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一天以前（六）

    前往孤独堡垒的最开始，克拉克原先是带着雀跃而期待的心情──又一次的喜讯。他和汤米的婚礼规画。邀请乔作为证婚主持。

    这难道不令人振奋、不令人感动吗？真正的家庭－－这一定也会是他所有的父母亲愿意看见的，不是吗？──当他们的孩子终于被彻底接纳、被通透包容──乃至于被深爱，能够为每一次的血脉胎动惊喜、为每一个甜蜜的亲吻感觉身心飞起愉悦飘昂。

    然而堡垒内，AI投影乔的话语、却简直像一桶冷水淅沥沥泼下。

    「……你的求婚已经太冲动。」AI乔忧心忡忡又稍带有警示意含地又一次的劝告。

    尽管只是一层薄蓝色的亮光投影，乔的脸上依旧清晰可见不赞同的担忧：

    「你知道我能够连上外界网络，你也应该知道现在外界的情况。所以恕我直言，孩子──这个时间段不对……我当然愿意当你的证婚主持，但你所想要我说的那些──虽然劳伦斯诉得克萨斯州案今年刚刚通过，但我的分析结果依旧告诉我他们或许还没准备好接受──」

    随话音，乔主动将许多画面投射到孤独堡垒主控室的屏幕。

    无数嘈杂顿时满布，那些声音、那些评价、那些尚在争取阶段的示.威、那些质疑或再一次否定、那些被赋予异样或俨然仇视的蔑笑……

    「──不。」

    却只见卡尔打断乔、并旋即漂浮至控制台操作一番。

    ──于是所有那些负面都骤然消失了。

    ──转而替代的是祝福、是欢呼、是喜悦──那些真诚的脸蛋、激动而潮红地吶喊；全世界都在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大肆庆祝。

    或是最近兴起自曼哈顿的快闪活动、原先从不相识的人们自发聚集如浪潮般地在各座城市狂欢呼贺后又随即消失；或是那些在超人刺激下终是搂抱到一块儿的情侣、一声又一声的「 I DO！」；又或是几乎世界各地的所有商业、政坛领袖，速度飞快的公关团队争抢着对钢铁之躯递上示好。

    卡尔．艾尔凝视着大屏幕上被切割成无数块的小画面，数如色彩的霓虹亮丽倾泻在他蓝色的眼睛。

    那么多亮光、却好像反叫属于他自己的蔚蓝色彩因而辨认不清起来：「……你们总说世人尚未准备好，可事实上呢？」

    ──卡尔切换的画面里，他们仰头、他们低头，他们知足或感恩、他们膜拜或狂呼、他们惊叹并等待……一幕又一幕的泪水，那是发自感动、源于美好、来自人类最初始的本能与相互连结的欢快。

    ──席卷的滔天、振扬的飓颲。这是一场风暴。这是自所有神性的英雄跃上众生视线舞台后的又一次澎湃惊涛──他们等待着。

    卡尔骤然旋过身，红披风鼓动间，那些播放光亮的屏幕将他周身轮廓清晰、却也令他背光的面孔倏忽阴暗下来，一如同时低沉的声线：

    「……让我们接受现实吧──人类永远无法、他们就只是永远无法准备好，于是你只能强迫他们接受──乔，看看屏幕上吧──他们现在难道不就非常完美的接受了吗？试问数十年前，有谁真正预料到了外星人或亚特兰蒂斯的真实？又有谁事先晓得过超人类即将的出现和旺盛？」

    微阖的浓密眼睫下，乔无法看清自己儿子目前的眼神。

    他不是那种会太干预孩子的家长－－另一方面，他也真的就只是个AI──可尽管如此，他也能感受到卡尔．艾尔言论的不对劲。

    所以乔微蹙起眉头，开口提醒：

    「卡尔，你的立场偏颇了......你有注意到自己最近对待人类的态度愈发高高在上了吗？这已经不只是冲动的问题，迟早有天你会伤人、甚至伤到自己所爱的人──我先前也说过很多次、孤独堡垒的检测仪侦测到了你血液里的大量红氪──而眼下我担心他们的辐射或许已然真的彻底影响你的基因表现并──」

    卡尔打断：「──而我也无数次说过自己感觉自己的状态非常好……我不想再和你争论这点，乔，我可以照顾自己、也绝对能够照顾好自己的所爱──」

    他已经不是从前那名绝望无助的小镇男孩。再也不是。再也不会是。

    「──而另一方面的事实是──人类显然不行。所以我会帮助他们－－那些不公不义难道不确实为应该消失的东西吗，乔？－－就像他们说的，一个象征……」

    说着说着，卡尔彷佛想到什么，于是顿时露出一个透点诡异笑意、却又好像甜蜜的表情。

    随后卡尔好像副述谁的话，却又似乎是加工有自己想法地徐徐：「……让光明洒落人间、让宵小无所遁形、让人类能够互相友爱并从此包容彼此的一切不同。」

    ……那一段话本身是没问题，但……

    乔的数据库大概因此加快跑速、以设法整理出适当的应对方法，所以投影的蓝光人像便闪烁了几下。

    所幸氪星科技确实极为高超，所以乔很快：

    「......卡尔，你要平视他们。以外来者的角度，你必须理解远在你来临之前，人类自己就已然造就了一套属于自己的规律生活方法。而你，氪星之子、艾尔的传承，你拥有的是『希望』的族徽──作为外星生命，你必须尊重其他种族的生活型态──你所要给予人类的应该是希望、而不是强迫，就像揠苗助长，你愈是──」

    「──我知道。」

    背光中，卡尔忽然便低沉轻笑、语调突然故作轻松：「……放心吧，父亲。」

    他喊乔「父亲」。于是某个瞬间，原先绷有争执感的热腾氛围宛如骤然降下温来。

    卡尔含笑一般开口：「……现在的我可没空去管那些。」

    他摇头道：「......那些阴私、那些肮脏、那些不合理？不……不是，不会的──因为我要的其实很少、从来都很少──你得放松点。」

    卡尔背过手将所有放映中的屏幕切断，于是那张受眷顾般的俊脸便再次重新沐浴在堡垒的平光中。

    四处科技感的灯光或许有点冰冷的机械氛围，但至少确实叫氪星人的五官重新清晰明亮。

    「……真奇怪，所以我们最开始为什么要争论起那些诡异的东西呢？」克拉克彷佛觉得好笑又无奈地自顾自摇摇头：「……最一开始，我应该只是来问你愿不愿意当我的婚礼证婚主持而已的啊？」

    只见克拉克重新挂着笑容──既阳光和蔼、又恰到好处拿捏着身为儿子分寸的那种大男孩神情──连声调都重新堪称带有喜悦似的爽朗：「──所以你一定愿意替我证婚主持的对吧──来自儿子小小的请求？」

    「……当然了，孩子。」

    ……虽说被灌有乔．艾尔的外貌与思维方式，可追根究柢，『乔』毕竟都只是孤独堡垒的投影AI罢了，什么血缘、什么父子……

    ──所以理所当然，AI会永远遵从来自于最高权限者的指挥。

    ……

    克拉克四处敲定的很快。大概他心里也有点急──不是说多么着急婚礼......好吧，也可以说是着急婚礼，但应该没有旁人想象中那么急切。

    毕竟当汤米真正答应他那刻起、一股发自内心的安详便终于将克拉克环裹－－因此虽然就某方面来说，他还是和每一名婚前的新郎一样既期待又紧张，但他详细的心情是雀跃并平和的。

    真正让克拉克着急的，是他被汤米勒令这几天都不准用超视力「暗中探看以保护」对方。

    为什么？

    ──因为汤米这几天要挑选婚纱。

    对，他的小恋人竟然在这方面意外地遵循传统──而既然小恋人这么坚持，克拉克能怎么办呢？他急呀急、却也只能瞎着急－－只是几天。克拉克告诉自己。在又双叒叕一次内心交战的煎熬中，克拉克拚命说服自己，就和过往的24小时一样。他想──

    ──只是几天而已，汤米不会有事的。

    小恋人早已成年许久，自己确实不该总是那么不放心、必须要给对方适当的个人空间，就和对方曾经说过的那样，信任彼此是情侣连结最重要的基础之一、互相良好的健康的关系应该建立在两人都感到舒适的距离上、一套可以试图保护但是显然必须在对方接受范围内的行为……

    ──身穿三原色的超人缓缓飞过商业街，引起民众惊喜呼喊。

    ……何况目前在他的监控下，大都会已经真正成为犯罪率0的完美都市──并且汤米说过自己会挑选婚纱的地点，还是在最安全的高档名媛商业区，这儿的安保基本上是可靠的。

    ……

    ──穿着三原色的超人再次徐徐路过商业街上空，可见地又招惹起一片民众。

    此外、如果发生任何事，汤米都能在第一时间按下紧急钮－－直接连通联盟频道的那种，无论是自己还是小闪皆具备瞬间赶去的绝对能力。

    ……

    －－超人制服的克拉克又一次逡巡在商业街附近的高楼大厦。这次他比较小心地要掩盖足迹，但还是被民众发现。已经有某些大都会热情群众开始一波又一波的招呼了。

    ……

    所以很安全的。看看自己城市里这些善良的居民吧。

    ……

    嗯对，安全。

    ……

    ……

    ──不行了他再也受不了再也没办法蒙骗自己内心的不安了！！

    克拉克飞速寻了个小巷在超人装外套上常服。

    －－他就从来没「离开」过汤米这么久，包含以往在外星球作战的时候也是！什么理论上可以放心的区域、什么逻辑上高质量的安保，一群手指尖都能捏死的弱小人类是要怎么保护他的宝贝？！

    休闲装的记者克拉克．肯特疾步穿梭过车水马龙、大步跨越过砖红人行道，笔直笔直地迈向透明玻璃展示着漂亮婚纱的高级店铺。

    ──第一时间第一时间......狗屁的第一时间，万一就是来不及呢？！万一就是发生意外了呢？！万一偏偏就一个猝不及防呢？！又又万一攻击者本身就是急速者呢？！

    于是克拉克身为孤身的男性，却极其不顾他人眼光地直接闯入婚纱店内。

    －－万一那些民众其实也远远没有看上去的那样良善纯朴呢？！就像当年的堪萨斯……

    「──宝贝？！」克拉克一闯入便高喊，足量的声音完美扩散在每一处有蕾丝壁花装饰的角落。

    他整个人都显得横冲直撞，最直接的表现是店内那些被惊吓到的客人。并且这间店客人还不少──超人后求婚潮。

    不过在店内工作人员来得及上前询问任何需要的帮助前，克拉克已经慌忙急切地继续喊到：

    「──我知道你说过不准提前看你的婚纱，很抱歉，但我也没有要偷看的意思，我只是──你能出什么声来表示自己还好吗？任何话都行，骂我也好、我知道，但我就是单纯地实在有点担心……」

    于是本欲上前的工作人员彼此快速对眼，同时露出那种「又是一个傻家伙」的神情。

    其中一名黑发女服务员上前，开口间满是简直熟练地安抚：「您好，这位先生。没事的，请放心，您的未婚妻眼下大概只是在其中一间试衣橱内。不过如果您实在担心，或许可以劳烦告诉我一下您未婚妻的姓名？我可以帮您确认她目前在几号。不过可能也仅能告诉您相关信息，因为您知道，那儿是男士止步的区域。」

    未婚妻姓名？他结婚的对象当然只可能是汤米──等等。

    眼下情况，汤米不可能报真名，对吧？……小恋人有说过自己会用什么化名之类的吗？

    一段迅速思考后，克拉克确定汤米从没提过假名之类的东西，不过没关系、他有汤米女装的照片，还是先前在餐厅时拍的──呃，可是目前汤米那副扮相似乎也已经曝光在全世界，所以汤米或许也不会……

    ……冷静。

    寻找汤米的味道。对，那道一直以来都平稳的信息素，舒缓的、充满安抚意味的……

    克拉克：「......她应该在6号试衣橱，如果我没记错，她预约的应该是那间。」

    职业装的服务员：「好的，我们马上帮您查看。不过首先还要请问先生您贵姓？」

    克拉克：「肯特。」

    服务员当真十分有效率。

    克拉克：「……你的意思是里头没有人？」

    服务员：「嗯……是的。很抱歉，虽然按我们的预约纪录──」她在柜台那儿低头翻了翻册子：「──这个时间段确实应该是要有一名肯特小姐，不过显然她并没有──呃，先生……？」

    话音尚未彻底落下，她眼前的大个子已然消失无影踪。

    或着也并非真的无影踪。

    「刚刚是不是有风……？」某套试衣橱内的人这么问朋友。

    克拉克站在明显空荡荡的六号试衣橱。

    因为暂时无人使用，展示有数十套礼服的试衣橱内也就没开灯。但这当然不影响氪星人从镜子里看清属于自己的呈像。

    ──而整面墙那么大的镜子中，也真的仅仅只有克拉克一个人的投射。

    ……所以汤米在那儿？

    ……

    他的宝贝呢？

    ……

    克拉克感觉有哪双通透冰寒的手将氪星人的心脏从头到尾彻底抚过，与此同时脑子也俨然被什么东西猝然搅和一片，然后他看见自己－－镜子里的那个自己，他似乎是面无表情地从口袋中取出来－－手机。

    ──……呼。当然了不是吗，手机、感谢拉奥的电子产品、亲吻2003年，他们当然还有联络方式。

    紧接着他好像才感受到自己的指尖，克拉克此时也发觉原来自己方才在颤抖……？──血液回流一样的温热让他感受到了──那股重新拥有权限般的认知自掌心扩散，所以令克拉克得以重新掌握对身体的控制。

    所以太好笑了，他刚刚究竟是在慌什么？

    克拉克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对自己扯出一抹嘲弄意味似的笑──随即用最快的速度按出一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嘟……嘟……」

    没打通。回放。

    「嘟……嘟……嘟……」

    而在等待电话接通的时间里，克拉克也并非无所事事地伫立。虽说在某个剎那里犹如糊成一片稀泥，不过氪星人的超级脑力还是让他在倏忽后便又开始运转。

    首先等待途中、他去寻找到了那处先前混淆自己辨识的气息。是一小片试衣间帘布上的湿濡。汤米的黏液。呼，这说明小恋人至少曾经待过这儿……

    ……然而到底是在哪些情况下才会跑出这些黏液，克拉克简直再清楚不过。

    ──两种选项中另一种不可能，所以只代表一定是有谁伤害了他的小恋人──有谁伤害了他的宝贝。他的汤米。

    ……电话还是没打通。

    于是捻紧、或着根本辗压般的窒息感──一时间，克拉克发觉自己胸腔内根本一派完全压抑的冰寒－－最直接的表现就在面前因氪星人的冰冻呼吸而起霜晶的布帘。

    骤然间，克拉克就好像无法再想起任何暖和的事物，以至于他的超能力有那么片刻的失控。

    但那单单霎那而已……因随即淹漫上胸腔的，是简直爆.炸一样的勃然怒火。那怒火一路燃烧到肺管、所以布帘冰晶缓缓消退；那事态又一路通畅燎原至喉管、于是氪星人的嗓子愈发觉得干哑；甚而当那燎原火势一路一路直透往更上、更上层……

    ──最后起飞前，克拉克瞟见镜中自我那閰红的双目。

    商业街婚纱店的屋顶在某个瞬间猛然爆.裂！

    民众惊呼尖叫地远离，深怕是什么恐怖的东西、终于打破大都会这大半年来的平静。

    然而当他们在惊惧间抬眸望去时，却俨然什么都没看见。就好像那只是一个异常的崩塌、或着什么不小心的意外。

    是啊，普通人怎么可能捕捉得到能力者的全速冲刺呢？

    或着这其实也算是种好事，至少他们不会因看见了而担忧。

    ……废话。

    那些平头百姓当然不用忧心忡忡，毕竟那从来都是归蝙蝠管的事。

    可怜的大蝙蝠，总要扛起不该属于凡人之躯的所有大小事务，小到只需用伟恩集团的一通电话即可将婚礼场地包好；大到必须联盟顾问亲自出动、也差点揪不住因未婚妻突然失踪而彻底爆走的氪星人。

    布鲁斯才刚刚获得钢骨通知、并动手买下被克拉克破坏的那栋建筑，就又随即接到小闪的通讯。

    『嘿蝙蝠侠……呃，我只是想确认一下酥皮他还好吗？－－他刚刚打电话过来疯了一样的问我有没有看见汤米、或着有没有曾听汤米提起过任何可能的去向，我说没有，然后也不等我接下来问他怎么了苏皮他就挂断我电话……然后我就想到打过来问你，um……一切都还好吗，总而言之？──他们是吵架了吗？离家出走或着什么之类的？』

    被迫在白天被挖起床并套上蝙蝠装的布鲁斯：『……我正在了解情况。』

    以及他发誓，如果这真的是什么小情侣口角──

    『──B！』一则插播。

    是俨然失去理智的超人：『──汤米不见了！我找不到他、拉奥，我找不到他──！』

    『……你们有吵架吗。以及停下你四处破坏的举动，超人。』蝙蝠暂时还在蝙蝠洞内。他知道就算是蝙蝠飞机也追不上超人的速度，想制止对方只能靠沟通。

    说实话近期蝙蝠已经够烦了，他几乎是联盟中各种意义上最繁忙的角色。

    先前的阿卡姆大逃亡、哥谭暴.动、幽灵区大量囚犯失踪……而今再加上一只不仅完全无视航空权、在全世界每个国家的高空胡乱似飞来飞去，还打爆了一堆铅矿、甚至于不少含铅建筑物的发疯超人。

    与此同时，超人否认的喊声随呼啸风声、与又一栋建筑的被爆裂声一同传来。

    显然对方完全没有要停手的意思。蝙蝠可以从投影屏幕上的监控完美目睹所有。

    顺带一提，那些建筑物可想见地有许多属于政经商要。

    他们或许不会晓得事情是超人干的，毕竟超人的速度太快、正常监视器捕捉不到。但他们绝对能清楚是超人类干的，而一旦牵扯到超人类……就是联盟的问题范围了。

    而联盟顾问已不愿去想明天极可能必须去面对的安理会责问。

    或着说光光眼下试图同克拉克的和平谈话就已经够老蝙受的了。

    『……他们不会对他感兴趣的，超人，你的担忧没必要。』蝙蝠侠在通讯器内说。

    他实在难以理解──或着可以理解、好吧，毕竟阿卡姆的确是间疯人院，而里头的疯子们也着实还处于在逃状态。

    超人提出质疑。

    蝙蝠对此的回应是：『……因为我了解自己的敌人，超人。』

    『以及，在所有含铅建筑都被你打爆前──你有先找过任何汤米可能待的地方吗？』

    ……

    当卢卡接到克拉克──或着说超人电话的时候──老天，大半年，他仍然在消化那个身分问题。

    总之，先不论对方是怎么搞到自己手机号、怎么拨打进这处防卫甚严的秘密基地的，那率领之劈头盖脸的问句就已足够卢卡感到两难。

    却也或许是这一小段的沉吟，令克拉克瞬间便直接意识到些什么。

    『──他在那里对吗？』

    卢卡：「呃……」

    不过紧接着的下一秒他也不用再矛盾。

    因为超人直接出现再了他面前。

    大白天。在秘密研究院所有工作人员的正常上班时间。

    ──拜托，有看见走廊上所有人员的脸都几乎瞬间白了吗？！他们都以为超人是来逮人的。

    ……虽然也有研究员通病长年蹲窝不晒太阳的原因、并且某方面来讲超人也确实是来「逮人」的，但那通通不是重点，重点是之后他要怎么和大家解释──毕竟汤米理所当然会将这种事情扔给他，以及──

    卢卡大喊：「──等等，你不能去他房间──！」

    「……不能？」听见卢卡话语的超人停下前进之飘浮。

    似乎在得知汤米确实是在研究院后、他便似乎冷静不少。至少「似乎」是这样。

    只见超人在其余众多研究员的四窜奔逃或瑟瑟靠墙间转身，与此同时含笑地瞇起眼：「告诉我你都知道些什么，卢卡？」

    ──喔那个眼神，老天。卢卡想。

    若非他真的曾用数月消化、并且绝对确认对方确实就是那个克拉克．肯特，卢卡或许也会觉得超人此刻是来大展正义身手的──用他近月来开始的那种可怕手段。

    你知道，例如让全研究院的人都断个个把手脚之类。

    又或许只有自己会惨遭暴力？卢卡想。毕竟严格来讲，唯有他算是略知情的帮凶。

    所以在考虑过后，卢卡很有真实勇气地认怂－－何况这种情侣纠葛他也真不想参和，身为曾经的花花公子情感老手，他很清楚两人世界不可能有给第三者介入的位置，无论是哪一方面的第三者──所以卢卡选择飞快坦白：

    「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我只知道汤米这一整天都窝在房间里不知捣鼓些什么以及他拿走了研究院里的所有绿氪和红太阳产生器。」

    ……全都是用以对付氪星人的玩意儿，嗯。

    老天，听起来真的愈发像情侣──更正，现在是未婚夫夫间的纠葛了，对吧？

    不过倒也算是先给氪星人打了个预防针，至少克拉克的气势没再那么锐利－－他开始思考是否当真为自己做错了些什么，小到枝微末节、大到三关伦理……然而就算可怜的氪星人绞尽超级大脑所有脑汁，也真的想不出有什么事可能让汤米有必要这样。

    造就克拉克有点难过。就像一只不被主人信任的大狗狗，明明忠心耿耿却遭逢绝情欺骗。

    ──但至少现在他知道汤米是安全的。

    克拉克在汤米卧房门口深吸口气，觉得自己做好一切身心准备后才闯进去──

    ……

    ──狗屁的安全！！

    克拉克一把飞身过去地牢牢捏住浴缸内小恋人双手。那此时此刻沾满血腥的双手。

    克拉克显然正极其克制自己力道，同时而出的颤抖声线也直接挑明恐惧：「──WHAT THE HELL ARE YOU DOING , BABY？！」（──天杀的你在做什么，宝贝？！）

    「……克拉克？」窝在浴缸里的汤米显然也懵了，完全不清楚克拉克怎么会找过来。

    面对对方简直双目发红的质问，汤米的本能促使他很快用自己那张好看脸蛋摆出无辜神情──然而克拉克才不会再被骗过去，至少这次不会了。

    而大浴缸中的汤米显然也从对方布满血丝之蓝眸中所透露的神情，辨认出克拉克这回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并且高高站立在上的浴室背光中，氪星人的神情有愈发往不妙方向发展之趋势。

    是说，好吧。汤米承认目前现场确实是挺容易叫人误会的──误会自己正在自残之类。

    例如在积累后再次盛满红色的浴缸、自己双手利爪上沾满的鲜血、以及从小腹往下开始盘据的触手们──那些方才还在被伤害的对象，嗯。

    ……

    好吧他确实就是在自残──因为触手们能对攻击物质产生抗性，所以汤米试图让触手认为正在伤害自己的是绿氪和红太阳光。本来一切的结果应该是一个给对方的婚前惊喜，然而克拉克的突然闯入却俨然将所有化作可想见的噩梦惊吓。

    「冷静，克拉克。你捏痛我了，轻一点……」汤米知道目前他最应该做的是率先保护自己。

    没错，保护自己。从眼前这名显然已经陷入可怕头脑风暴的氪星人手中。

    只见浴缸血池中的汤米仰着脑袋，语气软糯却坚定：「轻松点，听我说，我不是故意伤害自己──」

    克拉克：「──你这还叫不是故意伤害？！我……！拉奥……」

    虽说口气大声，但克拉克着实收敛了力道。

    有一瞬间他的肩膀彷佛因莫名的颓败而垮下，但下一刻他便重新振作般地挺起、接着弯腰就将汤米从那血池浸泡中一把抱起，旋即检查起小恋人。

    ……伤口堪称完全的密密麻麻。

    于是那些不清楚沾黏陈旧、又或新鲜出炉的腥红，便彻底糊湿了超人制服、将其晕染成暗沉的不祥。

    就连汤米顺从一样地搂住对方脖颈，无数触手乖巧勾搭身躯、被检查的还安安静静将自己置于氪星人掌心，似乎也无法安抚住氪星人面上愈发的难看。

    所以汤米紧接着让软软的唇落下轻轻的吻，落在氪星人肩膀、在脖子、在脸颊……并同时悄声嗫嚅：「嘿，克拉克……这是我自己弄得、我知道度──嘘……拜托你冷静，Daddy……」啄一下：「你稍微冷静了对吧……那就先听我解释，好吗？我知道你可以的……」

    克拉克的神情骤然显现出反复之矛盾──犹如被逐渐自律成柔软的平和与发自内心的冰寒恐怖相互斗争──尤其当他眼中看见小恋人因失血而丧去艳红的唇、耳里听见对方显然虚弱的声音……

    ……

    半晌，竭力稳定的克拉克哑声徐徐：「……你的确最好给我个合理解释。你要明白我也是会真的生气的，宝贝。为什么骗我、为什么要……？」

    克拉克边说边打算将汤米的伤口小心冲洗却被制止，当他投去质疑目光时，汤米安抚地蹭蹭、然后示意对方看－－他的一条触手探入浴缸，在将所有血腥吸收后、汤米的一身伤口也几乎消失殆尽。

    随即开始解释。

    「……所以这本来该是个惊喜的。」汤米总结。

    他督向克拉克的绿眸既有点心虚闪烁、又有些别扭似的责怪：「……如果不是某位不遵守约定的擅闯婚纱店……」

    闻言，克拉克有倏忽的尴尬。

    所以当汤米以触手蠕行地将他拉坐到卧室蓝色沙发，并于怀中塞进一堆乌贼抱枕时，他几乎是本能地顺应小恋人对自己一切作为。

    不过克拉克很快重新找到问题点：「但你也不该骗我──」

    汤米一堆触手摊坐上紧挨的隔壁位：「──没办法嘛……还是要我直接和你说『嘿克拉克，我有秘密要准备，所以你这段时间都不准偷窥我喔』──那根本就不算是惊喜了。」

    何况他也保险万一地在那间试衣橱留下了舒缓信息素。

    因为汤米其实也想过如果克拉克就是忍不住──毕竟氪星人完全就是最大的跟踪控制狂──他本来以为克拉克在闻到信息素中的安抚意味后，便能明白自己的无碍。

    「……不过还是对不起。」说着说着，汤米逐步将克拉克原先被自己塞满怀的乌贼抱枕、一个个挖至自己臂间，并一推触手地将自己一屁股压进氪星人温暖怀抱，随后小动物般乖巧地蹭起主人：「因为我吓到你了，对吧？」

    「你的确差点吓死我。」克拉克恍惚忆起什么，所以眉头难受地皱起：「我宁愿永远不要有『惊喜』……拉奥，若说为了保护我反而必须伤害到你──」

    「──但这不是可以让你更好的保护我了吗？」汤米仰颈亲亲克拉克眼角和对方那点蹙起的眉峰、同时透过触手将那些抗性物质缓缓渡进氪星人体内。

    若按正常道理，其实汤米身上产生的抗性是无法移植往氪星人身上的──然而当他们标记过，那滴来自汤米原生态的真实鲜血……便足够让氪星人得到部分抗性。

    至少当再度面对绿氪或红太阳光，克拉克将不被迫彻底衰弱。

    可尽管有小恋人的亲亲，克拉克依旧继续皱着眉：「不......我不想要这种会让你受伤的保护，宝贝，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你无法想象我有多害怕……」

    汤米抬抬下巴：「……可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好好的……？」卡尔的语气在呢喃中暗沉。

    尽管对方伤口大半愈合，然而来自小恋人的浓厚血腥气却还无时不刻刺激着氪星人。

    听闻对方那语气，汤米骤乎又是咪咪呜呜的一顿撒娇，妄想可以像往常那样成功安抚对方。

    「Come on……这是我的身体，我知道自己可以接受怎样程度的伤害，克拉克。」

    但另一方面，汤米也当然知道这是克拉克的一道底线－－克拉克无法接受所爱之人为自己某种意义上的牺牲奉献，或着至少没办法再一次承受阴影、又一次地接受那种近于因为所爱者奉献所以才苟活的幸存感。

    那对氪星人而言是彻底精神上的折磨－－所以汤米才要瞒着克拉克将事情进行。

    说实话，对方愿意先听自己一番解释、已让人觉得是非常理智的不容易了。

    ……

    ……克拉克好像叹了口气。汤米想。这代表一切又没事了吗？

    接着汤米感受到对方将手掌缓缓挪至自己小腹。

    这种被配偶覆盖的感觉瞬间叫它安心、让它随即就舒适地瞇起绿眸，然而──

    「呜啊……？」汤米发出难受的声音。因为克拉克那只至于他孕腹的手忽然横加施力、彷佛意图挤压。

    那剎那令汤米诧异，毕竟克拉克对待自己和宝宝的动作从来都很小心。

    他原先勾搂氪星人脖颈的手一下放下来，边试图扯动对方大手边说：「小心、克拉克，你太大力了……你做什么？！──嘿，克拉克……」

    卡尔：「……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

    汤米开始惊恐，他拚命想将对方持续施压的手跩开，与此同时无数触手也支撑起他欲图逃离：「──停下！你会伤到宝宝的！」

    氪星人却只是用另一手便将小恋人牢牢按在怀中，接着继续堪称残忍地对汤米的孕肚施以压力：「嘘……」

    担忧宝宝安危，汤米直接就将鹿角放出来，同时简直皆具某种害怕地朝氪星人怒吼：「──你疯了吗？！这会伤到它的、哈呜……克拉克，你放开我！！」

    然而汤米方才渡给对方的抗性物质，如今成为氪星人体内抵御鹿角辐射的先锋。

    尽管有受影响，氪星人的力气依旧足够大，大到能将小恋人完全桎梏在自己怀中、然后接下去逼迫小恋人承受他的残酷之举。

    卡尔：「现在你知道这是什么滋味了。」

    他眼里有暗色闪过，犹如红氪的光芒。

    「──克拉克！」于是汤米几乎真的是害怕到尖叫了：「──你在说什么──放开我啊、呜，你会伤到宝宝的、你真的会伤到它，克拉克，我们的孩子！！」

    极度恐慌中，汤米脸上的鳞片骤然翻红竖立。然而卡尔尚未真正察觉。

    卡尔只是肖于解释地开口：「现在你知道恐惧的滋味了。晓得吗？这就是当我意识到你的失踪、发现你正自我伤害时的感受，宝贝……」

    卡尔嘴上语句有多么温和、手上动作就有多么欲加之可怕。

    他悄声吻上汤米发顶的动作是多么轻缓……然而也正是这处盲点，让卡尔再次错失看清汤米的机会──

    后代正在直面伤害的危机感，造就它眼中宝石一样的翠绿从某个时分开始猛然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完全混乱似的闪现，各样式不同的非人瞳孔──俨如无数挤压上的嘈杂浑沌。

    而宛如竭尽全力压抑，汤米浑身上下颤抖地更加剧烈。可卡尔不知道。

    毕竟此时的汤米已然发不出属于汤米的声音，所以卡尔又怎么会知道。

    于是卡尔毫无所觉──他以为小恋人的强烈颤抖只因终于感受到极端恐惧－－事实上他也只是想叫小恋人尝尝这种害怕、这种彷佛惶惶失去的极度恐惧，而并非真的要对宝宝怎样。

    但卡尔尚未听见来自小恋人的切声恳求，便好像因此觉得还不够：「……你说你为了保护我才必须伤害自己……那如果我为了保护你才必须伤害宝宝呢？──一劳永逸，不是吗，汤米？没有孕期便没有虚弱，也就再不会有任何万一的──」

    ……血液喷溅。

    ──克拉克低头，看见一条洞穿了自己手臂的触手。

    那打断自己嘴边话语的疼痛、那恍如瞬间狠狠敲醒脑内不详的警钟。

    「──！」身为攻击者的汤米却反而蜷缩地发出一声极压抑的小小尖叫。

    这大约是眼下卧房内之唯一声音，所以既身为受害者更身为加害者的克拉克听得无比清晰。

    ……

    他……

    ……

    拉奥。

    ……自己刚才都、都做了些什么……？

    猝然间，克拉克想起乔早前才对自己说过的话：

    『──这已经不只是冲动的问题，迟早有天你会伤人、甚至伤到自己所爱的人──我先前也说过很多次、孤独堡垒的检测仪侦测到了你血液里的大量红氪──而眼下我担心他们的辐射或许已然真的彻底影响你的基因表现并──』

    ……氪星人骤然惨白了脸。

    而除去意识到些什么的成分在，大约也因那些继续攻击的触手──他们持续高高拔起地猛刺而下、彷佛要将氪星人完全屠戮──其中一条甚至还与他「砰砰」的心脏擦边而过。

    为那差点就将直接杀死氪星人的一击，汤米好像更加截然地尖叫。不、又似乎不是。汤米好像是在喊些什么，可就算是精通全世界每国语言的克拉克，此刻却竟也分辨不出小恋人究竟所言为何。

    「──Za joqtlux──Za joqtlux──！」只见汤米几乎将自己缩成一颗完全颤抖的球、与此同时真切疯狂地吶喊着同一段话。而那持续重复的单字，也是克拉克判断对方并非在胡言乱语的依据。

    「汤、咳……」克拉克刚想开口，就猛地吐出一大口彷佛混杂内脏块的血液。

    那温热的猩红直接顺着流淌至怀中小恋人身侧。

    那点熟悉血味彷佛更加刺激汤米，造就他突然仰颈、狂乱地甩动脑袋，宛如想将什么甩出去──他努力将影响氪星人自愈的鹿角收回──甚而整具躯体都痉挛，俨如企图自拔、俨如正和哪些事物进行拚死抗争。

    「──Qtil, jekk jogbok ma nalefx!！Jekk jogbok ma tridx tmut──！

    Imxi \'l bogod……」

    他伸长的蓝紫指甲却还克制不住地到处划伤。

    而这样终于敞开的姿势，也好不容易让克拉克察觉出小恋人身上所有异样。

    再怎么说懊悔也来不及。

    克拉克顾不得伤，只是疯狂喊起汤米、试图让对方意识回笼。然而犹如无论他再怎么喊，汤米楞楞转向他的眸子依旧飞速变换着所有并非翠绿的色彩。

    那些非人的可怕瞳孔形状当然不会让克拉克害怕，真正让克拉克感到由衷恐惧的，是所有那些跑马灯一样劫掠过的双瞳内、竟没有任何一对装有氪星人那怕半吋身影，就好像「克拉克．肯特」这名个体对它毫无意义一般。

    ……那才令克拉克真正惶惶。

    所幸氪星人那一声又一声的叫喊并非全无作用。

    它开始一句句跟随地呢喃起接近名称发音的语调：

    「……TOmqX……？」「……TOmk……」

    它一遍一遍尝试：「……TOnmy……」「……Tommy……」

    「T──」

    ……

    翠色回归，触手被抽.出。

    「……──Tommy .」

    与此同时伴瞳孔的缓缓聚焦，直接映入汤米眼帘的，是克拉克那张被喷溅上无数斑点腥红的脸孔、与一对蕴含深切恐惧的稠密浓蓝。

    「……」面对汤米，氪星人嗫嚅着嘴唇好像想说些什么却俨然哑口。

    他照样是怀搂汤米的姿势，然而环裹的手却是松松。

    克拉克确实很想牢牢拥抱犹如失而复得的珍贵，可心里却又惴惴踌躇，毕竟……此时已非普通「做错事」可用以形容的情况。

    ……至于克拉克目前满心满眼的小恋人。

    汤米默默垂眸，好像仅仅任由伴侣在那儿惶惶、僵硬地将底下触手根根收回体内，好让属于人类躯壳的部分重新取而代之。

    「……」一派沉默中，汤米用荡起的蓝鳞长尾将自己缠绕着包裹起──他仍保持在克拉克怀中，可眼下，两人间俨然相隔出一层冷血动物的蓝。

    克拉克害怕。

    他害怕，因为他看不透汤米此刻的双眸。他看不见。原应灵犀的彼此当下俨如遭逢裂扯地狠狠分离，以至于他失去获读对方神色的所有机会。

    犹如遭遮蔽的茫茫，或失去下一步方向的无助旅人，独独伫立于审判席的交叉口，对未知未来的茫然几乎赐予他极尽的窒息。所有一切都是那么安静，最喧闹的唯有血管流动间的脑内嗡嗡。

    那么显然、那么焦虑。

    ……只见克拉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来想触碰汤米，指尖挪动时又彷佛犹豫地数次缩起，如此反复忐忑，一如他在来回晃荡中愈发坠入深谷的心跳。

    而当汤米终于抬眸望向氪星人──

    在看清那点翠色内所闪烁事物的剎那，克拉克的心瞬间「扑通」落入深渊一样的冷冽酷寒。旋即有什么东西开始尖叫、开始击打。

    你成功了。他们说，纷然嘲笑又蔑视。

    闭嘴。而克拉克则想──……闭嘴。

    他骤然战栗地将搂有小恋人的双手收紧了剎那。

    然而那些声音依旧徘徊，克拉克一辈子不可能摆脱他们，因为那是他自己的内心、那些永远高高盘旋的凝目－－

    他们注视他，如同审视，眼神彷佛谴责又彷佛早有预料。就好像早早晓得克拉克．肯特注定会搞砸、宛如提前料到克拉克．肯特根本不配得到真正的幸福、好似无论克拉克．肯特如何自我欺骗，他都永远只会是那名因失去而癫狂的大男孩，并也将一辈子经历一次又一次的失去。

    ……你成功了，天才。

    他们在低语、他们在赞叹，就好像这真的是多么值得去庆祝的事情一样。

    ……钢铁之躯、光明之子、人间之神──你成功了，你终于让你在这世上珍惜的宝贵、唯一幸存的美好、绝对最不愿意伤害到分毫的人也感受到了那──

    深切的恐惧。

    「克、克拉克……」蜷缩的小恋人凝望向氪星人的绿眸盈满害怕的泪水。

    他瑟瑟到连尾巴尖都在强烈颤抖。

    甚至于明明应该类似于警告的声音，听起来都简直因而打了结：「……走、走开──离我远点，拜、拜托。」

    ──轰。

    于是有什么东西在氪星人脑内炸.开──随即猛然黏糊上周围一切、并旋而涂抹入浸骨冰寒的深黑。

    那些黑泥是如此蔓延如溃堤潮水地勃然迸出，以至于氪星人所有能转动或无法再于此时此刻间转动的思维缝隙、都遭彻底填灌的满满当当；以至于克拉克没能发现，其实汤米的指甲仍然在克制不了似地反复拉长又缩短，就好像本能预备着攻击、却又被些什么强硬扯往台下。

    眼下克拉克乍响尖鸣的太阳穴内所有交集神经唯一能接收到的，只有因犹如耳鸣所以排除外界一切讯息后仅留的残存──那些冷眼的评判，他们用早早预知悲剧般的口吻诉说──

    ──啊，你的宝贝终于品尝到相同的恐惧滋味了。

    ……

    ……所以现在你高兴了吗，克拉克．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