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恶种（三）

    堪萨斯位于米国最中心，平均降雨400公厘，因为奇努克风的缘故，这个州郡就算在冬季也能维持均温27摄氏度，无霜期长，于是基本一年四季都能产出农作物。许多孩子们从小就是吃着自家农产长大，阳光下的蔬果晶亮而富含营养，足以蕴养出每一个人脸上的开朗笑容。

    而德利镇在缅因州，缅因州临海，几乎是米国最高纬度的边缘之处，降雨量可至1000公厘以上。又受大西洋寒、暖流影响，这儿的气候明显不同，冬季严寒漫长、夏季平均气温也约在17摄氏度。蔬菜果实在这儿是价格高的，想要享受那暖洋洋的气息，就必须付出现实金钱的代价。

    于是德利镇上的居民偶尔也可以通过衣着打扮，来判断旁人究竟是本地人还是外乡人。

    可氪星人的躯体使克拉克能够不畏寒暑，相比乔纳森在这春天季节转换时仍披着身大外套，克拉克只要简简单单的长袖T-SHIRT就成。

    而已经是睡觉时间，克拉克此时自然也换上了睡衣。

    接着他听见一阵突如其来的敲门声。

    克拉克知道是谁，因为这个家里只有一个人有能力躲避他的超级听力，保持奇妙的寂静脚步声。

    「我能进去吗？」汤米一只小手扒在门板上，神情有点不安。

    汤米晚上会来找克拉克一块儿睡觉这件事，在家里已经不足为奇。

    因为经历过恐怖的时空乱流，他开始怕一个人待在黑暗里──当然，这是汤米单方面透露出的，并且还是在克拉克旁敲侧击下的结果。

    因为作为一名14岁的男孩子，这么大了还要人家□□觉觉其实挺让人疑惑。

    汤米往往会带着一些抱枕过来，信誓旦旦地说自己这次绝不会再扒到克拉克身上。然而隔天早晨，克拉克却总是必须小心挪开汤米那八爪鱼一样、紧紧黏到了自己身上的手脚。

    每每如此反复循环。甚至因为怕惊醒汤米，克拉克的动作还必须无比小心翼翼，这样的后果，是克拉克常常拖着拖着就差点迟到──学校啦、工作啦之类。

    不过也幸亏每次都只是差点，咳。让他一直以来都被同侪及同事各种调侃为采点王。

    但就算是这样，克拉克却从来没拒绝过汤米任何一次同床共寝的拜托。

    毕竟，谁能拒绝那双为了你而刻意放圆的水汪汪蛇蛇眼呢？

    至少，克拉克一向不能。

    「当然！」克拉克回应：「是你的话，敲完门直接进来就好。」

    随后他关心起汤米脸上的不安：「发生什么了，汤米？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汤米背对着克拉克关紧房门，腋下夹着那只他很喜欢的乌贼抱枕，同时也是克拉克领到第一份薪水后赠与他的礼物。

    在背对着克拉克关上门后，汤米停留在门边磨蹭了一会儿，似乎有话想说，又不想直面克拉克说。

    然也没过几秒，只听汤米深吸一口气，提问：「……你是不是总有一天得去建立自己的家庭？」

    克拉克愣愣，挺讶异继乔纳森后汤米也会问出这种类似问题：「应该不会，我想？刚才乔纳森不是才和我们讨论过这件事吗？」

    汤米抿着唇转身，进而开口：「……是因为我吗？我妨碍到你的生活了？……是因为我你才会选择不组建家庭的吗？」

    克拉克果断否认：「没有！你怎么会这么想，汤米？你简直是上天赐予我最好的礼物了，那完全是我自己的选择！」

    常人道，童年记忆往往会相伴一生，最初的体验一辈子如影随形，最深的印象将永远若蛆附骨。例如汉尼拔、例如蝙蝠侠、也例如未来的超人。

    对克拉克而言，没有旁人清楚必须隐藏自己的个中滋味，没有人明白被熟悉故乡背叛、至亲惨死的致疼致痛，没有人明白钢铁之躯血肉之心下深埋的赤／裸孤独。

    所以，也更不会有人明白，当他意识到原来自己并非唯一时……

    寂静人海、全世界千千万心跳，彷佛就蓦然出现那么一个，与你一起搏动。

    那边，汤米很用力地握紧门把手，好像终于下定决心说出真正的不安：「我是说，我们、我们一定得分开吗？不分开不行吗？」

    克拉克试图解释，可汤米又语无伦次地溜了一大堆话出来。

    这还是克拉克第二次看见对方情绪这样激动。

    第一次是为了那个「哥哥克拉克」。

    「......等等，我没有要抛弃你！……你怎么会想到那种地方，汤米？！」捕捉到极端的话，克拉克一下子激动地反驳起来，旋即或许又意识到乔纳森这个时间点也要休息，所以又放低了音量。

    那边，汤米情绪高昂完后一番揩泪，白嫩嫩的手心手背都用上了，发觉还是擦不干，似乎感到有些丢脸，便将自己一头深深埋进乌贼抱枕里。

    克拉克趁机偷偷靠近。

    然而在他长臂一伸、都要将人整只搂进自个儿怀中时，汤米却似有所觉，抬头的瞬间同时小手一挥「啪」开他手臂，眼睛红红道：「你……你不要再对我那么好了。」

    克拉克：「汤米……？」

    汤米脚脚后退几步，吸着鼻子：「反正、反正我们最后都必须分开的，对吧？......我迟早也是要回去原来时空的，虽然不想，但我们……我想我们就不要再……」

    「──NO！！」

    汤米的话被剧烈打断。

    他的肩膀被猛然上前的克拉克牢牢扣住，从克拉克颤抖着的肌肉来看，他很努力在控制自己的力道，保证汤米无法轻易逃跑的同时又不会伤害到对方。

    ……克拉克来到镇上许久，认识了形形色色的人、接受了大大小小的事、适应了各式各样的差异。

    可直至方才，独属于缅因州的透骨湿寒，才宛如真正侵袭上这位来自堪萨斯的小镇男孩。

    克拉克全身都绷紧，他的眼神确实看见汤米那迅速缩起的狭长瞳孔，知道汤米怕是受惊于自己突如其来的桎梏。

    他明知汤米正因自己骤然爆裂出的情绪而瑟瑟，克拉克明知自己不该如此。

    可在嘴唇反复嗫嚅间，克拉克最终开的口，却也只是重复道：「……NO.」

    「NO，Tommy……NO.」

    克拉克害怕至今的终于还是来了，以他从未想过的时机与姿态。

    长久积累来的幸福心情被粉碎在那张粉嫩唇中，克拉克潜意识中疯狂企图着粉饰太平的日常终究迎来崩坏，隐藏在舞台薄幕后的浓稠焦虑终于被迫现身聚光灯下。

    他的内心在恐慌低语，无数念头最终汇聚成一把尖锐寒刀，血淋淋剖开现实，将残忍直直舔在耳边，嘲弄着嘶声──

    ──偷来的……总归是要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