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寅时。
前来参加论道会的修士们聚集在龙渊境前的山殿中，等待钟灵山的人打开禁制。
按理说，魔门中人心狠手辣，无恶不作，然而昨夜里看守龙渊境的弟子却仅仅是被打晕了，并无性命之忧。且在那面连接着龙渊境的水镜被打破后不久，禁制又重新恢复如初。
“这倒是怪事。”
闻珈十分没有风范地将手揣在怀里，跟着感叹了一句。
站在他身侧的白桢闻言，有些异想天开地推测道：“难不成魔修转了性子，也讲究不滥杀无辜么？”
“可是珈蓝殿死去的那位女修怎么说？”云檀习惯性地反驳了他一句。
白桢前世总喜欢和云檀斗嘴，导致云檀听到他说话就想反驳，两人聊天，就像两个杠精在杠来杠去。
这时他好像想到什么，却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一位剑阁弟子已跟着插话道：
“听闻珈师叔说，此次的事情或许有魇鬼的手笔，能够御使魇鬼的，怎会是什么好人？”
白桢被他打断，只好拍了一下手，悻悻道：“也对！我竟忘了此事。”
就在众人对昨夜之事议论纷纷之时，钟灵山的人终于到了。
云檀抬眼望过去，此次他们倒是阵势颇大，竟统共来了三位元婴期以上的真人，为首之人正是钟灵山的代掌教伏霁光。
见到众位修士都看过来，他先点点头，象征性地说起了客套话，诸如什么“此次魔修之事，实是钟灵山的疏忽”。
……
大概是听得无聊，站在云檀身边的白桢忽然伸出手，拽了一下她发簪上的珠穗。
云檀立刻反应很快地掏出灵剑，用剑鞘毫不留情地朝后一捅。
白桢反手将玉响萤的流苏拽住，还想再扯过来。
前面的司渝忽然侧过头，给了他二人一个“你自己体会”的眼神。
云檀和白桢同时在他冷飕飕的目光里抖了抖，不约而同的安分了下来。
待司渝重新转过去，云檀立刻将剑穗拽回来，对白桢做了个鬼脸，站到她师尊的旁边了。
后者朝天翻了个白眼，有些心有戚戚地“哼”了一声。
.
终于，啰嗦半天的伏霁光总算进入了正题：
“诸位道友多加小心，若是遇到危险，还请立即使用传送符，离开龙渊境。”
随即他一挥手，身旁钟灵山的弟子们立刻有序地散开，为即将要进入龙渊境的修士们分发传送玉符。
随着玉符一起被发给众人的还有一枚香丸。
伏霁光道：“这是菩提香，可以辨识出魇鬼的气味，若是诸位在龙渊境中发现魇鬼的踪迹，钟灵山另有重谢。”
云檀将那粒菩提香丸捏在指尖，端详了一下，并没有看出什么所以然来。
她前世从未听说过什么魇鬼，也没有见到过相关的记载，想来应当不是什么大事罢。
待修士们都拿到玉符和香丸后，伏霁光便以手结印，将龙渊境的禁制打开了。
随着他念咒的动作，一声龙吟悠悠而起，仿佛穿越了久远的时空，带着一股悲凉空寂的意味，回响在偌大的山殿中。
……
与大多数秘境的规则相同，除非一齐进入，否则龙渊境中每个人的传送点是不能确定的。进去后会在哪一层，基本上全靠运气。
云檀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趁众人不注意，轻轻拂袖，将一朵铃铛形状的小花贴在了司渝的背后。
她还是不放心。
昨夜里，温妙姝对着司渝说的那几句话十分古怪，细想还莫名有几分晦气。
这一世遇见温妙姝后，云檀总觉得前世之事或许并不是她想的那么简单。
温妙姝一定知道些什么。只是她是珈蓝殿的人，如今又神志不清，问不出所以然，云檀只好暂且将心里的疑问先放下来。
只是，虽说论道会是仙道的大事，但终究只是金丹期以下弟子的试炼。不过一个秘境，却要进去这么些人，总让云檀觉得哪里不对劲。
那魔修，究竟是冲着谁来的？
……
她的动作很轻，司渝全然没有察觉，还转过头对云檀叮嘱道：“尽力而为，不可托大。”
云檀应了一声，又突发奇想道：“师尊，不然你别进去了？”
司渝：“胡闹，我便在外面看热闹么？”
云檀叹了一声，知道司渝的责任心不会允许他这么做，再怎么劝也没用，只好在心里祈祷是自己想多了。
悬挂在石壁上的铜铃响了三声后，终于到了进入龙渊境的时间。
山殿中亮起一道无比炫目的金光，站在其中的修士们眨眼间便被弥漫的光雾淹没。
片刻后，方才还站着数十人的地方，此刻已经空空如也了。
.
面前是荒芜的沼泽，天空中悬挂着一弯血红的钩月。
寂静的原野中，偶尔传来几声枭鸟的凄鸣。
云檀观察了一下，在记忆里对照了着乔观心先前对她讲过的龙渊境，发觉她如今所在的地方应当是第五层。
龙渊境一共九层。云檀运气不错，不用从最下面一层一层地往上打，也不会因为在过高层，一开始便要面对棘手的敌人。
她当然记得目前还是在比试当中，既然已经来了，自然是要先找龙鳞。
她将那枚菩提香丸放在袖子里，循着夜风里传来的气息，朝血色的月光下，那片十分阴森的大沼泽走去。
蛟龙身灭，碧血化川，赤血化泽。
在沼泽的最中央，盘踞着一具巨大的龙骨。
四条冒着寒气的锁链从它的脊背上穿过，系在四周悬浮的四极岛屿上。
这里有一条曾被囚禁的蛟龙。
云檀在心里想道。
第五层的龙鳞会藏在这里吗？
……
越往前，越是寸步难行，沼泽的淤泥逐渐覆盖了枯草，脚下的地面也变得黏腻湿软。
云檀没有贸然使用灵力，只沿着龙骨四周绕了一圈，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然而她这样小心，还是免不了踩到沼泽的边缘，那表面的淤泥竟如同活物般，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力。
云檀的反应很快，立刻勾住身侧的枯枝一跃而起，落在了旁边的一棵梧桐树上。
枝头上摇摇欲坠的枯叶随着她的动作飘落下去，刚落到沼泽里，瞬间便被吞没了。
空气中传来一声尖啸。
云檀将剑柄握在手里，小心翼翼地望向中央。
池中的活物似乎被那声尖啸唤醒，无数根起伏的蛇形藤蔓逐渐探出头来，在污泥中难耐地翻滚搅动。
——竟然是寄居在沼泽里的妖兽。
大抵是被蛟龙血所化的沼泽中残留的灵息影响，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根据云檀的经验，龙鳞应该就在这只藤蔓形状的妖兽身上。
她不想浪费灵力，便直接召出玉响萤，从枝头向后一跃，落到了那具蛟龙骨架的背后。
毒藤本朝着云檀栖身的那棵树上扑了过去，这一下扑了个空，打在了池边的梧桐树干上。
铺天的尘灰扬起，空气里传来一声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那粗如合抱的梧桐木，竟被它生生拍断了。
……
这妖兽恐怕已在此地汲取了数百年灵息。云檀有些疑惑地想，也不知道灵照真人为何要养这么一个怪物在秘境中。
不过大多数还未化形的妖兽都灵智未开，换句话说，就是脑子不好。
对付它们，不必白费力气。
血月下，一股带着生机的灵力拂过断裂的树干，点点萤光在断口上跳跃，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扑鼻的香气。
那藤蔓仿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香气吸引了，动作逐渐变得缓慢起来。那其中最为粗壮的一根，在虚空中拍打了两下，好像在寻找香气的源头。
很快，它锁定了目标，那根最粗的藤蔓抽搐了一下，忽然朝着龙背的方向掠去。
同一瞬间，少女的身形如同一抹迅捷的流星划过，长虹贯日的剑气破开挥舞的藤蔓，狠狠地刺了沼泽中央那妖兽因为急切的动作而暴露出来的，肢体虬结的“心脏”。
深绿色的浓稠血液大股大股地喷涌出来。
云檀迅速跳开几丈远，任由那妖兽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声，在沼泽中翻滚。
玉响萤虽然有个欺骗性很强的名字，但却是一把不折不扣的凶剑，剑出无回，身神俱灭。
它此刻再怎么挣扎，也没有一战之力了。
只是灵剑莹白的剑刃上，有浓绿色的液体缓缓地滴落下来。
……看起来有一点恶心。
玉响萤好像也有些不满，在云檀手中发出一声嗡鸣。
云檀只好捏着鼻子使了个清洁术，心想，好臭美，若是它有机缘生出实体剑灵，怕也是个女孩子。
沼泽中央，藤蔓渐渐挣扎几下，逐渐沉落了下去。
一片金色的龙鳞从它蜿蜒虬结的枝丛中浮现出来，悬浮在半空之中。
云檀刚想出手，旁边却乍然伸出一根勾索，迅速地将那悬浮在半空中的龙鳞勾走了。
谁？！
她来不及多想，立刻调转剑柄，朝那勾索的方向刺过去。
森然剑气下，虚空中现出一抹隐约的人形来。
碧落殿的驭光步。
此人竟是乔观心的同门？！
只是怕也只有灵照的弟子才会对秘境这么熟悉。想是此人虽然修为不够，隐匿的本事却很强，这才躲在旁边半天也没有被云檀发现。
他像是知道自己不是这个剑修的对手，这时也并不和她交手，只抢了龙鳞便飞速地溜了。
“站住！”云檀掠身而起，朝他逃跑的方向追过去。
“仙女姐姐，你就饶过我罢！”
那人一边逃命，还朝着身后十分欠揍地喊道。
云檀在心里“呸”了一声。
杀掉那妖兽倒不是很难，然而她受了那么久的精神污染，竟然被这人给截胡了，怎么可能放过他！
月光下，凛然剑气划破夜空，灵剑同勾索相撞在一起，发出铮然的回响。只是一追一逃的两人都没有注意到，沼泽深处的妖兽，终于停止了呼吸。
血月之光大盛，夜空忽然被撕裂了一角，发出一道炫目的光华。
——因为云檀杀掉了池中的妖兽，传送阵打开了！
这人倒是反应颇快，立刻扑向天际中裂开的一角，虚空中那道身影骤然消失无踪。
……还是被他跑了。
云檀冷哼一声，看此人没胆子去第六层，而是传送去了下面的第四层，她没有再往下追，只把那道身形记在了脑海里。
最后望了一眼那沼泽中巨大的龙骨后，云檀不再浪费时间，在传送阵关闭的最后一刻，进入了第六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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