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明亮的阳光洒满小镇的街道,离别也如影随形。
李云向来不觉得自己多愁善感,可真到送干娘登上马车看着他们越来越远直到消失时,难舍和怅然之情涌入心间弄得她难受极了。
曾经的故乡,如今陌生到在记忆里都模糊得支离破碎的小镇乡村,叫她心里久违地再度升腾起以前被发卖到新的主家时的孤独和无助,在这个人流涌动叫嚷喧哗皆与她无关的地方,唯有躲进能属于自己的龟壳才能抚平心绪。
坪荆镇上有两家客栈,李桩不知道姐姐在哪家投宿只能一家一家的询问,等他找到时,李云还躲在客栈的房间里慢慢平复着难受。
“二姐你在想啥,咋我叫好几声你都不理我?”
“没啥,我干娘他们清晨时离开了,我有些难舍。”还有今后在乡野生活的彷徨,李云抹把眼睛理理心情,指着放在桌上的木箱道:“这是我的行李,你抱上,走吧。”
李桩伸手抱起木箱时愣了下,这箱子轻得像没放东西,跟着姐姐下楼时提道:“二姐,今天早上爹就去通知亲戚们你回乡的事了,最快就这两天大姐三姐和大姑二姑还有姥爷姥姥他们应该都会来看你。”
李云随意嗯了声,还在别离的难受中,没心情搭理这些,到楼下后找掌柜结账,付过账就到镇上采买,顺便问句:“镇上有绣坊吗?收不收绣坊外的绣娘做的绣活,你知道吗?”
这个庄稼地里刨食的少年还受惊着,听到声音,他犹豫道:“二姐你是不是被客栈骗了,我听说客栈住一晚只要十几个铜板就够了。”怎么会要几百文钱?
“你说的是通铺,我住的是上房要六十文钱一晚,我们四个人再加早膳和额外的热水,三百文钱都算掌柜客气把零头抹掉了。”李云解释过再问遍知不知镇上绣坊的情况?
“知道,二姐,我知道的。”李桩对这事还真清楚:“镇上有三家绣坊,一家是绣品和布匹还有成衣都卖,他们家不收店外面的绣品。
还有一家是镇上的绣娘多数都在他们家,所以也不收店外面的绣品;另外那家是收的,二婶的针线活好,经常带红丫姐做绣活然后卖给他家,每月都能挣二三百文钱。”
李红丫便是二叔李大砖和乔氏的长女,比李桩大一岁,比她小四岁。李云对这个堂妹有点印象但也没剩多少,隔12年谁还能记得那么多?
但有一点她很清楚:当年红丫过得比她和她大姐要好得多,毕竟她不用给弟弟(小叔)当使唤奴婢,更是个有新衣穿的女娃!
都说从小心绪难平的事会尤为深刻,反正对李云来说若非有家里堂妹比照,家外有更为刺激鲜明的对比在,她也不会对亲娘的奴役反抗地那么激烈强硬。
就像她大姐认为女娃就应该要做活,就应该照顾弟弟妹妹,就应该听爹娘长辈的话。她不像大姐那么顺从但也没想不做活,她不能接受的是每天忙个没完还连口饭都不让她吃饱,李柱和李大为整天贪玩、啥事都不做还家里的吃喝都紧着他俩。
四五岁前她更是从来没想过村里还能有啥活都不做的女娃,李云在心中长长叹息声,把童年过往全部压在回忆深处,领着这弟弟开始买买买——当然都是给她自己买的,而她这副疯狂采买架势也实打实地把李桩给吓到了。
不提铜镜木梳、浴桶木柜这些,李云连青石板地砖都要跑去买,她还想起来要买别的,让卖青石板的掌柜先派伙计给她送到吉水村时人家担心有诈不肯送非要她先付账,可李云同样担心店铺会收完钱耍赖,最后都跑到了路有酈的酒楼找这位同乡做担保。
路有酈愣是也被吓到了,李草丫这是想造新屋吗?而李桩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姐弟俩在镇上吃过晌午饭才雇辆牛车回村,还没到家门前就看到院前围拢着大片村民,李云买的诸如浴桶木柜这些大物件亦是让店铺送到村再付钱,肯定会有乡亲来看热闹。
鲁氏的怒火已经冲到喉咙里了,看到这死丫头终于回来再也按捺不住:“李草丫你个死妮子你想干啥,买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要来干啥,咱家的日子还过不过了!赶紧给我退,全部给老娘退回去!”
“我又不用你的银钱。”李云懒得理会她,招呼这四家店铺掌柜来结账,中途还被鲁氏搅乱好几回,母女俩差点动起手来被乡亲们拉住才算稍稍消停了。
无怪乎鲁氏会生气,换成其他农妇碰上闺女这么大手大脚花钱也得怒,瞧瞧李云买的:崭新的浴桶、铜盆、两只木盆、棉被,一人高的立柜,竹制的简易两层茶几带把竹椅,尤其还有两车青石板!!
几样是必需的?放在农家那是一样都没必要买新,再者也没这闲钱,乡里乡亲们是睁大眼睛看着李云付出四两银锭,直叫在场所有的外人们咋舌,更叫鲁氏这亲娘双目喷火:“你给老娘退掉,你不退掉我就把这些全部砸个稀巴烂!
个死丫头你有银钱买新的,不知道拿出来帮家里还债吗?你不知道家里还欠很多债吗?咱家是能买新物件的人家吗?啊?!”
“你砸来试试呀?”李云冷笑,飚狠话她还能怕:“我告诉你鲁翠芬,我就把话给撂这,你敢砸我的东西我就把李柱打个半死不活,还有你那孙子叫毛豆是吧,别以为是个娃娃我就会手软,想砸你就试试,看是你不敢还是我不敢?!”
“……你!你个、死妮子——”鲁氏气得差点没昏过去,大喘着气连话都讲不利索,拉着她的妯娌乔氏和另外两个堂妯娌见状只能先半哄半劝地扶她进屋缓缓。
五叔爷李能啧啧啧的走到侄孙女身边,怪异道:“草啊,别的咱就不说了,你买这两车青石板来干啥,造新屋也没买青石板的?”
“就是!”三叔爷凑上前来附和:“这青石板是城里镇上用来铺路的,丫头是想买青砖,不懂买错了是吧?还有老五你别说啥别的不说,这么大堆货咋能不说?草啊你先跟叔爷们说,你今儿在镇上总共花掉多少?”
“五两银子。”李云淡定地伸出只手在他们面前比划,再抢先道:“我没不懂也没买错,我就是买青石板来铺地,麻烦叔爷叫你们家儿子来帮我把青石板铺到彩丫和萍丫住的屋,孙女先谢谢你们咧,晚上再请叔爷们喝酒。”
两位叔爷:“……”花二两银子买堆石头来铺地,这丫头是真想把她娘给气死吧?
可不得气死,鲁氏刚缓过劲就听闻李云买这青石板的用处,气得她直接冲出来大骂,李云和她吵得热火朝天之余还有空隙指挥亲弟堂弟和堂叔堂兄们干活,围观看热闹的乡亲们都服了:敢这么和亲娘顶缸的女娃,难怪会被卖掉呢。
这个午后,李家小院闹得可谓鸡飞狗跳,直到出门通知亲戚们的李大牛回家来,他弄清楚怎么回事后压住了他婆娘鲁氏才算告一段落。
昨天晚饭李大牛家大鱼大肉,村里都知道;今天晚饭李大牛还要大摆酒席,宴请最近的本家全来吃一顿,不过这是李氏族长即二太爷李铁锄的意思,好歹他老李家的草丫回来了,相隔十多年好多人都没印象了,年纪小的娃更没见过,得正式认认。
至于酒肉,二太爷挥挥手直接叫开杂货铺做生意的小儿子李能给包揽了。
之前见过几回都没注意,李云陪着五叔爷到村口杂货铺搬酒坛时,她才发现五叔爷的右手竟然没有了?她震惊道:“叔爷你右手咋了?”
“跑外面贩货遇到山匪强盗呗。”李能笑得不太在意:“你想想你还没离村前叔爷就常常跑到外面做生意,爷是能在村里待得住的人吗?现在乖乖留在你二太爷跟前当孝顺儿子,可不是没得办法了。”
李云叹口气倒也没太感伤,也是这些年的经历让她对许多事看开了,了然道:“难怪三叔爷才五十岁都已经给儿子们分家了,四叔爷已经四十九岁还没有被老爹分家单过。”
“叔爷也是愁,你三叔爷懒得管事操心多好,可你二太爷操心操得都快赶上你爷爷了,你说我好歹快四十岁的人了,也算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老爷们儿,他还管得那紧干啥?”
“怕你再折腾,他还想多活几年都不成了要被你气死。”李云直戳长辈心肺管子,李能果真没好气地瞪她:“手里有几个钱就显摆是吧,真不怕贼惦记啊。”
“咱们村里手脚不干净的多吗?”
“就算咱们村不多,这十里八乡的还能少吗?”李能叹气:“就冲你今天大摇大摆买这些青石板来铺地就能让你在整个镇扬名了,不需几天就能传遍各村。”
“反正那院里说不定还有家贼,怕贼惦记我就不用过日子了。”李云把四坛酒放入背篓,背起背篓说:“走吧,叔爷。”
李能在心底叹气却没反驳,说句实话,他也不相信那堂侄李大为甚至是二堂嫂刘氏对此能不动点歪心思,感叹道:“这十多年在外面很不容易吧?”
李云猛然鼻头一酸,眨眨眼笑言:“回来两天您可是第一个跟我说这句话的人,果然咱俩都是在外面闯荡过的。”
“都过去了。”李能抬起完好的左手拍拍堂侄孙女的肩膀,以过来人的口吻:“最苦最难熬的时候已经挺过来,以后会越来越好。”
稍过片刻,李云才轻轻嗯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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