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慎一幅幅看, 这九宫格的大盆红汤翻滚,里面应该都是食物, 有肉片毛肚,还涮着些看不懂的玩意儿。
另一幅像陆国献上来的大虾, 又很像异怪之物。这也能吃?
后面的图上是一株植物,上面挂满长而弯曲的绿色与红色果实,看不懂是何物。
成福在旁瞅,忙道:“这就是留青说的辣椒, 长在枝上, 可入食物烹饪。”
戚慎是天子,尝遍世间诸多美味, 还从不知辣为何物。
他交代:“召集御膳房让膳夫用这辣椒做菜, 若无此物,召司农找来。”
成福这就交代下去,但御膳房的膳夫都说从未见过此物。
司农李郑拥只管计耦耕事, 虽在田地间见识过诸多植物,也不曾见过此物。得到命令, 当夜召集司农院上下属吏,众人研讨此为何物, 七嘴八舌说了一晚上,最后得出结论。
天子太宠景妃了, 而景妃也太口挑了。
他们一个农业部门在暴君的暴.政下风调雨顺多年,今日担此大任,好难啊。
司农院张榜满都寻觅此物。
秦无恒得知时正在操练兵马。
秦萧禀报完, 义愤道:“大人,不等后日了,今日就杀了狗天子!”
秦无恒擦拭手上的长剑,尖刃在烈日下折射出耀眼强光,他微微眯了下眼睛,音色沉冷:“快了,他再嚣张两日又何妨。”
一只信鸽自汴都的天空凌风飞过,扑腾着羽翼落在月华宫瓦檐的缡吻上,又自缡吻一角飞落到廊下来。
留青取下那信回到殿内。
景辛如今也依旧嗜睡,刚刚醒来,正在吃葡萄。
她原本还惬意慵懒地倚在美人靠上,见到那信已经立马坐起了身。
成福在信中说戚慎调动禁军,不知部署了什么,又言秦无恒除了早朝,已经两日不曾到紫延宫来请安了。往常这个最得宠的天子心腹都是每日必来请安的。
景辛知道这场仗即将打响。
但依照原书剧情来看,秦无恒不应该在此时发动政变的。
小说里他筹备了非常久,从沈清月得宠掌控王宫,到生下秦敛被戚慎宠上天,到他的心腹掌管各大宫门,再到他操控整个王城的禁军,未费力气,在戚慎入睡之际一举攻入了紫延宫。
现在剧情一切都乱了,秦无恒又有多大的把握?
景辛眼皮直跳,回信问成福宁梧宫的状况。
秦无恒这么急于发兵,也许都是因为沈清月无法出宫的缘故。
他是爱沈清月的,他与沈清月青梅竹马,小说里他们童年那几万字大篇幅甜宠剧情是景辛最爱看的。秦无恒之所以后期对沈清月那么虐,除了作者有病瞎几把写之外,他还十分芥蒂沈清月与戚慎同床共枕。虽然送沈清月入宫之前早有心理准备,但到登上天子位,承盟书上诸多心腹重臣都将爱女送入了后宫。
他虽然一个都不曾宠幸,但那种至高无上的权势就在眼前,他也会飘,甚至屡次诏了一个长相酷似沈清月的后妃夜夜弹琴起舞,来气沈清月。
他听信谗言,认为秦敛是戚慎的种。
如今沈清月根本不得戚慎宠爱,甚至戚慎对她一点都不上心,他的心上人与儿子都在王宫,而戚慎已经公然杀了朱玉挑破了这层关系。他就算筹备不全,也想拼死一搏。
秦无恒一直都看不起戚慎,与其这样被戚慎先惩处,还不如自己死得痛快些,至少发兵数万,沈清月还有希望救出来。
景辛晚膳草草吃了几口,长欢又入内说宫外的百姓都在找辣椒。
她愣了一下。
“听说是王上得知娘娘您想吃辣椒,下令整个司农院找辣椒。汴都临近的几个州都在寻这辣椒,不出几日举国也将接到皇榜,娘娘您很快就能吃上了呢。”
吃个屁啊。
这辣椒中国古代就不产,人家长在美洲好吗!
景辛扶额头疼。
“叫司农院撤回来,不要再找了,这辣椒不在我们大梁。”
长欢:“不在大梁,难道在邻国?”
景辛摇头:“在美洲,漂洋过海,找不着的。”
她却忽然有些想笑,戚慎是不是也有点可爱呀!
他这是瞧见了她画的那些画?他有没有被小龙虾吓到,还有火锅大梁也没有,他会不会很奇怪她上哪知道这些食物?
轻轻弯起唇角,景辛打算等回宫了就给戚慎做一回火锅。
两个人围着小火炉涮羊肉吃,他应该是爱吃牛羊的。
她开始去画鸳鸯锅和九宫格的图,交给留青让她安排去做两个这样的锅。
平日里她在别院都睡得早,毕竟这里清凉,就像在夏天开空调盖被子睡懒觉一般舒服。但入夜后她不想早睡,散步一圈,又叫乐师为她奏乐。
几曲琴声过后,她忽听见信鸽扑腾翅膀的声音。
留青将那信取来,景辛瞧见霎时脸色一变。
[ 少宰携骑兵来攻,玄天门失守,天子坐镇大德殿,未见惊慌之色。 ]
他不见惊慌,她却担心他万一失守,也担心沈清月的安危。
戚慎拿沈清月为诱饵,秦无恒一定救不下沈清月的。
景辛心情很复杂。
戚慎那样信任秦无恒,他现在是不是很难过呢。
还有,他会给秦无恒留活路么?
于王权的立场,她不该阻拦戚慎的任何决定。可是作为一个穿书的人,她感觉自己愧对沈清月,而且她接受不了眼睁睁看着一个孕妇一尸两命。
“备马车,我要入宫。”
留青瞧见了那信,劝道:“娘娘,您不可入宫,天子下令我们保护你……”
“你跟在我身边保护也是一样。”
留青仍是沉着拒绝的脸色。
忽然又有另一只信鸽飞来。
信上所书:少宰败。
匆匆三字,算上信鸽飞来的时间,这应该是在半个时辰前就发生的。
景辛跨出宫殿:“备马车,护送我入宫。”
留青没有办法,只得命人修书一封先通报给戚慎,带着禁卫护送景辛入宫。
马车走得并不快,顾着景辛的肚子。
窗外是别院长长的石板路,被夜色浸染,夜风很凉,一如景辛刚穿来那晚一样透入骨髓。
马车终于驶入宫道,停在车架不得入的通正门。
这里没有想象中的尸横遍野,但夜风里却透着一股浓重的血腥。
景辛捂住口鼻,压下胃中的恶心感。
留青的书信有作用,通正门有步辇在等她。
直到去往大德殿的路上景辛望见满地的尸体,禁卫在清理,但血水一地,她慌忙闭上眼睛。
哪怕不曾见到那激战的场面,她也能想象秦无恒被重军包围时的面如死灰。他都陪戚慎打败过周普,为什么不想想戚慎的智商啊,那真的不是一个刚愎自用的天子啊。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有被吓到,连呼吸都有些喘不上。
终于到大德殿,她小跑入内,望见满殿武将,戚慎高坐于龙椅上,明明眸中是彻骨的寒意,却唇角噙笑,冠冕上十二旒玉串清脆碰响,王者之姿,慵懒又威戾。
秦无恒被押解在殿中,被迫强跪,却脊背笔直,一丝惧意也无。
沈清月就跪在他身旁,凤目那样哀戚,眼泪安静淌落,未发一言,满眼都是她的心上人。
直到殿中众人朝景辛请安,沈清月才猛然回头,想跪到景辛脚边,却被虎贲按住而动弹不得。
她喊:“景妃娘娘,求你救救少宰,求你救救他可好!”
她怎么不为她自己求情!
景辛上前朝戚慎行礼,这个时候不是开口求情的时候。
戚慎让武将都下去。他看了景辛一眼,眸中有些许犹豫,沉声道:“你也退下。”
“王上,我想留下来,可以吗?”
“敢看么?”
景辛点了点头,心头却忽然间有股说不上来的感觉。
她不曾细想,宫人为她抬来椅子,她坐到了龙椅后。
戚慎步下台阶一步步行至秦无恒跟前。
秦无恒虽是跪着的,却一身倔骨与他直视,再无从前的恭谦。
“寡人薄待你了?”
秦无恒紧闭着唇,不回答。
“寡人虽只让你为少宰,却给了你万人之上的权力,寡人何曾薄待你啊。”
他说:“寡人兄弟二十三人,却独独把你当同胞弟看待。寡人料想,天下人皆背叛寡人,阿恒也不会背叛寡人。”
戚慎目光猩红,明明面色没有波澜,景辛却瞧见他眼底一片哀郁。她忽然觉得他好可怜。
秦无恒始终不曾言话。
戚慎拔出项焉的剑,一剑刺入秦无恒左肩。
“回答寡人!”
沈清月哭泣喊着不要杀他,秦无恒终于开口:“我瞧不上你。”
“你不配当我的兄长,我对你好,待你恭敬,不过都是父亲教的。”
他说:“母亲与姨母一样是花容月貌之姿,却因为姨母对嘉德天子一眼钟情,而求母亲把入宫的机会让给她。你可知,你那恶毒的母后根本不配当王后,圣旨说要芈氏女,但外祖父是要把我的母亲嫁给天子做王后的!有凤命的是我的母亲,不是你那个恶毒的母后!”
“好在母亲与父亲琴瑟和谐,我又是嫡子,你不知我们一家三口有多幸福,是你给母亲灌输什么一夫一妻思想!”
戚慎想起那年,他的姨母最和蔼温柔了,身上总是香香软软的,每当他被母后毒打,姨母总会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扛下那些鞭子。他小时候只知道哭,后来再大一点,他想,只要男人一夫一妻,母后就不会因为那些受宠的后妃而失落,而变成一个吃小孩的坏人,姨母也不会因为秦邦纳的那么多房妾室而抑郁成疾。
他告诉姨母,男人可以一夫一妻的,只要这个男人心中有她的地位。
所以他的思想加重了姨母的抑郁,才致姨母上吊自尽。
可是自那后他就长大了啊,他不再需要秦无恒保护,而是他长起了羽翼保护秦无恒。明明秦无恒说过痛恨自己的父亲害死了母亲的,他以为秦无恒想要秦邦死,原来都是在讨好他。
秦无恒一点都不惧他手中的剑,甚至是笑了起来。
“你觉得我效忠你是因为对你的兄弟情谊?错了,我秦无恒只拿你当仇人,你杀我父母,屠杀天下子民,你死有余辜!今日我未曾手刃你,来日自有人屠你山河,取你首级。”
戚慎脸色是苍白的,他没有王者的喜悦,景辛甚至担心他会吐血。
因为看过小说,她多清楚后期他发现秦无恒背叛他时的那种刻骨痛心。她起身来到戚慎身旁,轻轻握住他手掌。
他被她轻软的力道拉扯回思绪,垂眸望着她眼睛。
她说:“王上,您不要难过,臣妾看不得您难过。”
她对他演了太多的虚情假意,却在此时为他心疼,想抚平他眉心藏着的痛苦。
戚慎背转身,不想让帝王的威严被他此刻的哀沉打破。
他音色清冷:“端上来。”
景辛瞧见宫人端着一个精美的酒壶跨进殿门,上置两个酒杯。他要赐死秦无恒与沈清月?她焦急起来,不知道如何开口才能求他放过沈清月一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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