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话讲,一切都太惨了,如果世上真有后悔药,迟渡一定吃他个八百十瓶,最好能一口气回到娘胎带着所有知识从头再来,反正说什么也不想再过现在的生活了。
时间推到前一天晚上十一点半,半个小时前,迟渡刚从游乐场打工回来,走在回家路上,兜里装着从主管那里拿到,还没捂热乎的两百块钱工资。他非常极其特别小心地两手插在口袋里,一张钱放一边口袋攒紧红彤彤的人民币,贼精地注意着路两边的巷子,生怕有人忽然拿着刀冲出来把他这宝贵的劳动果实窃取了。
钱丢了倒也没什么,关键是怕抢劫的笑出声,上次走过条路,一个大兄弟拿了把美工刀要抢他,结果啥也没拿倒给了迟渡一百块钱。
那哥们儿连罩头上的奥特曼面具都取了下来,露出脸拍着迟渡的肩膀重重叹了口气,“这年头,穷成你这样的,已经少见了。一百块算哥哥可怜你的,拿去吃两顿饱饭吧昂,人闭着眼在天桥上装阿炳拉二胡的,一天都不止你全部家当呢,唉……世道啊,给孩子折磨成啥样了都……”
那时候,迟渡看着大兄弟沉入浓浓夜色的背影,又看看手中旧旧的一百块,眼里噙着泪花,虽然觉得不妥,但穷困潦倒还是让他好好把不义之财揣进了口袋。
想哭不是因为感叹世间自有真情在,而是好不容易被抢一次,还让人瞧不上。不过也有一处好,从此这条逼仄的巷子里又少了一头拦路虎,周围住民的安定值提升了,小迟同学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感觉胸口的红领巾都更加鲜艳了呢。
奥特曼大哥从业二十余年,牢饭也吃了几十回,从来没遇到过像迟渡这样,一套操跳下来身上都蹦不出一声响的人,什么年代了,二十几岁父母健在的大好青年,全身上下袜子都脱了连张五毛都摸不出来,大哥不敢相信,但也只得相信,毕竟迟渡都让他堵小巷子里脱得只剩一条裤衩了。看着小孩儿抱住双臂瑟瑟发抖的样子,大哥胸口都痛了起来,这是由贫穷引发的共鸣,同样生而为人,同样生活在小康社会,迟渡穷成这样还没出来抢,对比自己,真叫人面红耳赤,今儿个就金盆洗手好好做人,彻底告别强盗业了。
迟渡心惊胆战地捏着钱走过这条巷子,上次纯属运气好,身上一分钱没有,今天可是正儿八经装着两百块钱的,要再冒出一个奥特曼来,就真是让本来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了。
终于走到大路交叉口,时明时灭的路灯给了他无尽的安全感,穿过这条不算宽阔的油腻马路,路口有个豪华到可以用浮夸来形容的KTV,他的出租房就在KTV楼下。
说是出租房,其实用地下室形容更加贴切,一般出租房都要押一付三,甚至押一付半年,最少最少都得押一付一,迟渡毕业快两年了,四处打工还是穷的身无分文,别说押金,每天混个饱饭都成问题,好不容易才靠着这张脸薅到二十平米的地下室。他之前在KTV打工,老板娘看他长得不错又扎实肯干,听说他还赖在学校宿舍没地方住,善心大发给他盘了这小块地方,房租水电全免,虽然硬件设施只有个吊扇,但总比睡天桥下来的好。
这个点钟,KTV正是热火朝天的时候,等迟渡穿过音乐声震耳欲聋的大厅揣着工资从KTV后门的金属楼梯下到地下室入口,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一脚踏上不过一人宽的走廊,整个鞋底全湿了,那扇黑洞洞的门里,这会儿还在往门缝外冒着水。
……卧槽。
迟渡赶紧冲到门边,越靠近地下室,水越深,这才几步路,鞋子都湿透了,他拧开房门刚准备进去,从房顶上漏下来,积在房间里的水一口气涌了出来,直接把迟渡小腿都打湿,窄窄的走廊一瞬间被水铺满,而里面已经是一片汪洋,从吊扇顶上顺着扇叶漏下来的水淅淅沥沥,不知道的还以为进到水帘洞了。
十一点半,迟渡挽着裤脚站在行军床上打着伞,试图查看漏水的原因,倒腾半天,他鞋子都顺着水飘出门外了也没弄清楚到底哪里漏来的水,这场面,这架势,老板娘怕不是在楼上开拓了桑拿业务吧?他淌着水把湿透的床褥扯下来,支了个凳子在床上,两腿一盘上了凳子打着伞像一尊雕像一样思考着,他堂堂迟家大少爷,是怎么一步一步混成今天这个穷酸样的。
本来,迟渡是个含着金汤匙,不对,是嘴里塞满金条出生的大少爷,父母是舞市本地富豪榜上排名第一的企业家夫妇,田产豪宅遍布全国,家里就他一个儿子,家底丰厚,父母关系和谐,身体健康,没有争权夺势的私生子,也没有啥养子养女,表亲叔舅,按照一般走向,迟渡随便混个大学出来,继承家业,就能过上纸醉金迷的奢侈生活。
偏偏这位少爷有自己的想法,他一口回绝了父母给自己安排的幸福生活,毅然决然要去搞艺术说什么摇滚不死,为此他续起过肩的长发,同家里决裂,涂掉志愿上的金融学院改成了艺术学院,气的老头老太太大门一关说以后再也没有这个儿子,也别想从家里拿走一分钱。
不给钱就不给钱呗,只要能念自己喜欢的专业,干自己喜欢的事,苦点儿也愿意。
可事情偏偏没按照他的想法来,报志愿那年,他想着终于能走上艺术的道路,头天晚上带着一众发小在KTV里彻夜狂欢,谁知道第二天宿醉醒来,头昏脑涨的男人在唯一的志愿下面勾上了服从调剂,这一下彻底改变了迟渡的命运,等他接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整个人都懵了,他被舞市综合大学佛学院录取了。
众所周知,舞市有很多大学,教育水平也是全国一流,奇怪的是舞市最强的艺术类专业竟然在综合大学里,什么叫综合大学,就是啥啥都有,啥啥都还可以的地方,他想不明白,明明分数也够了,为什么会给他调剂到佛学院去。后来,曾经一起喝酒的发小憋着笑跟他科普,这艺考都是在普通招考之前的,舞市综合大学的艺术学院全国第一,人家早都把人收满了,他这时候填上去等于没填,招考的一看,诶,服从调剂,可不就把人整到冷门专业去了吗?
何止冷门专业,迟渡被佛学院录取的事情,都登报了,大幅版面写着“寒冬二十年终逢春,舞市大学佛学院喜提高分学子”,还附着迟渡高中军训时候的苦逼照片,各种社交媒体也同时炸锅,舞市企业家儿子为什么学佛的疑问飘满整个网络。
这,他也想问,报志愿这事情谁不是头一遭啊?迟渡抱着行李站在佛学院门口欲哭无泪,没办法,已经和家里闹翻了,以后是生是死都自己的事儿,现在这世道要想生活下去,大学毕业证可以说是最低门槛了,迟渡一咬牙闷着头走进去,开启了大学四年多对一的奢侈生活。
等小迟少爷真正进了佛学院之后,才发现这里的生活比想象中要好一些。佛学院在舞市综合大学有单独的区域,上课生活不跟其他学院共用,而且整个佛学院到毕业都只有他一个学生,所有老师围着他转,简直是皇帝般的待遇。国家又一直扶持冷门专门,尤其是无人问津的佛学,所以佛院之光迟渡可谓享尽了全校,甚至全国的资源,衣食住行学院全包,每个月还发着奖学金,整个学院累积下来的财富都落到了迟渡一个人头上。研读佛法经书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枯燥,教书的也不是光头,虽然平常吃斋念经嘴里淡出鸟来还见不到半个女施主,但整体还是过得逍遥自在,外院的学生看迟渡这生活水平,都捶胸顿足,想着当年为什么没有报考佛学院。
可这快乐的时光在毕业后戛然而止,同大部分本科毕业的学生一样,迟渡并没有选择继续修佛深造,而是领了学位证出去找工作,可他能去哪儿啊,用人单位一听,什么,学佛的,那你能干什么啊,回寺庙里念经去吧,统统把他挡了回去。行,那就去寺庙念经呗,结果人家正规寺庙招募工作人员都要佛学博士,连扫地僧最低要求都得佛学硕士,迟渡傻眼了,回校问老师,自己要是继续念书需要交多少钱,人家列了个账单给他,两袖清风的迟少爷犯了难,大学四年忙着快乐,他的存款比自己脸都干净,没办法,只得强行进入社会混口饭吃。
好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佛学院的大师们也没把这可怜的小伙赶尽杀绝,考虑到佛学学士的实际困难,在他找到新住处之前,学院宿舍食堂向他免费开放,这下可真是救了迟渡一命,他边找工作边打工攒房租,实在周转不过来还可以回去蹭个饭吃,暂时还没到要睡天桥喝西北风的地步。
时间是在一天天过去,迟渡除了卖脸卖体力的临时工作,找不到其他任何正经职业,从小养尊处优的少爷脸皮本来就薄,在宿舍赖了一年多实在不好意思再待下去了,正巧这时候自己打工的KTV老板娘给他指了个地方,小迟终于可以不用当老赖,马上就搬进了这跟入土没啥区别的地下室,继续在险恶的社会中摸爬滚打。
回家是不可能回的,当初闹得天翻地覆,这辈子学到的狠话都说了个遍,现在迟渡怎么抹得下面子去求爸妈帮手,于是再苦都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能挺一天算一天了。
“你回来啦,今天怎么这么晚?”一个老头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打断了迟渡回忆前半生的思绪,他伸手捂住脸,闷闷开口,“你怎么还没走,求你了,别跟着我行吗,找个漂亮姐姐跟着他不香吗,非得跟我这大老爷们挤地下室?”
被水淹了的地板上飘飘忽忽露出个脸,迟渡从指缝里看了一眼浮在水面上缺了两颗牙的老头,赶紧闭上眼睛,假装没看见,那家伙从水里冒了出来笑眯眯地站在迟渡面前,“那不行,像你这么穷的家伙,咱已经几百年没见过了,不跟着你,我怎么活下去啊?”
“不是,大爷,您跟着我,我活不下去啊!没看到我这都揭不开锅了吗,你往城市周边找找,比我穷的人多得是,真没必要赖死在我这儿,算我求你了,要不赶紧投胎,要不换个人选,我这日子真的没法过了。”
迟渡睁开一只眼睛看着那张笑到贱兮兮的脸,想死的心都有了,咱们迟少爷继承了他娘的体质,从小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被鬼压床,被附身啥啥的都是常事,只不过住在家里,什么牛鬼蛇神都能被他娘清理掉,他也就从来没管过这些另一个世界的家伙。
万万没想到,他从佛学院出世的第一天,就被这穷鬼缠身,无论走到哪儿都摆脱不了这上辈子穷死的老头,也不知道冥界出了什么问题,穷鬼始终没办法投胎,又想继续存在只得依附在迟渡身上,而迟渡因为鬼魂缠身,处处倒霉,好不容易挣来的钱统统意外失踪,他瞄了一眼还在下着局部小雨的地下室,又想想兜里的两百块钱,不用说,肯定和这穷鬼脱不了干系,房间里的东西全都泡坏了,要重新添置,这两百块钱还不够呢。
“我也想投胎啊,但这死谁还不是第一遭了?听说人死以后都有鬼差来接,至今也没见到个鬼差来接我,也不知道下辈子的老婆出生没有,会不会等等我。”老头在浅浅的水里游起泳来,气的迟渡都快归西了,但也真是拿这家伙毫无办法,学校里学的内容对超度部分讲述的很模糊,什么经都对着老穷鬼念了,除了让迟渡多喝一瓶水,其他没什么效果,日子还是得过下去,反正托这老家伙的福,迟渡虽然不至于死,但多余的财富是肯定累积不起来的。
反正生气也没用,迟渡就这么打着伞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第二天,他是被剧烈的敲门声吵醒的,迟渡一抖身子差点从椅子上砸下来,好在粗通拳脚反应机敏,才不至于摔了个狗吃屎。天花板的漏水好像已经止住了,房间里的水也已经顺着地漏流干净,听得敲门声越来越急,他赶紧收了伞下床开门,老板娘站在门外一脸关切地拉住这位小帅哥的手仔细看看有没有伤到哪儿,看他除了裤腿湿透,光脚站在地板上其他没啥异常,终于松了口气,“吓死我了,早上听说昨个儿店里漏水,我一想你还住在下边儿,又听说有人捡到你的鞋,怕你出情况,一早就赶紧过来了,这房间是用不了,要是不嫌吵,你往上搬一层,一样不收你房租水电,一楼还有wifi呢。”
“这怎么好意思啊,您肯收留我已经是天大的人情了,这些东西晒一晒就行,没必要再麻烦您腾地方给我住了。”迟渡不动声色的缩回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KTV老板娘姓李,单名一个晴字,为人直爽爱交朋友,员工上下都叫她晴姐,晴姐一听迟渡这么客气,笑着一拳打上她胸口,“干嘛这么见外,怕我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啊,我儿子都快和你差不多大了。行了,就这么安排上,你看要是还有啥东西能用的,都捡捡,一会儿阿忠来带你去新房间,除了有点儿吵闹,其他没什么不好的。”
李晴咧开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转而拍拍他的肩膀离开地下室。迟渡站在房间里,摸了摸自己口袋里还没消失的两百块钱脑子有些回不过来了,晴姐说的倒是实话,虽然迟渡长得是挺帅,尤其讨阿姨大姐的喜欢,在各处打工的时候,他没少被那些“好心”的姐姐明里暗里照顾过,李晴虽然看他是个帅哥才收留他,不过还真是一次也没有打过小伙子的注意,随时随地像个长辈一样照顾着他,颇有大姐头的气势,这点上还真像自己那个白酒能下三公斤的老娘。
“我看这女人不错,要是投胎了,得找个这样的老婆。”穷鬼凑到迟渡身边,摸着下巴色眯眯地笑着,迟渡伸手过去拍了他的脑袋,虽然只拍到了空气,但意思还是到位了,“那你就赶紧投胎去好不好,跟着我是永远讨不到老婆的。”
穷鬼瘪瘪嘴又消失在房间里,迟渡好笑地摇摇头环视房间一圈,看看还有没有勉强能用的东西。
阿忠是这家KTV的保安,看起来三十岁左右,也是李晴在路上捡到的,看他忠厚老实就聘来KTV工作。晴姐是个普通人,当然不知道这阿忠到底什么来路,迟渡却是知道的,一开始见到阿忠,这家伙脸侧有两只耷拉下来的棕黄色耳朵,很像猎犬或者大金毛,很长一段时间,他虽然能知道阿忠在讲什么,但听到耳朵里都跟狗叫一模一样,后来旁敲侧击了一下,才知道李晴年轻时候在乡下走丢过一条特别乖的家养猎狗,通体棕黄,对应上阿忠,基本可以判断他就是那条走失的家犬无误了。
阿忠不爱说话,尤其知道自己讲出来的话在迟渡耳朵里都是狗叫,就基本没再跟他有过什么交流,他拉了一辆小板车过来,站在地下室门口等着给迟渡拉行李,迟渡十分客气地冲他一笑把收拾好的东西放上去,阿忠点了点头,带着他上楼。
这个点KTV还没有营业,整个大厅安静地出奇,只剩下金属轮子摩擦地板的声音。阿忠带着迟渡去了他的新房间,就在一楼布草间隔壁,空间大概有一个王子包间那么大,里面有一排沙发,还内套了一个卫生间,但是没有音响设备,看起来是当初装修时候空下来的位置,阿忠把迟渡安顿好就回保安室去了,李晴也不在KTV,今天没有排班,无所事事的男人决定拿着昨天新入手的两百块钱,去尽可能添置一些生活用品。
KTV门外的街不过是舞市众多商业街中的一条,谈不上繁华,但也没那么热闹,这个点钟太阳都还没完全升起,早餐铺子倒是已经热火朝天了,摸了摸空荡荡的肚子,迟渡决定先让胃享受一下劳动人民的果实,抻了抻腰往自己常常光临的面馆走去。
“哟,小迟来了?今天不打工啊——”面馆的老板是个满脸笑容脾气很好的中年男人,看到迟渡进来,正在擦桌子的人直起身子跟他打了个招呼,迟渡冲他挥了挥手,“黎叔叔早,是啊,今儿个没排工,打算是买条裤子,昨晚家里发大水了,没得换。”
黎叔皱着眉头打量了狼狈的男人一眼,“哎哟,这倒霉催的孩子,又是你晴姐在开发什么新业务弄的吧?行嘞,快坐,今天这顿算我请你的,想吃啥甭客气昂。”
“这怎么好意思啊……”迟渡又伸手摸了摸口袋里的人民币,没多没少还是两张,直到面都抬上了桌,他心里还犯着嘀咕,今天这是怎么了,平常碰到这种情况,身上的钱早没了,怎么换了新房间,又吃了免费早餐,总财产还是没有减少呢?难道那穷鬼走了?
他眯起眼睛看向街对面的KTV,穷鬼坐在大楼梯上正冲他挥着手,迟渡赶紧低下头来假装啥也没看见地嗦面,是自己想多了,这死老头哪儿那么容易离开。那现在这状况怎么解释,迟渡让这穷鬼缠身之后,越来越倒霉,虽然还是会碰到好人给自己点小恩小惠,但代价却从不迟到,比如吃了一碗免费面,口袋里的钱就会从一百变成一个钢镚儿,李晴给他安排地下室那天,他的银行存款直接归零,好像在迟渡身上,所有东西都得交易,但在他身无分文的时候,又会遇到些好事,比如那个奥特曼大哥,在夜黑风高抢劫夜塞给他一百块钱,然后默默离开,如果这也算一种交换,那迟渡失去了什么呢?
可能也不是交易,老天只是让他维持在极端贫穷的状态,并没有要他的命,但现在这种微妙的交易消失了,他住了新房间,吃了免费早点,口袋里的钱却没有变少,看样子迟渡已经熬到冰点反弹,以后能攒下点钱了。
想到这儿,迟渡的眼泪差点没落到面汤里。
正在他感动地涕泗横流,就差没给佛祖下跪磕头的时候,一阵冷风穿进面馆,顺着桌椅打到迟渡身上,男人让这风吹得一哆嗦,眯起眼睛看向外边,天空中飘起了黑色的雪。
黎叔站在厨房里听得门口的广告牌让风吹得嘎啦嘎啦想,赶紧从里面转出来把广告牌收了起来,“哎呀,这三月份的风简直吓人,舞市啊,还是秋天舒服点儿,也不是老热风也没那么大。”
“是啊,今天这风也太大了,还好下雪不算冷,不然我可就惨咯。”迟渡吸了吸鼻子埋下头继续同热气腾腾的面条战斗,老黎一脸疑惑地看着啥都没有的天,又看向迟渡,“哪儿下雪了,这不就刮个风吗?”
迟渡嘴里的面条还没咽下去,眨了眨眼睛对上黎叔困惑的眼神,把最后一根面条吸进嘴里,含混不清地说,“这不正下着呢嘛,还是黑色的,也真奇怪,我还头一次见到黑色的雪呢。”
黎叔的表情从疑惑到心疼,两手在橄榄色的围裙上蹭了蹭,坐在迟渡对面,“小迟,要是工作太累,你跟叔说,别的地方不要你,咱要,可千万别把自己累出病来咯。”
?迟渡看了看外面越来越大的雪,又对上黎叔的表情,叔叔说的极为诚恳不像跟自己开玩笑,脑子转了一圈,迟渡反应过来,这是只有他才能看到的东西,就像两年前,舞市那场恐怖的混乱一样。
迟渡只得打个哈哈混过去,把十分担心他身体状况的黎叔推进厨房,自己离开了小小的面馆。站在街市中间仰起头,他能确信自己没有看错,空中是飘起了黑色的雪,伸出手,不冷不热的雪片落在指尖,没一会儿就变成了一抹细润的黑灰色,他看向KTV门口的楼梯,阿忠站在门外同他一样仰着头,似乎也看到了这场异常的雪,而刚刚还坐在楼梯上的穷鬼,已经不见了。
天地间好像只有他和阿忠两人发现了雪,太阳也从东边的山坳里冒出了尖,这个时点的阳光还不刺眼,只是橘红一片,像个大橙子挂在天边越升越高也越来越小,黎叔的早餐店忙碌起来,赶着上班的行人车辆越来越多,街市变得热闹,可这与当前光景毫不相配的黑雪却没有停,站定在行人之间的迟渡像个独立于世间的异端者,没人知道也没人关心,这个半长头发挽着裤脚的男人在看什么。
一个身材高大皮肤呈健康小麦色的女人落在迟渡的视线当中,她也仰着头正在看这场雪。好像发现迟渡的眼神,她扭过头来同迟渡对视,只一瞬,迟渡觉得自己已经被她琥珀色的眼眸吸引,心脏都跟着狂跳起来,再眨眼,那个女人已经消失在街景中。
他摸着自己的心脏,偏了偏头,像灵魂都被勾走一样往KTV方向慢慢吞吞地走,路上的车子对他狂按喇叭,男人都跟没听见似得,他呆呆掐了自己一把,很痛,说明一切都不是梦,那么那个美丽的女人,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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