
“父亲,银翘不是贱奴!”闻雪朝扬声争辩,“她是九天揽月的神女,似那清水中的芙蓉,孩儿此生还未曾见过如此天姿绝色之人。”
闻仕珍见闻雪朝如此执迷不悟,心中大为恼怒,厉声吩咐下人:“将那妖女带上来,我倒要瞧瞧是何等姿容,把少爷迷得如此颠三倒四。”
没过多久,一名身着素衣的年轻婢女便被下人拖了上来。名叫银翘的婢女进门便朝闻仕珍磕头,全身上下抖得厉害。闻仕珍冷眼看着跪在下首的婢女,只见她长得还算眉清目秀,但身材瘦小,面色憔悴,远远未达到天姿绝色,清水芙蓉的程度。
银翘一直低着头,并未朝闻雪朝看一眼。倒是闻雪朝刚见银翘进了大堂,眼睛刹那便有了光彩。他含情脉脉地看着身旁的婢女,神情如痴如醉。
闻仕珍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闻雪朝跪在门口求娶银翘时,一直念叨着他们主仆二人有多么情投意合。如今再看,那婢女脸上竟有些不情不愿的模样。
“银翘,我正在劝父亲成全我俩,你我两情相悦,断不会被拆散!”闻雪朝深情道。
婢女有些欲言又止,她向闻仕珍又磕了几个头:“大人,奴才心有苦衷。”
“少爷,少爷这是中了奴婢下的药!”
银翘将闻琅如何抓了自己相好,三夫人又是如何以此为把柄,要挟自己来给闻少爷下药之事吐了个干净。
“三夫人同奴才说,这只是普通的迷魂药,奴才未曾想到少爷醒来后,竟似变了个人,不停对奴才说些胡言乱语,还嚷着要娶了奴才。”银翘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地说道。
闻雪朝听了银翘的一番话,面上有些迷惑不解,似是不明白银翘在说什么。
而闻仕珍听到一半,却早已面如土色。
婢女心中不解,他却清楚,自己的嫡子是被下了什么药。
西域大漠深处有帕夏国,盛产香料。传闻有帕夏制香师,以圣人血为引,鹿精为料,混合上百种西域药草,制成魂寤香。
魂寤香可乱人心智,令中香者痴迷于施香之人,若定期少量使用,则中香者平日举止如常,唯有与施香人独处时方会陷入情迷。闻雪朝如此神志错乱,是因初次中香,一时气血上涌,遂无法自拔。
魂寤香用料珍贵,帕夏顶级的制香师十年才能炼出一瓶,而闻仕珍手上,就存着大芙朝现存的唯一一瓶。
二十多年前闻杏儿一舞惊太子,一朝入中宫的坊间戏本演得的确不假。不过戏本里缺的那关键一笔,便是闻仕珍藏在庶妹袖里的那味魂寤香。
闻杏儿当了二十年皇后,靖阳帝中了二十年香。
闻仕珍阴沉着脸将大管事唤来,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大管事便匆匆离开大堂。
片刻后,大管事返回堂中,走到闻仕珍跟前,朝他低声道:“大人,药箱有被人撬动的痕迹。”
闻仕珍不知三夫人为何得知了·魂寤香的存在,但他清楚此事需快刀斩乱麻,若是影响了宫中那位,后果将不堪设想。
闻仕珍的目光落在银翘身上:“将三夫人叫来。”
三夫人一走进大堂,见银翘跪在地上,便知自己的计划已经露馅了。
她打定主意决定咬死不松口,于是面不改色地向闻仕珍行礼,温声道:“给老爷请安,不知老爷唤妾身前来是因何事?”
闻仕珍指了指银翘:“这人是你派的?”
三夫人大吃一惊地说:“妾身见这奴才按摩功夫好,便叫她去伺候大少爷。不知这该死的奴才犯了什么错,竟惹得老爷如此不快。都是妾身管教不周!”
闻雪朝大怒道:“从今以后银翘便是我的人了,谁也不许说她的不是!”
听到大少爷此话,就连惺惺作态的三夫人也有些愣住了。自己让婢女下的不过是寻常的迷魂药,为何闻雪朝像是真的丢了魂魄?
银翘突然爬到三夫人脚边,拉住了她的衣摆,抽噎道:“夫人,奴才都依您的话做了,求求您让琅少爷饶了奴才的相好,放他出府吧。”
“相好,你居然有相好?”闻雪朝仿佛才听到银翘提及相好一事,他难以置信地盯着一旁的银翘,看似就要起身撒泼。
堂内哭的哭,闹的闹,喊冤的喊冤。如此混乱不堪的情形,就这样生生在闻府正堂上演了。闻仕珍的额上爆起青筋,他重重拍了下桌子,怒斥道:“大堂之上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让闻琅将那被抓之人遣出府去,给些银钱抚慰。至于闻琅,罚三十大板,闭门思过半年。”
“三夫人包藏祸心,教子无方,且有加害嫡子之失。”闻仕珍说,“灌了哑药,打断她的腿,送进西凉院关着。”
三夫人吓得手脚一软瘫坐在地上。她早已做好事情暴露许会被罚的准备,但老爷一向对自己宠爱有加,每每犯错只是一笔带过。为何这次竟要打断自己的双腿,甚至还要将自己毒哑?
府卫们将哭天喊地的三夫人拖了下去。闻雪朝似是一直沉浸在银翘有相好的噩耗中,呆呆愣愣的,对堂上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
堂内只剩闻家父子与银翘三人,闻仕珍眯了眯眼,端详着一言不发的小婢女。
此人已知晓魂寤香的存在,恐怕是留不得了。
他正欲开口,突然听到下首的闻雪朝说:“银翘,你别跟着你那相好走。你若离了我,我一刻也活不下去,还不如死了算了。”
施一次魂寤香约有三日药效,若此刻便叫人处理了这婢女,恐怕闻雪朝得寻死觅活一番。
如今只能暂且按兵不动。待三日过后,闻雪朝恢复如常,再派人将这婢女处理了,以绝后患。
他沉吟了半晌,开口道:“将少爷和这奴才送回院子,好生照看,切误出任何差池。”
闻雪朝与银翘回到院内,便上前扯了银翘的手,就要解她的衣服。府卫们见少爷转身瞪了众人几眼,一时了然于心,纷纷远走避嫌。
闻雪朝刚关上房门,银翘便跪到地上,又欲磕头:“少爷救命之恩,奴才永世难报!”
“父亲已对你起了杀心,恐怕今晚就得安排你走。”闻雪朝将她扶了起来,“此番利用了你,我已有些过意不去。”
“若是之前真用药迷了少爷,三夫人事后也定会杀奴才封口。奴才横竖皆难逃一死,助少爷一力,反倒有一线生机。”银翘恳切地说道。
闻雪朝笑了笑:“你相好出府后,我会派人将他送出城外。你今夜出了城与他汇合,万万不可在原地久留,你俩直接南下。好好待在庐州,替我收集南边的消息。若我有事需你相助,便会传信给乳母,再由她知会于你。”
“能为少爷效力是奴才的福分。”银翘红了脸。
闻公子笑起来是顶好看的,怪不得广阳许多女子为他沉醉。公子此人像是天上明月,凡俗之人触碰不得,仿佛一沾上嚣嚣红尘,便会被打碎。
月亮挂上树梢,闻澜带人将车马停在了闻府侧门前。银翘上了马车,见闻澜递进来了一个鼓囊囊的包袱:“这是公子让我给你的盘缠,里面金条银条都不缺。他让你们到庐州后盘个小院子,过自己的日子。”
银翘接过包袱,用手紧紧捂住嘴,忍着不让泪落下来。车马在夜色中启程,悄然无息地朝城外驶去。
车马缓缓驶出了广阳都,银翘探出头望向身后雄伟的城门。这是她第一次离开都城。
广阳都前有城门以南而立,后有琊山以北而居,东西城墙与外相隔,这一道道屏障如同闻府高大的院墙,将公子困在里头。
次日,闻仕珍听说闻雪朝将那婢女放跑了,便派人将广阳都搜了个底朝天,却没有找到婢女和她那相好的下落。
往后两日,闻雪朝仍被那魂寤香折磨得神智不清。听府中下人说,少爷将那婢女放跑后,独自坐在院内黯然神伤,说什么爱她就要成全她,放归于天地胜过囚禁在这方寸之地。
至第三日过了药效,闻雪朝便恢复如常,再也不记得前日之事了。闻仕珍见儿子一问三不知,也只能暂时将此事压下,不再继续追究。
坊间皆传闻府公子中意的女子趁夜里和老相好跑了,闻少爷不吃不喝把自己关在府中,发了几日癔症才恢复如常。
世人嗟叹,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闻少爷如此深情,怎叫人不可悲可叹。
五殿下守孝月余,刚出宫不久,便听到大街小巷人人都在感慨,闻公子受了情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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