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敢,蝙蝠侠……你怎么敢?!」
哥谭灰暗的云层,移动间再次模糊了光线,扭曲的月光朦胧照下,歪斜了楼层、荒谬了视野。
抓着莱诺西冰凉的手,杰森内心却忽地就毫无知觉起来,他的人生在这一刻突然显得无比可笑。
他渴求的得不到,努力而不被首肯、追寻的背叛他,来不及贪恋就横遭毁灭、现实的残酷击打他,希翼的念想给予他绝望、好不容易获得的珍惜则被迫远他而去,乃至一去不复返。
命中注定,彷佛他生来便不配享有温情与希望。
一股突然爆发的猛烈触动,不禁使杰森轻笑出声,然而这笑,却比哭还难听。
同时,随杰森打破静默,周围空气也再次躁动起来。
若说,对于死侍呈现的激烈反应,黑暗骑士尚能勉强游刃对应,那么,面对曾经自认熟悉、如今却恍然陌生的少年,向来说一不二的蝙蝠侠,一时间竟是无话可说、哑口无言。
该说些什么呢?
说尤利雅其实一嘴抹了蜜的谎言,说她不可掉以轻心的心思,说她的不怀好意,还是说她的死亡?
风起云涌的空隙间,光线再次由云缝间悄然投下一缕,恰恰好垄罩在少年少女的剧目上,宛如一束聚光灯打亮,也更让少年低着的神情晦涩不明。
阴影浮动,人心在飘摇不定,远处厚重云层缓步逼近,带来气压的窒息、逐渐潮湿的气息,象征哥谭的一波未完一波又起、满城风雨即将来临。
尽管不知如何开口,作为大家长,布鲁斯仍旧必须出面。
布鲁斯:「……Jay,我深感抱歉,同时我也明白道歉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然而,在你有任何想法前,我必须先提出一些事。我不清楚尤利雅在你面前是怎么表现的,但……」
布鲁斯词句分明、条理清晰地开始说明所有,包含蝙蝠洞被入侵的系统、失踪的货物、埋藏的人口、揭晓的面目,与最后那,谁也不想要的意外。
可风雨早有预兆,此时此刻,它也终于下落。
起初,丝丝雨花结晶成碎雪,融化在原还残有余温的地表。然后,它渐渐增长、加大。再然后,旁陀大雨,在这冻人天终于化作皑皑白雪,给人心蒙上一层……厚实、严酷冰寒。
布鲁斯的话从头到尾皆没被打断,然而,这却让深谙少年脾性的男人,更为忧心忡忡。
或许,解释与不解释,这件事终将成为疙瘩,成为一条丑陋的伤疤竖在他俩间。
毕竟,无论如何,能定夺杰森和尤利雅关系的人,仅有他们自己本身罢了。
只见杰森小心翼翼、捧起尤利雅麻木躯壳,彷佛捧起他俩间珍惜的友情。
在经过蝙蝠身边时,他目不斜视。
好似对布鲁斯长串的话,无动于衷。
通过简单称谓和蝙蝠侠的态度,聪慧的提姆很快猜出红头罩可能的真面目。一直以来崇拜着前两任罗宾的他,惊喜又难以置信。
他在后头急切道:「──是我的错,是我按下的抑制器!」
提姆不希望因为这件事,成为横在蝙蝠侠和前任罗宾间的鸿沟。
提姆尚不清楚布鲁斯和杰森间的恩恩怨怨,自然不晓得,对面两位的沟堑,哪里是一天两天才产生的?
要说经此一事,也不过是将那本就巨大无比的鸿沟,拓展至更深、更远的地步罢了。
以至于,当提姆说出那句企图为蝙蝠侠辩解的话后,杰森脚步煞住。
杰森:「──Fuck you.」
他终于有反应般地回头,纵使面罩下仍叫人看不清神情,可那语气,彷佛猛烈燃烧着些什么。
杰森的目光大约在蝙蝠和红罗宾身上逡巡,看着他们难藏的愧疚、徒劳的难堪、默然的伫立。
或许目光又再穿透他们,直凝那向来残酷、也从未手软的命运。
许久,独见红头罩披着满身腥、手上搂着一片红,一字一顿、恨不能饮髓嗜血般,咬牙切出血丝味:
「── FUCK YOU ALL . 」
那边,遗留的机械小蜘蛛没被摧毁,仍忠诚地执行着主人最后的命令,在大部分人没来得及注意时,爬上、解绳。
乃至最后,在杰森紧抱汤米由楼顶一跃而下时,伟德也终于赶上。
伟德目光追随着他的宝贝:「嘿──等等哥!」
……
黑暗。这是人唯一能想到的形容词。
那是怎样的?
感觉自己在转头,拚命动作着试图打量周围。可悬浮的姿势根本让人连方位都辨识不清,轻飘虚无、下无临地、上不见日。
他甚至无法确定自己是当真在半空浮沉吗?或着对此界来说,以人类的方式转换,这其实相当于再普通不过的站立?
他扑腾着八方摸索许久。
然而周围环境毫无回馈,再怎么作出跑、跳、走、游动,甚至挥舞双手假扮翅膀,现身眼前的皆仅有浓厚夜色,在静谧中无声嘲讽。
除了随墨色浸润入骸的冰凉,唯一能让人保持清醒的,只有来源于自己的动静。
而久探无果,汤米转而选择用最放松的姿态存留体力。
如果是外力所为,对方会有什么意图?
有没有哪个不知名的人物,此刻正躲在暗处偷摸摸观察?
是谁、是什么在操纵?
没有人回答,也不可能有人能在这儿回答汤米满心疑惑。
周围似乎毫无介质可传播音色,他发出的话语如黑水入了漩涡,从而经不起丝毫波澜。
吐息间,看不见的最后一口暖气,也被由体内默默抽空。
五感在此彻底宣告失去作用。
连最后的存在感都被剥夺。
汤米不清楚自己沉寂了多久,唯待体力耗尽时,他连感受的力气都全然丧失。
而在他感受不到的地方,无形的躯体为保存能量,逐渐变换、进而缩起水来。
?
朦朦胧胧间,汤米涣散的意识逐渐想起第一次的死亡,他回忆起那些被遗忘的、如同梦境般深不见底的泥潭,与彼时头顶柔亮的光芒。
?
不知是真的恍惚了还是怎么,他竟开始觉得周围逐渐清晰,宛如长久蒙于眼前的黑纱被人层层抽走,环境缓慢变得敞亮──也或许不是环境在变化,而是自己在变化。
某种骤然间注入的力气,使汤米得以将手抚上双眼。他感觉眼睛在发烫,并且不单单是眼睛,他的全身都彷佛落入滚滚火焰,一种热辣却不带毁灭的温度,蕴养着全身上下、让人透骨舒畅。
他宛如首见光明的盲人,开始被四周豁然刺目的无限烛光灼伤,进而逼出本能下的泪花。
倏忽间一个东西将汤米眼角水珠拭去,也将痛苦拭去。
汤米睁开双眼,在变得适应的环境里,终于看见──
他的族人、他的至亲。
不,或许此时此刻,已该用「它」来替代。
在亲眼看见对方的那刻,汤米所有缺失的记忆瞬间回笼,它几乎颤抖着,妄图触碰对方,却即刻崩溃地发现,那仅是残存于自己脑海中的幻象,轻碰即碎、如泡沫般不堪悄然一触。
!
眼见对方即将消散时,名为汤米的生物几乎嘶喊出血:
「──M'għandekx!!」
它尖叫着吐出一串人类无法理解的语言,疯狂地试图挽留。
然而,该消散的终将离去。
对方人类无法辨识的面孔展露出最后微笑,那笑容慈蔼而悲伤。
它伸出手,用逐渐透明化的无数触手将汤米托举起。
汤米想挣扎,却又唯恐对方继续破灭,矛盾之下能做的,似乎唯有不舍的滴咕呢喃。
它前所未有的无力。
在拚杀时,它毫不退却、在斗争时,它一往无前,无论它们所处的狭间多么资源匮乏、满布多少黑暗血腥,它在生存的路上从未透出胆怯、从未让过方寸步履,因为唯有如此,才能在此间内生存。
而如今,它被其实并不熟识的对方高高托举,希翼地直直托付给上方,那丝逐渐现形的亮光。
那里,有温暖宜人的环境、有富饶丰腴的资源、有能展翅翱翔的新天地。
最重要的是,在那里,拥有光明。
难以想象,这样尽心不遗余力的那个它,身分却不仅不是兄弟、不是父亲、更加不是母亲。
甚至在曾经最艰难的时刻里,它们还为资源相搏过、攀附撕咬过,闪着寒光的利齿咬合入骨、无数巨大而扭曲的触手曾在交缠间厮杀。
它们的种族在黑暗中诞生、血腥里成长、泥潭内打滚、恶意下,独自舔舐那永无时间愈合的伤口。
然而那些不死不休,在日益坍方的黑暗维度、被迫压缩的生存空间面前……
最起初,是狂欢,最虚弱的种族首先受不住愈加极端的环境,纷然倒下的庞大躯壳,反而带给其他生命更多资源。
一些生命衰败退却,与之对应,另一些生命蓬勃发扬。
接着,是无止境的掠夺,刻划在生物本能里的基因,让它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利用天赋一举吞噬昔日最为凶猛、却也最难以适应环境变化的霸主,在时间的滚轮上,剎那完成食物链的逆袭。
同时,属于它们的天下也没有上演太久。
自然的规律循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然而万物终将归顺凋零。死亡是唯一不变的路途,资源匮乏下的疲劳、无边黑暗里的不支倒地。
待到尾声,再额外的斗争也全然失去意义,两个曾经相逢即是见血的生命,在最后的时间里合作,它们彼此含有狭间所有生命的精华──当维度即将破碎、疯狂的时空乱流侵扰,熬到最后的两名同族藉由相互吞噬,终于进化至足以撕裂空间。
与此最终,真正成功逃出来的生命,仅有一个。
──几乎消散的身影托举起它,将种族最后的独苗更靠近、更逼向上方。
那是出口、那是希望。
它们距离那充满温暖气息的光亮,甚至只差最后一寸、最后半吋!
然而其无数触手已然濒临崩溃,痉挛间,那怕用尽全身力气,却是再也无法继续伸长,那怕一丝半毫。
就此紧绷着,停滞不前。
……汤米恨。
眼前彷佛星移斗转。
它看见一半的维度破灭,另一半则因而爆发出盎然生机。
……
……它恨!
──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随着它情绪彻底爆发,周身也逐渐透露出显然不属于光明维度的异常。
于是某种充斥神秘纹路的金色阵法,便骤然出现在最上方,自光明处一举大力压下!
但那些更黑暗的角落中,无数虚影几乎同时在倏忽间突破重围、纷杂出现。那是整个种族最后残存的意志,乱舞环绕上满怀血泪的它,奋力保护它们天地间最后的延续,共同抵抗金色法纹镇压,也在汤米耳边疯狂叫唤。
不可以。
现在还不能想起来。
守护维度的至尊法师尚未衰败,金色的护界浮纹仍稳固如山,维山蒂的白魔法威力依旧足以刺穿一切黑暗,宇宙中心的三座圣殿还盘盘高踞着屹立不摇。
阿戈摩托之眼对时间紧盯,任意处的狭间在对方眼中皆无所遁形。同属黑暗的多玛姆节节退败,在至尊法师的全胜压制下至今毫无反手余力,其所悄然拢络的势力,也还在微末中蝼蚁般发展。
一切尚未到达时候。
它也还远远不够强大。
自光明维度偷来的白魔法终于开始作用。那是它当初逃入光明维度,为苟且生存、为避免排斥、为阻碍雕刻入骨的嗜血冲动、为保大局,而自主放入精神海内的东西。
白魔法有着和护界法阵如出一致的金色光芒,重新桎梏起那些不该于现今返还的记忆,密不透风地将它们重裹回意识内、那似乎暗无临日的深渊之袋。
汤米原以为在时空跳跃、累积知识的同时,他也该能控制住自己。然而全盘的记忆过凶过猛,含有数不清的黑暗岁月,眨眼就能吞噬累积下的人格。
必须循序渐进。
微末中发展、藏匿里壮大,蝼蚁之力,早晚也能败下千日堤防。
可他身上异样已被察觉,护界法纹完全不是好糊弄的对象,它牢牢死守狭间缝隙,时刻警惕、时刻打压。
它们同样抵抗,拚尽消散前的最后一分力,也要将种族最后的延续捞出。
乍然纷乱间,金光大作、群魔乱舞,庞大的能量,也终于彻底撕碎这临时寄存的虚弱缝间……
……
……
堪萨斯州春季的午后格外惬意,日头刚好,暖洋洋照耀在农场抽芽的玉米田地。
农忙的时间过去,假日里的孩子也有了空闲,纷纷撒开脚丫子奔跑在山丘、田野间。
顽皮的少年借机捉弄起心仪的少女,少女气鼓鼓地抽回被拉到人手里的辫子;年纪小点的孩子们则耍在一块儿,或玩起木头人、或分享起绘画、或到森林及传说闹鬼的各处废墟探险;玩累了的小猫三两只聚集一处,分享起家中大小琐碎。
例如你家的蠢狗又去追野猫、我家的母牛这回生了双胞胎、谁家的大姊最近和杂货铺的儿子走得很近、谁家的母亲又提着扫帚怒气冲冲出来找人。
微风熏人,带来野花清香。岁月静好时,唯有肯特家的孩子格格不入。
他似乎在自家养猪的稻草屋棚看得累了,灵活翻身下去后,又缓移至人迹罕见的森林中漫步。
一个人小孩子的,倒也没在他脸上瞧见害怕。
令人浑身能量充沛的日光穿过绿荫,将一派生机盎然照映在克拉克脸上。阳光下,男孩一双碧穹蓝眸彷佛藏有天晴水色,晶亮而透彻。
他轻巧攀爬上树,确认几个鸟巢的安全,用额外的树枝固定了明显新手鸟爸妈的巢穴,避免小鸟破壳后不小心掉落的可能性;经过河川小溪流时,他顺手捡拾漂来的垃圾,又用石头独自打了几个水漂。
只是一个不小心用力过度,将扁平的石头如刀片般直直镶进了底下河床,破出巨大响动。
克拉克顿时摸摸鼻子,姑且略为心虚地左右探看。幸亏他选择的是少有人烟的地方,基本不可能有人发觉。
……基本。
一旁老树下的灌木里,突然传来窸窣声响。
克拉克吓了一大跳,只是他有些超能力目前还时灵时不灵,觉得大概就是自己没有发现。
克拉克靠近着询问:「......哈啰?」
无人应答。
于是他猜测,可能是哪儿的野生动物跑来了。
克拉克一向喜欢小动物,瞬间小心翼翼起来,唯恐吓跑毛绒绒。
就算是蛇或野猪也不怕,他皮实得很。
何况,就算是蛇,也很可爱啊……克拉克如此默默想着。
他可以明白大家为何闻蛇色变,毕竟对于脆弱的普通人,尖锐的蛇牙可以轻易破开皮肤、注入毒液;浑身肌肉的蟒蛇,可以轻而易举绞断一名成年人的颈椎。
但对身体异常的克拉克来讲,蛇其实只是另一种可爱的小生命。
想想吧!与众不同的光滑鳞片、圆润清澈的闪亮亮眼睛、优雅顺滑的行走姿势、攀爬在枝干上时,那慵懒而柔美的角度、更别提蛇蛇因身为冷血动物,本能撷取温暖时,那撒娇般的亲昵靠近!
真的超可爱!软萌程度分毫不下于狗狗!
而当克拉克怀着期待拨开草丛时,随展开光线映入湖蓝眼底的,哪是什么毛绒绒?
──那是一名如小动物般浑身赤/裸、蜷缩在地的黑发小孩。
看起来和自己年纪相仿,就是不知为何会以这副模样出现在森林中。
同时,彷佛终于察觉四周有东西靠近,小孩懵懵懂懂间缓慢揉开双眼,对自己的身子毫不懂得遮掩般,只是抬头看向蹲于眼前的生命体,疑惑地歪头凝视起对方。
克拉克不禁屏住呼吸,不为别的,只为对方那对翠□□滴、青枝绿叶般的眸子,在忽而照映的阳光下,明显呈现出一双──
──属于蛇类的竖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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