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沅是被婢女阿颜唤醒的。
她不舍地蹭了蹭柔软的被子,轻眨着浓密的眼睫,波光潋滟的眼眸变得雾气朦胧。
再睁开眼时,就看见床帷上精致的绣花,仿佛是个缠枝纹样。
床上的小娘子嗓音带着困意,轻声问道:“现在是何时辰了?”
阿颜早已习惯她这幅困不醒的模样,一边伺候着王沅穿衣,一边答道:“已经过了卯时,郡主该去给老夫人请安了。”
还不到七点,以前上学时候也没起那么早啊。
王沅心里腹诽道,以手掩口,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阿颜看着郡主玉指纤纤,轻抚在粉晕致致的脸颊上,只觉得怪不得有那么多郎君整天在府外徘徊,等着见自家郡主一面呢。
若她是个郎君,肯定也会拜倒在郡主裙下。
只是可惜郡主已经与中书令顾相公的嫡长孙定了亲事,若不然自家的府门早就被请来做媒的各家夫人踏破了。
表情淡淡,实则内心一脸嫌弃的王沅正接过婢女递来的骨刷。
早起已经够痛苦了,还要动手刷牙。她每日都无比地怀念现代的电动牙刷,完全不需要动手的,几分钟就轻轻松松的搞定了。
而手中这牙刷,看着精致昂贵,连牙刷柄是象牙雕花的。
可是瞅瞅这黑黑黄黄的刷毛,天知道是什么动物身上的,她连问都不敢问,就怕自己以后再也下不去口。
洗漱后就被几位婢女围绕着,小心翼翼地为她梳发点妆,王沅眯着眼,心里不由得感慨万分。
她穿到她同名的原身上已经有两三年了,一开始没电没网,真是感觉什么都不方便,天都要塌了。
但是现在就已经完全适应了仆婢环伺的古代郡主奢靡生活方式,由俭入奢就是容易。
不止是满意自己穿了的这个身份,她对这个朝代也很是满意。
虽然不是历史书上有的朝代,也没有什么知晓后事的金手指。
但时下洛京城里风气开放,小娘子们出门游玩,亦或是嫁人了不顺心想和离,那都不是什么事。
什么贞节牌坊女则女训,那更是根本就没听说过。
王沅觉得,如果做类比的话,现下大概更接近于那个万国衣冠拜冠冕的朝代。只除了以胖为美,因为原身这种餐风饮露的小仙女款显然也是很受欢迎的。
她如今的身份不止是乐阳长公主与临川王家嫡长子王泯之的独女,还被圣人亲封了寿安郡主。
在洛京城虽是不是横着走,也没什么人不开眼得罪她,小日子过的是相当的不错。
尽日里就跟些娘子郎君们,出门散心游玩,时不时再跟闺蜜小团体们聚聚,闲聊些洛京最近的八卦,还能约着去东西市买买买。
没有九九六,更没有零零七。
房子买不起?不好意思,除了王府、长公主府,她名下还有好几处大宅院,还都是在洛京最好的几个坊里,有价无市的那种。
就是度假的别庄,她也没得缺的,城外就好几处呢。
日子虽然过得是潇潇洒洒,但也不是完美无缺的。
这一点在见到老夫人堂中,正冲着自己微笑示意的小娘子时,王沅的感受更是明显。
“阿芷来了,昨日睡得可好?”
见她来了,王元娘扬起唇角,唤着她的小字,柔声问道。
虽她的长相逊色王沅许多,但这温和的笑意足以令她看起来如同春日的玉兰花一般,柔和温雅。
王沅维持着自己的高冷人设,翘了一下嘴角就当做是回应。
上次没及时回应,可是让这位长姐亲自给她送了好几回安神汤药,苦不苦甜不甜的味道着实难喝。
王元娘也习惯她如此模样,便招呼着她上前跪坐,唯一坐席空着的几案上已经摆满了精致的吃食,看起来就令人食指大动。
王沅却是没有直接就坐,她得先给堂中主位上的老夫人行个福礼。
体态有些丰满的老夫人正饮着温热的甜汤,连头都没抬,只淡淡地应了一声,一如往常一般。
王沅也没什么意见,姿态端庄地入了座,端详起今日的早食来。
对于这王府里的人的冷淡态度,她摸得门清儿,早就习以为常了,在她看来这都是小事。
她初初穿来时正值大病初愈,整个府中除了王元娘还时不时来探望,几乎是无人问津。
趁着这个时候,她就着零星记忆,摸清了原身的情况。原身竟然是个病恹恹的林妹妹一般的人物。
整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解情况之后的王沅只想吐槽:妹子,醒醒,晚生几百年你可能就没这待遇了。
不过也不是没有好处的,原身本就不爱说话,又整日在屋里读书写字,对风流泪对月吟诗。咳咳,当然了,这是她根据书页上的诗词和点点泪痕猜的。
总之就是个爹不亲娘不爱的忧郁自闭小娘子。
好在王沅在现代也差不多,父母离婚之后早早独立,也不怎么期待亲情。只不过她在工作后,根本没那个发愁的时间,每天最纠结的就是房贷车贷。
如今她穿来了倒是有了这个时间,可是,她现在是要地位有地位,要家世有家世,要美貌要美貌,还能愁什么。
愁自己不能科举当官吗?一直咸鱼一直爽好吗!
所以她花了两年时间,慢慢地把原身的自闭少女人设变成了高冷郡主,努力把自己活成了洛京城里——最美的咸鱼。
此时自封为洛京城最美咸鱼的寿安郡主,用镶银的竹筷夹起了一个小笼包,瞥了瞥盘边镌刻的菜名,差点把包子扔了出去。盘子边赫然写着两个字——天花!
王沅心里一跳,这是她想的那个所过之处尸横遍野的天花吗?这东西还能吃?
见王沅微微蹙眉,善解人意的王元娘看了看她碟中之物,就猜到了几分。
她的声音里满是笑意,不着痕迹地道:“这种形如松花的菌菇可是难得,配上九练香,清香四溢,这天花果真名不虚传。”
她看了看老夫人,接着道:“说起来这宫中秘制的九练香,还是沾了阿芷的光呢。”
王沅的眉眼舒展了开,原来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就是种叫天花的蘑菇啊。
她正要尝尝,就听见了突兀的筷碟碰撞声响,一侧首就看见了老夫人满脸嫌恶地将吃了一口的天花包子甩到了空碟子里。
王元娘脸上的笑都僵了起来,面露尴尬地瞟她一眼,低头用着个小银匙继续喝羹。
王沅面不改色地尝了尝,发觉这包子果真不错,小小一枚,两口一个刚刚好,尝起来细滑可口,一点都不油腻。
她又连着吃了几个,暗叹那老夫人真是没福,她贵为郡主,也是第一次吃,只尝了个鲜,何必跟吃的过不去呢。
不过这老夫人的心思她也知道,就是对皇家有心结嘛,说实在的,整个王府就没几个对皇家没心结的,除了她这个长姐。
虽然她这个长姐才是应该对皇家最有心结的。
原身是乐阳长公主和驸马王泯之的独女,而她这个长姐呢,则是驸马先前原配发妻留下来的孩子,真论起来,比她这个嫡女都更嫡女。
而说起她的阿娘乐阳长公主,那可真真是个女中豪杰,爱得起也放得下。
早些年,偷偷溜出来的乐阳长公主去逛了杏园的曲水流觞宴,在宴上对临川王家的嫡长子王家三郎一见钟情,回宫就去求了圣人赐婚。
常年陪着太后礼佛不常回京的乐阳长公主自然不知道王三郎已经名草有主,青梅竹马的发妻更是身怀六甲。
这消息一传出去,王三郎的发妻就吓得难产了,她的长姐自襁褓中就没了阿娘。
圣人本就对代替自己陪伴生母的乐阳长公主很是怜爱,一看没了阻碍,就果断赐了婚。
可惜这一赐婚,就赐出了对怨偶。
欢欢喜喜以为嫁给如意郎君的乐阳长公主却了扇,就对上了夫君,乃至整个王府的冷脸。
虽说被打压了近百年,如今的世家没几个敢不给皇家面子的,可是冷冷新妇那还不是容易的很,便是圣人也不能压着王三郎对长公主掏心掏肺。
乐阳长公主很快就知晓了前事,也有几分愧疚,对着王三郎和王府众人越发的温柔小意。
可是再怎么着也是皇家娇养的金枝玉叶,低头也得有个度不是。
很快长公主就被气得收拾行李回了长公主府,没过多久就见得一批一批的俊俏郎君被送了进去。
除了把自己这个被迁怒看着不太顺眼的闺女扔回了王府,王沅觉得长公主真的是敢爱敢恨。你若无情我便休,旧情尽付他人可,可不就是这么个事么。
要她说,整件事里最无辜的就是她阿耶那个难产而亡原配和她们这两个跟没爹没娘似的小娘子了。
可是细想想,乐阳长公主和王三郎也没什么错,一个是不知情,一个是长得俊,多少仇怨,说到底就是阴差阳错罢了。
这件事里唯一错的最明显的,便是圣人了,急吼吼地赐什么婚呢。
可能圣人心里也因着此事愧疚,王沅出生不久就得来了寿安郡主的封号。
寿安寿安,一听就是个朴实无华又祝愿美好的封号,更不用提这其实是破格晋封了。
要知道,一般公主的女儿都封了县主,只有亲王府的小娘子才能请封郡主。
也算是对她这个无辜小娘子一点补偿。至于她的长姐,却是没有封赏的。
王沅私底下也琢磨过,一则不在圣人的考虑范围内,又不是皇家血脉;二则,若是抚恤了王元娘,岂不是证明圣人当年的确有错么。
这天底下,最不能出错的,便是圣人了。
回忆完原身往事,王沅拈起素白的丝帕拭了拭唇角并不存在的油渍,便让阿然扶着她起了身。
要不说没有椅子凳子只能跪坐就是不方便,一顿饭的功夫就觉得腿麻了。
她向着老夫人行了礼道别,又迎着王元娘抬头投来的柔和目光,对她颔了颔首,便离开了。
坐在铺了厚厚软垫的肩舆里,她用目光示意婢女为她撑上了伞。即使是清晨也不能懈怠,有阳光就有晒黑,肤白才能貌美,可得仔细着这张貌美如花的脸。
阿颜方才是见着老夫人变脸的,多少有些忧心,看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的王沅,很是担心她是不是又在暗自伤怀。
老夫人如今越发过分了,寿安郡主哪里不好,晨昏定省,请安问候,四时节礼是从来不曾断的,那么多年的孺慕之情竟是分毫打动不了她。
不知道自家婢女又在疯狂脑补的王沅其实此时内心很是平静,即使方才回忆起了往事都没什么感触,更何况那些事跟她着实没什么关系。
她甚至有一丝喜悦,想着一会跟几位小娘子约了逛街,心情大好。
有钱郡主的生活就是这么朴实无华且枯燥,想买就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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