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魔鬼圣经(四)

    「……嘿,汤米。」同行的卢卡忽然用手肘戳戳汤米,暗搓搓的口气略带揶揄:「瞧瞧,又是你哥。」

    彼时,汤米正在疾步中整理上一堂课总结的文件资料。

    原本和小伙伴聊天的他头也不抬,却在听见克拉克到来时猛地扬起脑袋。

    并且几乎不用汤米怎么张望,克拉克俨然就是人群中最惹眼的。

    六月的瑞士正处在白日均温21的舒适季节,圆滚的云雀、花样流畅的喜鹊、扑腾翅膀的云斑伯劳……学飞的幼鸟纷纷穿插在校园茂盛翠绿的树景内,舞动间不时发出悦耳啁啾。

    清晨的日照则穿过象牙色廊柱,洒落克拉克白色上衣,更撒在他两手捧着的、甚至将全脸都完全遮掩了之超大把玫瑰花束上。

    在汤米将视线投过去的同时,克拉克那张俊脸也刚好从艳红花瓣后探出。

    大个子脸上的笑容在金色阳光下甚至有点傻兮兮:「嘿,汤米,原来你在这儿。」

    他看着有些嗑绊地走上前。与此同时,主校区的学生们也似乎早早期以为常地向两旁散去。

    只有一些新入学的大一生对此投去诧异眼神。

    毕竟现如今,对「同性恋」这个词,大家还都挺讳莫如深。

    直到他们附近的旧生对此见怪不怪地解释起来:

    「别瞎想,菜鸟们。那是亚斯兰兄弟。」

    新生团却反而石化:「──兄弟?……你是指他们还是亲兄弟?!老天,那他们还……」

    「Nein……不是你想的那样,相信我──看见那个捧玫瑰的高个子没?他们家的哥哥在车站大街的索非亚花店打工,这回估计又是老板娘免费送的花。」

    瑞士苏黎世车站附近的商业街被称作车站大街,专卖各种高档奢侈品,地位大约和米国的第五大道相当。

    而能开在那儿的花店,自然也是相当高端了。总而言之不会是他们这些「普通学生」能轻易下手的货。

    为此,旧生的小伙伴尤其真情实意地感慨一句:「啊……人帅真好。」

    不过,要真说八卦着的他们仅仅是「普通学生」……那些连这所学校的边缘都摸不上的人们是真的、真的会哭给他们看的喔!

    ──瑞士苏黎世德语区,联邦理工大学。

    建立于1855年,素来有「欧洲第一名校」美誉,最著名之毕业校友约莫是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广义相对论的提出者。

    作为欧洲19世纪的造物,联邦大学主校区那些以象牙白与灰棕色圆顶为主调的建筑,无论哪一方寸皆散发着一种全然的庄严美感,确实堪称学习殿堂。

    而就和每一位全额奖学金得主一样,汤米的大学排课非常、非常、非常之紧凑。

    尤其除去双主修D-CHAB(化学与应用生物科学系)D-ITET(信息技术与电子工程系)外,他还有辅修克拉克所研读的D-GESS(人文、社会与政治学系),每天的校园日常几乎都和陀螺一样不停打转。

    例如现在,他就要从主校区搭接驳车赶往科学城,好去上下两堂D-CHAB的必修。

    并且由于选课太多、太满的缘故,眼见如今克拉克都已经成为研究生,汤米却还在学士班徘徊。

    不过索性他也不是一个人,双主修的卢卡同样延毕相陪呢。

    看见克拉克的瞬间,汤米眼睛都亮了:「克拉克!你来得正好──」

    他把一边手臂内夹的书「啪啪」塞进克拉克臂弯,也不管克拉克表现得接没接稳--他们俩都知道凭克拉克绝对接得稳,那些不稳的姿态仅仅是装给别人看的。

    克拉克怀中某些红花瓣因此「哒哒」散落,被风吹卷而散发起馥郁芬芳。

    还有几片因此沾染了汤米微卷的软黑发端。

    汤米:「你来得正好──这些是下午人文相关课要用到的书,都借了两份了。我刚刚被临时通知中午要去和舒马赫教授会谈,八成来不及抢位子,总而言之前排座位就拜托你了克拉克!──一定要抢到喔,我这边真的囤积了一堆问题准备要问……可恶,为什么那个梅耶教授每次都能溜得那么快balabalabala……」

    克拉克低头向劈哩啪啦如叽喳松鼠的汤米。尽管后面开始已经是一些琐碎的抱怨,他却还是认真听着并且一一笑着应下:「……好,我保证、保证给你抢到最前面的位置。」

    随即只见克拉克自然地伸出手,将汤米头顶的花瓣捻起,又于指尖搓成一股艳色。

    垂眸间,他的眼底俨然一片温柔:

    「……是那个『飞毛腿』梅耶?我听实习处的瓦伦提娜说,他教学十几年,从来都是一下课就不见人影,从前似乎也有学生组织过企图围堵他……」

    汤米精神瞬间集中,眼睛闪亮地问:「他们成功了吗?」

    克拉克忍俊不禁:「……没有。经过梅耶教授通报,那些学生甚至还被学校警告,不准再去『骚扰』他们的荣誉教授。」

    汤米顿时笑出声来,他用终于空下的那只手抹去眼角晶莹泪水,眸光朝克拉克透露出狡黠:「……所以,幸好我们不是普通学生?」

    克拉克点点头:「放心,势在必行。」

    他们默契无比地朝对方微笑着眨眼。

    旁边的卢卡不晓得旁边两位都属于非人类,只是耸耸肩替两人加了个油。

    克拉克这几堂刚好没课,只是「顺路」过来看看汤米。

    随后三人开始奇妙地一同赶路。

    不过这也不是好友的兄长第一次这样陪伴好友,所以卢卡已然不再感到惊讶。

    「……所以,这一大把夸张的玫瑰又是那个老板娘送给你的?」作为典型的瑞士人,卢卡的脸型较窄、肤色适中,茂密的头发是带点金的棕色,眼睛则是深邃而较暗的碧绿色。

    克拉克:「对,她再次感谢我、呃,给店里带去了更多生意。」

    卢卡:「然后再次催促你赶紧找个女朋友?」

    克拉克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飘向走在两人中间的汤米,又很快收回。

    「对,你也知道的,卢卡。索非亚总是那么热情。」

    卢卡仰天长啸:「──拜托,是只对你们兄弟俩热情吧?──太不公平了,我说真的,这真是太不公平了,凭甚么你们已经长得这么帅了,还可以拥有天才的大脑?这不应该是互相抵销的吗?!」

    也幸亏这条绿荫小路不常有人走,否则凭卢卡毫不遮掩的大声,定会引来许多关注。

    汤米:「──得了吧卢卡,你自己不也是?上回穆勒教授还在问我你是真的认真不考虑辅系的事情吗──她那时候的表情是真的很惋惜喔。」

    卢卡猛地摇摇头:「不不不不饶了我吧,光光D-CHAB和D-ARCH(建筑系)两个系就已经够了。老天,上回那个模型作业真是要把我搞死,你还记得我不得已把约会推掉的事情吧?就因为这个,阿尔娃还差点和我闹分手!」

    汤米挑眉:「记忆犹新。」

    「......那么我想,这把花就给你用吧!」说着,克拉克便将手上那包装精美的巨大玫瑰束递给了卢卡:「…...向那位包容力强大的女性好好道歉。我说真的,卢卡,依你的个性,你们能在一起这么久真的太不容易了。」

    卢卡原先还感动着,但一听后头那句话,他就瞬间炸了。

    「嘿老兄,我这回是真的特别特别认真!」

    汤米的目光默默追随那横遭转移的花束,小声:「……就和你前面18次一样认真吗?」

    卢卡辩驳:「不,阿尔娃是真的不一样,你们不懂,我这回……我这回是真的打算定下来了。」

    「你确定?」

    卢卡脸上却突然莫名害羞起来,他甚至微微咳了几下作为说话的开头:「……你也知道我最近有在接外快赚钱的事吧,汤米?──就是因为这个,我上回的模型作业才差点没完成。我、我打算……咳。」

    「──我是说,我已经在准备买戒指的钱了。」

    卢卡一番话令汤米和克拉克两人皆乍感讶异。

    在经历详细的询问后,两人纷纷向卢卡道喜。

    「她听起来是个好女孩,卢卡。」克拉克边说边从花束中抽出来一朵:「你一定要好好待她。」

    「当然!」至于卢卡,他沉浸在幻想未来的喜悦中,完全没发现克拉克的动作,或着就算发现了也毫不在意。

    于是,只见克拉克尤其小心翼翼地,将这支明显被精心去过刺、撒过朝露,就算单独摆看也无比精美艳丽、如某种艺术雕刻的诚心之作……轻放到了汤米手上。

    柔嫩的掌心中,白皙的肌肤与热烈的艳红瞬间形成鲜明对比。

    微怔中,汤米抬头仰向左边。

    校园内逐渐灿烂的日头下,金光穿过斑驳树影,克拉克脸上的笑愈显莫名傻气。

    他似乎早早注意当花束被转移时,汤米表现出的瞬间别扭。

    于是汤米只感觉克拉克俯下身、嘴唇凑近了自己耳边:

    「只有这朵,汤米……」

    克拉克带有潮气的声音既低沉又性感。

    「……整束玫瑰里,只有这朵是我亲手种出来的……」

    克拉克的话尚未说完,两朵红云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爬上汤米面颊。

    他的小恋人眼神闪躲、脚步局促。然而那只反复摩搓玫瑰的手,却偷偷、偷偷……

    偷偷地愈靠愈近。

    绿荫灌木,蝴蝶飞舞在熏衣草与向日葵。

    窣窣小径,金翅雀及柳莺藏匿在茂盛的林道树木间上下啁啾。

    ……薄外套的遮掩下,不知是哪两人……指尖逐渐勾搭上同一朵花。

    ……

    ……

    「你可以的,埃拉,相信我!」科学园的D-CHAB系所前,友人替少女打着气。

    来自挪威、被唤作埃拉的金发少女有一双动人的蓝眼睛:「我不确定,安娜……这样唐突地去问,他会不会觉得我很轻浮?」

    她面容精致如跃出水面的人鱼,纯洁又带股胆怯的楚楚可怜。

    是眼下大众男性普遍会喜欢的类型之一。

    安娜简直恨铁不成钢,在人来人往的象牙色拱门下,她狠狠揪住埃拉后衣领,靠近了咬牙切齿:「......我不确定汤米.亚斯兰会怎么做,但我很确定的是,你要再继续这么摇摆不定,我绝对会把你撕碎的。姑娘,相信我,不去搭讪就没有机会。」

    「──何况你暗恋了他整整两个学期!老天,看在弗瑞嘉女神的份上……宝贝,是时候该有所行动了!」

    「好好好,我知道我知道了啦安娜,就只是……你要给我点时间准备,我……」

    「──再多准备下去就又要错过啦孩子!」安娜机警注意到汤米已然和兄长分别,即将就要踏入系馆内,不禁着急地推桑起好友。

    而埃拉似乎也终于顺势提一口气上来,原先怯怯的眼神逐渐散发坚定光芒,握着小拳头就要奔上前去。

    不料,一个大个子却突然直直挡住她去路。

    热爱搜集暗恋对象一切讯息的女孩,自然清楚眼前的人是谁。

    克拉克.亚斯兰,大汤米2岁的兄长、霍夫曼教授的爱徒、D-GESS研究所系草、星球日报实习生……

    对方颜值同样很高没错,就只是……不是自己的菜。埃拉这么想。

    她觉得自己还是更喜欢像汤米那样,看起来就特别学术气息丰沛、文艺又精致的类型。

    不过埃拉待人一向很有礼貌:「不好意思,请问同学你有什么事吗?」

    克拉克面上笑笑地:「也没什么……只是,我刚才恰好听到──不是有意的,原谅我──不过,你似乎对我弟弟很感兴趣?」

    ……

    ……

    推门间风铃扰动,水晶折射出波动的光线,散洒到古董装潢的花店内。

    「……呦,回来啦,克拉克。」风韵犹存的店长索非亚翘着二郎腿,坐在以金边装潢的木椅上挑眉嬉笑:「怎么,那束花有送给你哪个心仪对象吗?」

    克拉克顿时无奈地拜托起对方别再调侃自己。

    索非亚耸耸肩,吐口烟圈道:「还不是看你单身这么久,光瞧着就可怜。啧啧,真是白生了那么张俊脸。」

    克拉克的眼神在逆光中极不明显地闪烁了那么几下。

    「……对了,索非亚,店里还有殴石楠的种子或幼苗吗?」

    「有是有……不过你这回又要挪威国花做什么?──上上上次的郁金香、上上次的薄雪草,还有上次的……好吧,玫瑰我倒是没什么意见。」

    「……」

    见克拉克沉默,索非亚顿时起劲:「呦~什么情况,从实招来啊小子!」

    「……」

    又是短暂沉默后,克拉克随即勾起一抹笑。

    背着大面窗光、各色花香环绕中,他的面目轮廓在古董灯具昏黄线条下显得晦暗不明

    「……也没什么,就只是因缘际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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